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回来了?”肯赛思坐在椅子上面,静静地问。他苍老的声音中充满脱离尘世的感觉,冷静得出奇。
阿洛尔持剑站得笔直,他迎着肯赛思的语锋重重答了一句:“是!”
良久,肯赛思把手肘支在桌案上,枯干的十指搭在一块儿,闭上眼睛:“你有信心打败我?”
阿洛尔不回答,阿洛尔的剑就是回答,他的剑已砍下!
十年的愤怒,十年的憎恨,十年的力量,都将在这一刻得到解放。
然而在距离肯赛思头顶只有三寸半的地方,这把剑却劈不下去了。
肯赛思的身体周围被一层黑色的半透明壁垒保护着,像铜墙铁壁般阻挡了阿洛尔的攻击。
肯赛思干笑着,仍然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他从手边的一摞古书里抽一本出来放在膝头,随意翻动起来。
“黑魔法[黑刚障幕]。怎么样,阿洛尔,是否可以同歌若肯的神术匹敌?”
阿洛尔无法回答。
珍妮芙坐在黑牢里望着天花板发呆。
她并不知道自己所受到的待遇比宾布好得多:她不必带镣铐,而且每天还有人准时送饭——看来弱小在某些时候也能得到实惠。尽管如此,她还是诅咒这里以及把她关到这里来的所有人。
尤其糟糕的是,刚才她不小心踩在一只软绵绵的小耗子身上,吓得她大叫起来,连忙躲到囚室的另一角,然后便坐着不敢再动。
“不会还有蟑螂吧?”珍妮芙望着黑乎乎的天花板担心地想。但越是担心,越是胡思乱想,现在,珍妮芙不知为什么想起了宾布讲过的一些非常可怕的事情。自从宾布由某次闲聊中得知珍妮芙最大的死敌是蟑螂和老鼠之后,他就故意对珍妮芙讲一些关于这两个死敌的故事。宾布描述自己小时候见过的一间客店,那个客店老板不讲卫生,厨房里弄得满地满墙满天花板都是密密麻麻的蟑螂站在上面,一脚踩下去啪唧啪唧的。还有,宾布讲起在荒岛上吃老鼠的经历,他告诉珍妮芙老鼠的毛皮非常光滑,抚摸起来就像丝绸一样……
珍妮芙用力甩甩头发,阻止自己继续想下去,这时门口传来了脚步声,声音很急促,不像是来送饭的卫兵。
“终于有人来救我啦!”珍妮芙心里想到,她一下子从脚下的干草堆上弹起来冲到门边。
门的那一边传来一阵细小的金属碰撞声,不一会挂在门上大锁头“啪”地一声落到了地上,门被打开了。
“是你?”珍妮芙看到走进来的是和自己一起被抓的宾布,除了感到惊讶外,说话的语气中还夹着一丝失望。
宾布绷紧的脸一下垮了下来,他发现珍妮芙完好如初,比关进来之前还要精神,就已经猜到自己听到的那声尖叫是怎么一回事了。
“小姐,非常遗憾是我……你好像不满意对不对,那么要不要我再把你锁在这儿,然后去通知切列维来救你呀?”
珍妮芙立刻就不出声了,她庆幸地牢里的光线很暗。
“到地面上去,快!”宾布打了一个手势,命令道,随后他眯起两只眼睛,神秘兮兮地说:“我还有事情要你帮我办。”
阿洛尔没有放开手中的剑。他试图击溃黑魔法的屏障,但似乎仅仅是白费力气。
“愤怒吗?”肯赛思微微侧过脸,打量浑身筋肉紧绷的阿洛尔,带着嘲笑的口吻说道,那架式分明是一只猎鹰在询问自己爪下的野兔。不等阿洛尔回答,他又接着说下去:“愤怒救不了你,阿洛尔。如今在我的力量面前你只能选择死亡或服从。想想吧,圣武士的生涯为你带来了什么好处?战斗,再战斗,冒着九死一生的危险去完成素不相识的人的请求,有趣吗?”
阿洛尔的剑在[黑刚障幕]上滑动,发出类似玻璃相互摩擦的“吱吱”声,让牙龈感觉发痒。
“你认为自己在拯救世界,可世界值得拯救吗?”
“世界上充满了丑恶、欺诈,阴谋和陷阱。人类不相互信任,其他种族战争不断……无论是在世界尽头还是心灵深处,罪恶无所不在。你代表歌若肯在人间惩罚罪人,可你认为自己又是完全无罪吗?”
“不,”圣武士答道,“我也有罪,所以我为真理战斗,以此来赎清我的罪——像你这种对罪恶毫无悔改之心的人才应受到神罚!”
