“自然,你不知道。那些征战之苦,受伤之痛,我是从来不对你说的。你偶尔问起,我也只几句话淡淡带过。但是,最起码,有一件事,你应该知道。当初宫变时,乱军之中,我一个人护着你,苦战不退,遍体鳞伤,只这胸口之上,我就中过三刀,刀刀深可见骨。当然,我一直没让你看过我的伤,但你该记得,那时候,我衣衫破碎,你该记得,那三刀,伤得很重,血流得到处都是。太医甚至说,我可能活不过来……”
楚若鸿终于叫了出来:“没有伤,你的胸口没有伤……”
方轻尘含笑望着他:“是啊,我的胸口没有伤。可是你没有察觉。你只记得当年我挖心吓疯你,所以一心一意,只是要看心口。你却已经不记得,当年我的胸口曾经为你中过三刀,如今这里却连一丝刀痕也没有。你竟然从来没有察觉……”
楚若鸿脸色一点点苍白起来:“我……我只是……一时……没注意……没想到……我……”
方轻尘只是笑。
“若鸿,当年,你曾进入过我的心里,除了无情。冷漠,痛恨,你就真的再没看到过,听到过别的?”
楚若鸿脸色惨白,站起来。慢慢地退后了一步,身子莫名地颤抖起来。
别的,别地……
若鸿,信我,求求你,信我。如果你不信我,我如何保护你?
从来不知道,人的声音可以这样忧伤。这样悲痛,这样无助。
若鸿,相信我,只要你肯信我,我会为你支起一个国家,我能为你对抗整个天地。我只要,只要你信我,如此而已。
那样的卑微,那样的无奈。那样地神伤。
罢罢罢,你即无心我便休,缘即已尽,便是决别之期了吧,也好。也好,这样,也算是
你。放开了我,我从此离去,你我两不相欠便是。
是怅然,是叹息,是无奈,还是放弃?
为什么,为什么?楚若鸿,你可以负我,可以弃我,可以不信我,但是,你为何要冤我,为何辱我,为何要以如此罪名,加诸于我?为何……楚若鸿,你为何,这般待我!
如许激愤,如许悲凉,如许痛楚,如许伤怀……
楚若鸿惨叫着抱住头,不不不,这是怎么了?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地!当年死的是替身,是方轻尘派来逼疯他的死士!那个站在金殿上,内心苦痛,脸上却温柔而笑,内心激愤,手里却剖心明志的人,不该是方轻尘……
可是……可是……明明就是在这一切之后,方轻尘的世界,才只剩下了绝望和黑暗,才有了冷冰冰的不原谅,不回头,不宽恕……
而在那之前,那个声音明明一直在期盼,一直在呼唤,一直在渴望……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他从他的心中走过,却忘记了那所有的呼叫和等待,记得地,只有最后的仇恨和死亡。
为什么,为什么,他牢牢不忘,死去的是替身,剜心的是死士,自己的悲惨命运,全是那人一手播弄,却一刻也不肯记起,在那人心灵深处,他曾经看到怎样的至痛!
天啊,天……
方轻尘却还没有放过他,一字字道:“这些天,你一直拉着我不放,同进同出,同饮同食,同床而眠。真地只是不舍得吗?你指着你那想要给我看的心告诉我,你不是害怕别人要害你这个清醒过来的太上皇,你吃的一切要与我分食,不是为着让我替你试毒,你一刻不让我离身,不是为着防备刺客……”
楚若鸿惨声大叫:“不是地!不是的!是赵忘尘交待我用你当挡箭牌,可以防止毒药和暗算,可是,我和你在一起,也全是真的舍不得你,我没有那个心……”
他嘶声喊着,用尽了力气,可语气的软弱,却无法掩饰得住。
方轻尘定定看着他:“你说我狠心让你幽禁一世做笼中之鸟,可是,就在刚才,我应诺带你离开,天地逍遥,四海踏遍,而你的回应是什么?是将我身上地毒激发出来。楚若鸿,你告诉我,你最重视的,到底是什么?”
