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在大厅之外一侧的走廊外,李乘风正闲坐在假山前的石凳上。
虽然距离大厅隔了好几堵墙,但三人谈话却字字清晰传入耳中,听到沈辰的问题,李乘风微微一笑,笑容深邃之极,尔后起身离开。
厅内,沈辰肃然说道:“今次安县令是有意要革除舅舅你的官职,虽然这一次有笔吏背了黑锅,让他诡计落空,但更会让他暗生无名怒火,日后必定想方设法再次对付舅舅你。而且,且不论日后如何,如今这大堤修缮之事,虽然筹集了银两,只怕安县令还会从中作梗。总归一句话,如今安县令盯上的不止是舅舅你一人,而是我们沈家。有他一日在,沈家必定不得安宁!”
这话说得沈绪元心头一沉,沈定海静静看着外孙,见他小脸虽然尚且稚气,但却有着一双和年龄不相衬的眼神,那是何等的坚定而深远。
他轻轻拂须,颇感欣慰,尔后慢慢说道:“辰儿这话倒是有一番道理,就绪元你那脾气,安世杰若想折腾你岂会找不到机会?”说到这里,眼中闪过一丝狠色,握紧拳头道,“要想不被他凌驾其上,便唯有——取而代之!”
“这……”
见到父亲表态,竟赞同外甥所言,沈绪元又是一愣,一时间有些踌躇。
“怎么,莫非你连这点雄心都没有?莫非要眼睁睁看着我沈家三百年基业在那贪官手中?”沈定海重重哼了一声,不悦道,“爹当年未去竞争这县令之职,乃是因为竞争者是爹的八拜之交,而且他能耐确实在我之上。后来,他升迁之后,反倒让这安世杰拣了便宜,如今,人家都欺负到了头上,你还能安于现状吗?”
沈绪元连忙一挺胸膛,大声说道:“爹,孩儿并非无志!孩儿亦知道,若是取代安世杰这贪官,必能让我青川繁荣,百姓安乐。只是,要想取而代之何其难呐?虽说咱们现在握有县丞的把柄,但安世杰在这里可是支手遮天,若是县丞对他有半点忤逆之举,他亦可随时革了对方的职务。再说,除了县丞之外,这县里大大小小的官员全都是对他俯首称臣,而且郡里的关系他也早打点好,否则贪婪如此,还能稳坐此位,岂非奇迹?”
这一说,沈定海倒也皱起了眉头,说道:“说起来倒也怪老夫,当年安世杰上任之后,为官倒还清明,所以老夫还帮了他不少忙,未料到此人包藏祸心,暗中勾结同僚,到如今已似乎羽翼丰满。只怕要将他撬下台来,确实需要很长一段时间的蓄势才行呐。只是,不知道安世杰会否给我们时间。”
沈辰声音一抬道:“外公,孙儿倒是有一点想法。”
“你有什么想法?”沈定海兴趣大起,连忙问道。
便听沈辰说道:“要想让舅舅取而代之,必须要有两个条件,其一,便是取代的时机,其二则是足够的支持。这第一个条件就近在眼前。有权力决定县令任免的,在郡内就只有郡守大人。而郡守大人考量任免的关键,便是国家规定的官员考核。一年一小考,三年一大考。如今三年大考之期就在不久之后,郡守会派专人到来,这便是我们的大好机会!”
“辰儿你的想法不错,但这做起来可就没这么容易咯。安世杰稳坐二十几年,虽然政绩平平,但并无大错。至于那贪腐之事,只怕上面的人亦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谓官官相护,岂是那么好轻易拉下台的?而且,说到底,青川是个小地方,若没有足够大的影响,只怕郡守是不会罢免安世杰的。”沈定海拂须思忖。
沈辰则侃侃而谈道:“官员政绩考核无非考察‘德、能、功’三类,衍生为四善二十七最,按结果分为上中下三等九级,德以叙位,能以授官,对一等称职官员加官晋级,对三等怠惰渎职官吏进行责罚。安县令以往的考核结果必定都是第二等,不上不下,不升不免。然而,若然舅舅政绩足够,能够位列一等,更有着压倒性的政绩,这县府的官位就那么几个,这要提升的话,县令之位并非没有可能!”