肯赛思叹了口气。
“十年时间没有改变你,看来你始终会这么愚蠢。”
“你没说错。”阿洛尔再一次把剑举过头顶,在砍下去的同时他喊道:“像一个歌若肯的圣武士那样愚蠢!”
可是剑依然被抗拒在黑暗的屏障之外。
“欲望有什么不好吗?”肯赛思问,“欲望之河流淌在每一个人的血管里,你为什么独独要去回避?到我这边来……我会让你知道过去的你是多么荒谬!你会发现自己虚掷了二十年的光阴!这世界上有上百万种快乐等着我们去享受,为什么不呢?我们强大,难道不应该拥有比别人更多的财富和更高的地位吗?如果力量无法带给我们凌驾于他人之上的快感,我们为什么要追求它!听着,放弃对正义的无谓追求吧,正义除了束缚你享乐之外毫无用处!不要再去考虑别人的感受,要知道世界本是你自己的!”
“你该下地狱,肯赛思!创造我们的天父和指引我们的歌若肯都不会放过你!”阿洛尔使出全身的力气将剑往下压,同时默念真理之神的名字,请求他赐与自己更多的力量。
“住嘴,阿洛尔!如果你为正义服务的原因是害怕下地狱,那我可以告诉你:通过黑暗仪式可以掌握不死的方法!我们不要天国的永生,我们就在这尘世上永远活下去,永远做统治者和支配者,任意向弱者索取你要的一切,永远!”
“人们向神祈祷力量的时候,希望得到的其实不就是这个吗?”
“你错了,肯赛思!”阿洛尔的剑由于承受了莫大的压力而略微弯曲,阿洛尔嘶喊着叫出来:“圣武士向歌若肯祈祷说:让我拥有更强大的力量去减少人世间的伤痛!”
[黑刚障幕]被击碎了,碎成千片万片,分崩离析的黑暗碎片向四周射去。肯赛思吃惊地从座椅上站起,躲过了圣武士的剑。他坐着的木椅被一分为二,肯赛思的长袍下摆也被划出了一道5 寸长的口子。
肯赛思缓缓地转过身,与阿洛尔面对面。
近在咫尺,却又无限遥远。两个对手互相凝视着,空气几乎在他们中间点燃。
阿洛尔把剑擎在胸前,急速向教皇奔去,而另一边的肯赛思则抬起手臂,用一根竹节般干枯的手指指向阿洛尔,口中不紧不慢地念颂起[魂体剥离]魔法的咒语。
“混乱之宫,愚者之殿,以七十二柱恶魔和地狱诸王的名义震慑一切生灵——剥夺这个人的灵魂!”
然而这个法术完全失效了。
这个可以将灵魂从身体内抽离,将活生生的人变成一具无生命躯壳的恶毒法术失效了。
阿洛尔什么都没有做,它就失效了。
勿庸置疑,歌若肯在守卫着他的战士。
阿洛尔的剑一下子就冲到了肯赛思眼前,肯赛思已经来不及改换另一种魔法,凭他老迈的身体绝对无法抵挡圣武士的冲击。
教皇的生命难道会这样结束?
阿洛尔成功了!圣武士击中了他的目标,圣十字剑自肯赛思的前胸贯入,后背穿出,牢牢地将他钉在斗室的墙壁上。
“哈哈哈哈哈哈……”
阿洛尔没有笑,发出声音的是肯赛思。
“你以为这样就能打败我?”
对于在这种情况下仍能大笑出来的肯赛思,阿洛尔并不感到吃惊。刚才他已经发现从肯赛思的伤口内并没有淌出鲜血,而自己的剑在刺入肯赛思的身体时,意外地没有感觉到任何障碍,就像肯赛思根本没有任何血肉,也没有任何骨骼,只是一个由空气吹起来的皮囊一样。
现在,从这个皮囊内漫出了黑暗。
“吃惊吗,阿洛尔?十年了,今天我终于下决心变成这种形态,如你所见,我的身体里面已经没有任何东西——除了黑暗。混乱支配神让我没有弱点,我没有心,没有脑,没有血液和筋肉,所有这些脆弱的东西我都没有!看吧!我的身体只由黑暗来驱动,这是纯黑的力量……我永远不败!”
肯赛思的最后一句话里带着啸声,让人不寒而栗。他开始顺着墙壁移动,阿洛尔的剑仿佛只是钉住了一张纸,而这张纸不顾自己被划开,继续移动,非常随意地从剑的桎梏中解脱出来,当他站到一旁后,身上的伤口也随之愈合,所不同的只是书房内更加昏暗,蜡烛的微弱火焰被某种力量压抑着,越来越细小,像一个奄奄一息的人在做最后的挣扎。
肯赛思的下半身已经和黑暗溶为一体,他干笑了几声,突然像撕衣服一样撕开了自己的身躯!
