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眼睁睁地看着火海的燎原之势一碰上烟霞剑，便犹如遇上了汪洋大海，顿时熄灭。
这种情况从未有过。
但那是事实。
烟霞剑从他胸前穿过。
他的雄壮身子向后倒了下去。
在临死那一刻他想到了三个人。
第一个是他的结拜兄弟右使杨云。
他们已经认识二十年了。
此次大举围攻峨眉派，教中好手尽出，由杨云坐镇总坛。
如果他今日在此，绝不会和李至冥一样在那样的关键时刻弃我而去。
第二个是妻子红粉柒。
这些年他一直在江湖中奔波，很少有安宁的时刻，哪怕只是片刻，他的生命中，除了杀戮还是杀戮。
他遇见她的时候，她还是大家闺秀。
那日他受中原八大门派的二十位一流高手围攻，负了重伤，仇家已追到附近。
若被发现，他必死无疑。
但她救了他。
她的一颦一笑将他的心勾走了。
半年后，她藏了邪教左使的事情被人告发，她全家被中原正道门派屠尽，只有她活了下来。
是他救了她。
孤身一人在中原十余位门派的四十位一流高手中将她救了出来。
他本可以喊帮手，但他没有。
他自己的事情，不需要别人帮助。
他曾问她，恨他吗？
她只是摇摇头，说她从来不后悔。
作者有话要说：
☆、一 峨眉山顶日光斜（3）
一年后，他们结婚了。
再后来，也就是他此次出发时，她已要生产了。
但出发的时间不能迟疑半刻，他毅然决然地跟随教主离开了总坛灵木峰，前往峨眉山。
在最爱的人最需要自己的时候离她而去，需要多么大的勇气。
邪教中绝大多数人永远不会明白。
他们早已习惯杀人，而不是爱人。
他本想回去再将她拥在怀里，享受那片刻的宁静。
但没想到这次分别，竟是永别。
第三个人，自然便是那素未见面的孩子了。
他不知对那孩子说什么。
如果是儿子，希望他好好读书，将来考取功名，光宗耀祖，不要像他父亲一样，学了一身武艺，但却只能藏身邪教。
如果是女儿，将来一定要嫁个好人家。
红粉柒，孩子托付给你了。
他是真的累了。
奔波了一生，也该结束了。
他终于愉快地闭上了眼睛。
烟霞师太吃惊地看着陈化年的尸体。
二十年以来，从来没有人能接住她三十余招。
被她杀死的人，从来没人露出笑容。
而他的笑容，安宁祥和，不是邪教中人能拥有的笑。
特别是杀了数千人的邪教高手。
她不再停留，因为不远处又已传来峨眉弟子的喊杀声。
她赶到发出声音的地方。
峨眉弟子正被炎灵教围攻，她看向炎灵教教众，向云给站在人群中。
她持剑杀入重围，烟霞剑到处，血肉横飞，没有人能抵挡住她。
几道剑光一闪，便又有许多教众横尸在地，不少人被齐腰斩断，也有从左肩至右腰处被斩断的。
大弟子玄静和二弟子玄灵已到了她跟前，道：“师傅。”
烟霞师太早在多日前，便已知道峨眉派此次凶多吉少，她早已抱了必死的决心。
她左手挽住玄静的右臂，转了半个圈，“你快下山。”
玄静神色惶急，忙道：“不，师傅，我不走。”
烟霞师太有些生气了，道：“为师这么多年对你的教导你全忘了吗？你肩负峨眉派的未来，你离开峨眉后前去武当找灵虚真人，峨眉派能否重建全靠你了。”
玄静哭道：“那师傅您…”
烟霞师太脸露微笑，道：“为师三十年前从你师祖手中接任峨眉派第五代掌门时便已立誓，要和峨眉派共存亡。”
玄静大叫：“不…”
烟霞师太皱眉道：“玄灵。”
二弟子玄灵应道：“弟子在。”
“带你师姐下山。”烟霞师太的语调沉稳，不容别人拒绝。
玄灵恭恭敬敬地躬身，道：“是，师傅。”
她转向玄静，搭住了她的肩，“走吧！师姐。师傅已经下了决心，我们只有遵从。”
玄静望向师妹，又望着师傅。