沈定海颇有几分意外:“没想到辰儿你对官员考核之事如此熟悉,不过事情可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呐,这官员升迁平调可都是有万般道道呢。”
沈辰早在小时候便将府中书房的书册翻了个遍,那里都是沈家祖辈们留下的藏书,身为官宦世家,对于考核之事自然有书册记载,以沈辰过目不忘的能力,知道这些自是再正常不过了。
沈定海话落,他便说道:“的确,光若是政绩的话,确实无法撼动县令之位。所以,我才说要足够的支持。”
“那你所谓的支持又是什么,仅仅是县丞的话……”沈定海没说话,但话中的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县丞还是不够分量。
沈辰则微微一笑,慎重其事的说道:“在城中官职者,有资格抗衡县令的人,其实至始至终只有一人,那就是——县尉袁铁!”
这话一说,沈定海父子二人脸色都为之一变。
他们当然很清楚,县尉袁铁是什么人。
一个县城的权力分割,以县令为上,下设县丞、县尉为辅职,也就是二把手和三把手。
在很久以前,县令是一手掌管一县的财权和军权,可谓支手遮天,因而也暴露了很多问题,导致地方势力飙增,成为了历史上许多次战争的根源。
后来,各国进行改制,县令便只是负责文职工作,军权交由县尉管理,只有在边防地区,县令本身是武将出身,因而在战事可以统筹本城的兵权。
自然,在远离战事的各大县城中,一般是没有驻军的,所以县尉所谓的军权其实也就是管理一群捕快。
但青川城却有些例外,青川城多山,自生匪患,在历史记载上,不知有多少山贼作乱,因而青川城一直是有驻军的传统在,如今青川城有驻军两百,兵权自然就落到县尉的手中。
县尉由郡中都尉管理,受郡守辖制,亦由州级的武官管理。因而,县尉虽然官品低于县令,受起辖制,但县令并不掌握县尉的任免权。
再加上县尉袁铁本就是郡中调来的,手上又有两百兵士,不卖县令的帐也就理所当然了。
沈定海看着外孙,目光中颇有几分赞许,说道:“若有袁县尉的支持,你舅舅上位的胜算必定大增。不过,你可知道当初袁县尉上任时,安世杰专程摆下接风酒宴,结果袁铁根本没去。后来安世杰亲自去拜访,结果却被拒之门外,碰了一鼻子的灰,敢如此对待县令者,全县官职者只怕也只有此人了。”
11章 县令之路(完)
第12章 一力担当
沈绪元也犯难道:“这袁县尉的大名我也是如雷贯耳,但其人却未曾谋面过。只是听说此人颇为孤傲,而且甚为轻视文臣。他手下那班兵士也都不卖城官的帐,这见都见不着,要想让他支持我,只怕比登天还难呐。”
沈辰淡淡说道:“要想让袁县尉支持舅舅,也并非不可能的事情。我们只需要做一件事情,就有得到此人支持的机会。”
“什么事情?”沈绪元忍不住询问。
“平息山贼之乱!”沈辰掷地有声的回道。
这话说得二人又是脸色一变,沈定海眉头一皱,目光迥然,慎重其事的问道:“辰儿,你的意思是,你竟有平息山贼之乱的方法?”
“辰儿你当真有此能耐?那袁县尉可没少为这事情烦恼,合两百兵力十数次围剿尚未有所得。若真能剿灭山贼,那不止解了袁县尉的心头之患,更是我青川之福啊。”沈绪元不无激动的说道。
若是以往,沈辰说这话必定又会训斥一番,但现在二人对沈辰印象大为改观,已然信了七分。
自从县丞府邸离开之后,沈辰这几日可都没有闲着,他早将目标锁定了县尉。自然,山贼也就成为了关注的对象,便从廖虎那里得来了不少的情报。
廖虎本就是行商之人,常年往返郡县各地,耳通目广,所认识的三教九流人员极多,对于青川山贼之事自然再熟悉不过。
因而沈辰琢磨几日后,便已有几分头绪。
在现世,商场如战场之说早已盛行,商人熟读各种兵书亦是时尚,沈辰虽无商业上的野心,但书卷上的知识却是一学就会,如今经过重生,宿慧得已成长,战术策略倒是一通百通了。
对于二位长辈的询问,他认真点点头道:“辰儿确有方法。”
一句话令沈绪元亦大增了信心,他豁然站起身道:“爹,辰儿既然有此信心,我又岂能坐以待毙,明天我就去拜访一下袁县尉,不管见不见得着他的面,这一步是始终要走出去的!”