楚若鸿跌跌撞撞地后退,竟是唯恐离方轻尘太近。
方轻尘却平静地看定了他:“楚若鸿,想想当年,再看看现在。你所做的一切,目地从来就没有变过。别再自欺欺人了!你要死,自己随便找个地方抹脖子去,不要想拉着我的手来自杀!一边利用着我,算计着我,一边还要大喊,我是你最重要的人。楚若鸿,你让我恶心。”
最后一句话说出来,楚若鸿如受重击,脚下一软,跪倒在地。怔怔地呆了一会,忽然嘶声大叫:“轻尘,轻尘……”
他惨叫着,就着跪地的姿式扑向方轻尘,抓住方轻尘的衣襟,大喊:“轻尘,轻尘,相信我。求求你,相信我!是,皇位对我很重要,我想要皇位,我想得回我的一切,可是,我对你的心,也是真的,我看到你,高兴,伤心,疯狂,都是真的,我拉着你,不肯放手,不愿离开,也是真的。轻尘,轻尘,我是真的……”
方轻尘默然。
是啊,机谋是真的,暗算是真的,陷阱是真的,然而,痛苦,欢喜,伤心,依恋,也同样是真的。多么可悲,这一切的一切,居然全是真的。
因为是真的,所以就算是被点了睡穴,你也会因为我的离开而落泪。因为是真的,所以,所以……
才更加伤人……
若鸿,你可知道,明知道你们要杀我害我,明知道你们布的一切局都是谋算我,可是,那一天,我走进甘宁殿,看着你疯狂,看着你呼号,听着你叫我的名字,看着你满身的鲜血……
我终于,还是心软了。
本来,我不过是想冷了心肠来看一出戏,偿了性命还了债,便了断了一切。然而,我偏偏看得出,即使是演戏,你的情也是真的。
其实,你演戏真是拙劣,瓷片在脖子上割了四五道,居然全是皮肉伤,半点也没有擦着颈动脉。
小傻瓜,过犹不及,自杀演得太过份,破绽就特别明显。
只是,你那样一步步走过来,你那样一声声喊着我,我才知道,本以为已经是铁石的心,却还是会痛。
本来,我不过想还你一条命,然而,那一刻,我决定……罢了,便再还你一份情又如何?
楚若鸿,你可知道,我明知你要杀我伤我,最后抱你入怀的那一刻,还是再次打开了我自己的心,让你走进来……
那些日子,我一直陪着你,也一直平静地等待着,你最后的杀机。然而,那些温柔,那些呵护,也全是真的。
赵忘尘那个晚上来找我,也来提醒你。我对他说,这样任性的日子不会太长,其实当时,我也和你一样,在珍惜着这种肆无忌惮任性胡闹的时光,只是,你总是要发动,而我,总是要拒绝你。
楚若鸿,你可知道,我一向自命绝决,可是在昨天晚上,你被我点了睡穴,却还不舍落泪。我看了你一夜,抱了你一夜,我甚至下了决心,再给你,再给我自己一次机会,如果你真的视我最重,我便也真的放下一切重担,忘记所有过往,一直陪伴你,再也不抛开你,再也不伤害你。
楚若鸿,刚才,我说,带你四海逍遥而去时,其实多么希望,你肯一笑点头,然而,你给我的,只是那一点心中之毒罢了。
楚若鸿……你待我之心是真的,可是,皇位权力对你更重要,也是真的。
我待你之意是真的,我欠你的,可以用命来还。可是,我的尊严,骄傲,原则,却从来从来不能用来做交易,所以,在我心中,我自己更重要,其实也是真的。
多可叹。
你和我,用的都是真心,只是,我们都有更重要的人与事要去选择,所以,最后,都不得不抛弃那些真心。
其实,这样也好。我可以放下,你也最终需要放开。我欠你的,我在还,而你欠的,你也当面对。最后的机缘,彼此都已错过,又何必再纠缠不放,苦苦折磨。
方轻尘长叹一声,站了起来。
第六部 风云际会
第一百八十八章 … 以命相搏
忘尘眼神微凛不觉又退开一步:“你能站?”
“不但能站,我还能走呢。”
方轻尘一笑,向前迈步,步子其实并不稳定,脚下也虚弱无力,但是却已经轻易摆脱了此刻比他更虚弱的楚若鸿。
天底下,又有什么毒,可以真正毒倒他方轻尘,让他只能任人宰割,而束手无策?
开始他受制,不过是他懒得去对抗那催心之毒罢了。可是楚若鸿偏偏要抓着他的手自尽,逼得他不得不重新潜运内力以逼毒。虽说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效果有限,但是,要勉强站起来走动,已经可以了。
他这样虚弱地勉力向前行了三步,赵忘尘却是脸色苍白退出了七八步,眼神如毒蛇一般死死盯着他,终究嘶声喊出来:“你……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们的计划?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是谁?”