大量的黑暗涌出来,无边无际,阿洛尔挥舞着剑,但什么也劈不到,[光芒火种]神术竟然也在这种情况下失灵,黑暗蔓延了整个房间。
肯赛思令人毛骨悚然的狂啸声在书房里回荡着,黑暗变成了刀,变成了剑,无数的手,无数的绳索,挥舞着,攫取着,缠绕着,组织成无声的混乱,听不见的呼号,打击人的一切感觉,让一切秩序在其内部崩溃,瘫痪。
阿洛尔没有倒下,但仅仅是没有倒下而已。
他的力量正在逐渐丧失,混乱支配神在偷窃他的力量。
自从一万年前欲望之神谢伊因堕落以来,谢伊因作为神的力量就消失了,他本身再也无法给予人间追随者任何形式的力量。据说这是由于天父法缔尔剥夺了他的能力,让他无法为恶。但是不幸的,谢伊因保留了一种极为可怕的能力——从其他的神灵那里窃取神力。从那时起才有了黑魔法,黑魔法不是依凭谢伊因的力量施展的,谢伊因只是一个通道,他作为一个欺诈者,偷窃者和污染者,改造了业已存在的一些法术。他把生命女神的治疗法术变为返魂术和黑暗生命赋予,把歌若肯的[光明裁定]变为[黑暗裁定],借情感之神的力量施展出精神控制……他无所不偷,逐渐把黑魔法演化成一个庞大的体系,成为其它一切魔法和神术的逆向法术!
现在,谢伊因在窃取圣武士的力量,肯赛思要把这正义的力量污染,据为己有,十年来,他把时间和精力全部花在研究这个终极法术上面,毫无疑问,他已经成功。
不仅仅是阿洛尔,谢伊因要的东西还有更多。黑暗将扩展开去,笼罩拉何尔城,再向外延伸,直到遮蔽整个天空,吸取所有人的力量,让天界和人间的力量均衡被打破,再次迎来黑暗的年代!
[黑夜之梦]散发着冷白色的光辉,宛如一弯新月,在漆漆暗夜之中与天空上那轮昏月交相辉映。
一只疙疙瘩瘩的手握住[黑夜之梦]的短柄,那是拿慕鲁的手,熟悉各种禁咒的拿慕鲁早已用暗语驱动了神器。现在他所要做的,仅仅是高举[黑夜之梦],看着拉何尔城陷入深深的恐惧之中。
“休普已经死掉十六年了,可人们明明知道这点还是怕得要死,真可笑。”拿慕鲁自言自语,但是却没能笑出来,也许他本来就认为这并不可笑。
没错,任何一个经历过[霸者之战]的人都不可能笑得出来,在那场几乎毁掉整个大陆的战争里,战死和被杀的人成千上万。腐烂的尸体堵塞河道,舔血的苍蝇遮蔽天空,凡是看过那些景象的人,绝对不可能再笑得出。
即使到了现在,拿慕鲁望着休普的背影,看着这个十六年前的敌人,还是不得不承认,在自己的目光里除了憎恨以外,还包含着无法压制的恐惧。
难道暗之王带给人们的恐惧永远无法消除吗?
突然有一只手搭在拿慕鲁的后肩上,让他打了一个冷战,不过转瞬之间他又重新镇静下来。
“宾布?”
“对,是我,金币的哪一面朝上?”一半隐身在黑暗中的宾布没头没脑地问。
拿慕鲁没有立刻弄明白宾布的意思,稍后他恍然大悟,知道宾布仍对自己和阿洛尔甩掉他那件事念念不忘,于是拿慕鲁陪着笑脸回答道:“反面朝上,是你赢了,我想一向宽宏大量的你不至于小气到记牢别人的每一个错误吧?”
在得到一个恭维后,宾布满意地拍拍拿慕鲁的肩膀,嘴唇向上弯成一个括号:“没错,我很宽宏大量——现在跟我来,阿洛尔一个人需要帮助!”说完他不管拿慕鲁同意不同意,就用力去拉,把没有防备的拿慕鲁拉了一个趔趄。
“等等!”拿慕鲁把手上闪闪发光的[黑夜之梦]晃晃,对宾布摇摇头,“必须得有人留在这儿,[黑夜之梦]带到地下室去就会失去作用!”
“这我当然知道!”宾布眨眨眼睛回答说,“所以我早就为你挑选了一个合适的接班人,喏——”
拿慕鲁满脸迷惑地顺着宾布手指的方向看去。
在目光的末端,宾布身后不远处,站着缩手缩脚的珍妮芙。显然,她已经从两人的对话里了解到了自己的任务。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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