见儿子豪气顿生,沈定海微微颔首,却又摇摇头道:“不可,你刚从牢里放出来,便去拜访袁铁,此事必定有耳目传至安世杰耳中。若他看穿你所想,有所提防,就怕他先下手为强,再找机会革了你的职。再说了,那袁铁花这么多年工夫都没有剿灭匪患,岂会认为你一个文官能想到方法,只怕以为不过是个套近乎的托词,估计你还没见上他的面,就要被灌上三五坛酒,到时候看你还能不能站稳脚。”
“这……”沈绪元一时彷徨,不知该如何接话,他一个文官,不胜酒力,岂能和那些凶蛮的士兵拼酒。
便听沈辰又道:“其实舅舅就算要去,时间也不对。就在前几日,袁县尉已领军秘密出发,前往西部山区了。”
“西部山区的话,看来是要攻打穿山寨。”沈定海轻喔了一句。
“莫非袁县尉已然找到了对付山贼的方法?”沈绪元有些担忧,这话的潜台词自然也很清楚,如果袁铁找到对付山贼的方法,那三人拉拢袁铁的计划就此失败,要想撬下安世杰只怕又得另寻他途。
沈辰却摆摆手,安然一笑道:“舅舅不必担心,我料定袁大人必定是因为年关将近,进出我青川的商人旅客流量增多,为了牵制山贼,减少山道旅客遭袭的几率,从而出兵围剿,以震慑群敌。当然,此番出兵必定也想好了计策,但结果只怕和以往一样,不可能攻入穿山寨的老巢。”
这口吻笃定之极,甚至听起来有轻视袁铁之心,沈定海眉头一沉,觉得他这话太过轻佻,沉声道:“辰儿你何来如此信心?袁大人毕竟是郡里调任来的官员,听说一身武艺非凡,一掌开碑裂石不在话下。而且,他对于军纪之事要求极严,五年来城外军营是天天练兵,毫无懈怠。如此操练不息,在平庸的手下也都成了精兵猛将。虽说五年来未曾剿灭山贼,但随战事不断累积经验教训,只要找到突破口,必定能够横扫敌众。”
沈绪元也点点头,自然同意父亲这番言论。
沈辰则是淡淡一笑,朗朗说道:“青川四面环山,城虽小,却是通往郡城的捷径。山多自然匪生,自古以来,史书记载,青川便多出匪患。如今在城池四方,除了北方郡城方向并无山贼停驻外,东西南三面皆盘踞着一大股盗贼势力,分别乃是:虎啸寨,穿山寨和金戈寨。而三寨中,以虎啸寨最险,穿山寨面积最广,金戈寨最强。”
一席话如连珠炮般脱口而出,速度极快,一刹便讲完,而话一顿之后,沈辰又接着道:“其中,虎啸寨聚众百余人,寨主名为李飞龙。此人原本是一绿林大盗,在诸多乡县犯过不少人命案,他手下也都是一批亡命之徒,后流窜至青川,以孤虎山为据点,成立了虎啸寨。孤虎山之地,周边全是悬崖峭壁,山路难行,要上山只有羊肠小道,大批兵力无法深入,对方在山道上设下重重岗哨,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穿山寨寨主黄以昌,本是一独行大盗,因为盗窃中被发现杀了一位郡中官员,因而潜逃至山中,拉拢了一批人马,聚巢于青川群山之西的鬼啸山。无论是黄以昌还是他手下的人,皆是小偷小摸之流,论战力极弱。但是,鬼啸山之地,外有石峰石林环绕,内有蜂巢之窟穴,面积极广而宛如迷宫一般,使得兵力无法包围,若然对方藏身,根本无法寻到其踪迹所在。”
“至于金戈寨位于巨人峰之上,和前两者大不同的,便是金戈寨寨主卢野乃是边境的逃兵,也是按律当斩之人,此人于大山主峰之上安营扎寨,修建工事,手下聚一百五十人之众,更训练诸多弓箭手,可谓易守难攻。”
沈定海二人皆是文官,对这山贼之事虽然关注,但何曾了解得如此仔细过,刚才以为沈辰说的话不过是信口开河,但现在却是着实一愣,万没想到他对山贼竟了解如此全面而详细。
沈辰又说道:“这三寨都并非易攻之地,绝非只凭勇武之力就能拿下的。每个人都有每个人擅长之处,袁大人或许擅长练兵,擅长冲锋陷阵,但并不一定就擅长出谋划策,这也就是为什么这军中总设有军师一职的原因。因而袁大人虽勇猛有余,但耗费五年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