方轻尘冲赵忘尘微微一笑,自己的这个弟子心思总还不算太迟钝,总算是察觉到了。
赵忘尘恍然大悟,神色惨然:“怪不得你如此镇定,原来我们的事,你心里比谁都明白。你装着糊涂,看着我们费尽心思来对付你,是不是觉得很有趣?在你的眼里,我们都和小丑一样可笑可鄙……”
方轻尘淡淡道:“你想得太多了。我欠了你兄长一条命,你若不想为兄复仇,才叫无情无义,而在复仇的同时,若是能够保住甚至给自己争得一个更好的前程的话,又为什么不去争。换了其他人,处在你们的位置,也未必可以比你们更通透,更聪明。至于我为何会纵容一切发生,不过是因为。这本来就是我该受的报应。”
他轻轻摇了摇头:“你的错处,只在于太过急进,根基未固,羽翼不广,就贸然行事。因为急进。所以只能行鬼之道,格局未免太低。表面上你身居高位,手握兵权,可事实上,你甚至不敢调一兵一卒来围杀我,只能和他联手用这种下三滥地手法伤人。不过你到底年经,忍性不佳,耐性不足也是难免。而且有这样的热血冲动。却也未必是坏事,经此教训之后,以后尽量改了便是。”
他这般从容言来,指点优劣,倒还似将赵忘尘当徒弟教训一般,浑不看赵忘尘那渐渐惨白如纸的脸色。
“至于你……”
方轻尘平静地回头看楚若鸿。
“权力的确是让人上瘾的毒药。品尝过那个滋味地人。就再也不愿意放开,这也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可是你只看到了君主的权威与荣耀,却不记得君王的责任和义务。今天我与你共游京城,眼看那么多萧条景象。你所有的的感叹失落怅然,却都只是为了引我随你出城上山,到僻静之处好让你下手。你没有半点出自真心的愧疚和痛心,所以,无论你怎么做。我都不可能帮你实现复位的愿望。当年,我待你确实很过份,但这个国家并没有欠你什么。不过。这些错,却也不全在你。当年,我确实私心太重,没能教好你……”
至此,他语气才终于又有了些怅然,带了点温柔:“以后,再没有人护你佑你,你该自己学着怎么做人,怎么处事……”
楚若鸿惨然失色,挣扎着想站起来扑向他,却只觉心虚力弱,竟是连站都站不稳了:“你说什么,轻尘……
方轻尘平静地后退,慢慢地摇头,眼神渐渐冷下来:“楚若鸿,没有人会永远等你,没有人会一直守着你。你和我都已给过对方最后地机会,而我们彼此都已错过。今天,不管你杀不杀我,你我之间,都已经了结。欠你的,我尽量在还,可你要的,我给不了。所以,我放下了,现在,你也该学着放开。”
楚若鸿惨声大叫:“轻尘,不,轻尘,你听我说……”
然而,方轻尘已经没有再听,没有再停,他转过身,大步离去,每一步跨出,都离那神情恍惚的少年,远一些,更远一些。
他神情不动,他脚步不缓。他可以是这世上最温柔多情的人,却同样可以立刻变成人间最冷酷无情的魔鬼。
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拉杂催烧之,当风扬其灰。
既然你我心中,最重要地都已不是彼此,再多的拖拉牵扯,只会更加可笑可怜。
既然你杀不了我,那么,就放开我吧!
今日我的无情,又何尝不是为了放过你。
然而,有人放不开,放不过!
赵忘尘挺身拦在方轻尘面前:“你与他的恩怨,你觉得已清算完了,那么,与我地呢?”
方轻尘微笑。一袭白衣染血,被山巅劲风,拂得猎猎作响,他悠然袖手于蓝天白云之间,凝视着他的仇人,他的弟子,他所教出来的这个少年。
然后
之悠闲地耸耸肩:“请!”
赵忘尘咬牙,倏然间红了眼。
为什么?为什么我尽了全力,你依然还是这样风华高洁,貌似谪仙降世?凭什么你可以将天下人玩弄于股掌之间,却依旧高高在上,远在云端,而我们这些尘埃,永远半点也染不上你?
你是英雄豪杰,你是世间传奇,可你这个流传天下的神话,却是拿了多少凡夫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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