师傅的眼睛清澈不见底，给人无尽的信心，一如二十多年前她刚拜入峨眉门下时所见到的那双眼睛。
玄静咬了咬牙，提起长剑，和众位师妹朝山下走去。
路边虽有许多炎灵教教众，但没有人上前阻拦她们，因为峨眉掌门正在不远处，持剑在手。
烟霞师太转过了身子。
向云给手一招，无数教众将她围在核心。
他为了此次攻打峨眉派，从三年前就在准备，前来峨眉山的炎灵教教众不少于万人。
烟霞师太虽为武林白道的盟主，但她这些年自恃剑法当世无双，刚愎自用，早已离心离德，正是炎灵教问鼎中原的好时机。
他早已算准了其余七大门派必不会前来救援。
但以防万一，他也已派了两位掌旗使各率人手守在来峨眉派的必经之路上。
烟霞师太脸上展现笑容，淡淡地道：“就凭这样的三教九流，也能困住我。”
霞光四射，她的烟霞剑已出手。
山野间充斥着哀鸿遍野的嚎叫声。
向云给手又是一招。
他身后有三十余人跃出。
只看他们的身形便知，他们俱是教中的一流高手。
他们终于碰到了烟霞师太的衣袖。
但下场也很悲惨，握着碰到她衣袖的武器的手被烟霞剑毫不留情地斩断，他们左手扶着鲜血直流的右臂，倒退了数步，嘴上没发出半点声音，但他们忽然纵身向前扑去，想死死抱住敌人。
烟霞师太的轻功早已出神入化，哪能那么容易便被抱住，她忽左忽右，闪了开去，烟霞剑横挥，便将断臂的人砍成了两半。
但还是有一个人从后面抱住了她。
瞬间便有十多把刀从前方砍来。
抱住她的那个人身型硕大，眼看烟霞师太难再移动半步。
但他只是腰肢轻轻动了一下，那大汉突然之间就被她甩到了前面，十多把刀从他的胸前穿过。
这大汉加入炎灵教二十多年，一身外家功夫在江湖中也是赫赫有名，寻常武林人士的刀剑砍到他身上，非但伤不了他，还会断成数截，但这时被十多把刀穿胸而过，足见这些人的功夫都有不俗造诣。
在炎灵教三十多位一流高手的围攻之下，还能屹立不倒的人，从来没有。
那大汉毕竟一身外家功夫，此时竟还没死，但却比死还痛苦。
人临死前总要挣扎的，他也快死了。
他的左手动了几下，但显然已经力不从心。
“扑。”十多把刀同时发力，他的身体裂成十多个部分。
他们必须将刀从他的身体里抽出来，因为刀若插在别人身体里，那是敌人攻击的极好机会。
烟霞师太却并没有趁那个机会进攻，她已不在年轻，她也开始气喘了，和一流高手交手，如果剑刺的不稳，便会受制于人。
但这并不是最重要的原因。
她刚才摆动腰肢时才发现她受伤了，而她之前并没发现。
陈化年死前的最后一招“火海燎原”伤了她。
他最厉害的绝技，当然绝不会是华丽而无用的招式。
她也开始恐惧。
即使是她这样的人，心中还是会有恐惧。
只是一般人看不出来罢了。
她上次受伤还是在十多年前，那也只是轻伤，并且很快就能运气疗伤。
但现在绝对没有疗伤的时间。
因为邪教教主向云给还没出手。
作者有话要说：
☆、一 峨眉山顶日光斜（4）
之前见过他的身手和那威力无比的“炎灵神掌”。
如果和他一对一决斗，她当然不会惧怕，但他绝对不会给她那样的机会。
即使她未受伤之时，单打独斗要胜过他，至少也得十五招以后。
但往往一个人最害怕什么事情，那件事就会立刻出现。
向云给已经纵身跃起，和他一同跃起的，还有一个人。
那个人是炎灵教副教主曾股于。
烟霞师太的师妹烟情师太，十年前就死在曾股于的刀下。
他们两人联手，只会比李至冥和陈化年联手的效果更好。
现实中所发生的事，总是比人最害怕的情况还要糟糕。
向云给和曾股于两人停在了她身边，其他人都退了二十步。
众人都知道，他们再站在那里只会妨碍教主和副教主。
他们两人出手了，刀锋所向之处，那是天地的力量。
烟霞师太用烟霞剑挡住，却震得她的手在发麻，她的气海在翻滚。
他们两人使出了第二招。
他们不分开使招，因为“恢衣剑法”的速度太快，她的身法也太快，那样会被她一一将招式化解。
他们使出同样的招式，对方便只有招架，因为她若避开，她就输了，她可以避开一招，两招，三招，但绝不能一直躲下去，
他们两人的刀法没有破绽，那是用无数人的鲜血换来的实战经验。
两人一体，绝没有任何破绽。
他们也小看了对手。
烟霞师太虽然完全处于劣势，但却伤不了她，她的剑法，纷繁复杂，他们始终无法看懂。
剑法若快，就必有破绽。
剑法若沉稳，就必然慢。
但她的“恢衣剑法”速度固然极快，也沉稳无破绽可寻。
她不是常人。
她是一代宗师，不可以常理度之。
二十三年前，她以峨眉武学为根基自创了“恢衣剑法”，只用了三年时间，天下间便再无敌手。
二十多岁的女子，拥有绝美的容颜，担任八大门派之一的峨眉派掌门人，凭借自创的剑法天下无敌手，没有几个人能拥有那种体验。
但世人并不知晓，她为了这些名誉所放弃的东西，有多么珍贵。
四十招之后。
向云给和曾股于同时生出诧异之意，因为他俩都发现了对方的变化。
她剑上的力道越来越弱。
而且这下降幅度非常明显。
烟霞师太再也忍不住剧痛，她用左手扶着腰，后退了四步。
能让她也无法忍受的，是揪心的痛楚。
陈化年最后使出的那一招，伤得她很深。
炎灵教左使的绝艺，果然厉害。
她仿佛明白了陈化年死前为何会露出笑容。
因为他已知我必会死在向云给手上。
她已陷入了绝境中。
今日能否反败为胜。
从来没有人能在天下第一大教的教主和副教主二人联手时反败为胜。
所以她也没抱多少指望。
只不过在向云给和曾股于踏上两步，停顿的那一瞬间，她忽然眼神凌厉，一剑刺了过去。
这一剑，是她毕生的功力所至。
她八岁拜入峨眉门下，四十年来所练的剑法，都凝聚在这一剑上。
曾股于慢慢低头看着插入自己心脏的剑，表情显得他还不相信：他的心脏上竟然插着剑。
烟霞师太右手转动，曾股于裂成了碎片。
所有人都胆战心惊，包括教主向云给。
向云给大喝一声，火炎刀劈向这个可怕的敌人，这个杀了他多年亲如兄弟一般的人。
烟霞师太已无力招架，在身体那么虚弱的时候，她使出了她剩余的全部力量。
而向云给，却还气力充沛。
她还在咬着牙奋力招架，有一种力量还在支撑着她，她知道她的弟子还没走远。
她年幼的时候，她的师傅那样细心地保护着她，现在她也要保护自己的弟子。
玄静和玄灵已冲到了半山腰，虽然阻拦的敌人众多，但并无一流高手。
玄静手中峨眉长剑斩杀了两名敌人之后，她长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
她想起了师傅的音容笑貌，那是让她开心的源泉。
她自然而然地转身瞟向山上，却看到了惊人的一幕。
她看到了师傅紧紧抱着邪教教主从山上的悬崖掉落下来，直没山谷。
师傅手中的烟霞剑还在闪着霞光。
“不…”山腰间传来玄静声嘶力竭的喊叫声，响遍了整座峨眉山。
时间如白驹过隙，一晃已过了十七个春秋。
这一年是明成祖朱棣即位后的第三年，朝廷内不久前发生了皇位之争，死伤的人不计其数，此刻也渐渐趋于平静。
今年全国各地丰收，一派五谷丰登的景象。
皇帝朱棣遂决定大赦天下，以示自己的文功武德，并决定前往泰山封禅。
泰山固然是天下名山，而湖北也有道教名山武当山，此时正值秋收时节，山下的庄稼人正忙着收割庄稼，今年收成极好，很多在外务工的子嗣也纷纷告假回到农家参与农活。
而一旁的武当山，虽然时下正值秋天，许多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