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继续洋洋洒下,落了一路,扑紧了气氛。
由于此次特殊,入了正堂便没了那么多规矩,苏子衾被人扶走,只余叶琉涟叩拜了天地与高堂就算结束了。
远处的高阁上。
看着众人纷纷离散,李国源才对自己身后的人开口:“现在可是可以了?”
他身后之人没动静。
李国源回身眸色微压沉沉道:“怎么,心软了?要不我去帮你说。”
那人又眺了一阵子白红交接的苏府大院,声音深沉又熟悉:“我的徒儿我来说。”
只是今日二人新婚,他们识趣的并没有去叨扰,而本该喜庆的婚房,叶琉涟却趴在榻边不得安眠。
翌日。
叶琉涟独自奉完新茶回到屋里,将苏子衾身上的棉布小心拆了换药,在看到他伤口处新生的粉色皮肤时,不禁感叹狄长老的药真是好。
“少夫人。”
听到这声呼唤叶琉涟还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半晌才回头道:“什么事?”
“外面有位老先生求见,说是您的师父。”
欸,师父!她从玉龙回来了?
“快请他进来。”叶琉涟看看旁边的苏子衾,不舍得离开又道,“直接请进来吧。”
“是。”
婢女退下不一会儿柳生就进来了。
“师父!”叶琉涟看到真的是他,起身给他行了一个礼。
柳生上前两步扶起她:“徒儿不必如此多礼。”
叶琉涟略带欢欣:“师父您刚回来么,若是早一天可就能参加你徒儿我的婚礼了呢。”
柳生听后却并未如以前一般的散漫态度回她,而是表情复杂地看了看榻上被子盖的严严实实的苏子衾。
“我是故意等你们完婚才来的。”
叶琉涟微愣,不知他什么意思:“师父?”
不料柳生却突然在她面前跪下了。
叶琉涟赶紧上前要扶,可柳生怎般都不肯起:“师父您这是做什么?”
柳生跪地拽紧她的宽袖:“你想救他么?”
拉着他的手一顿,叶琉涟的眼睛因惊喜蓦然睁大,立刻半跪下来平视他道:“想,做梦都想!师父您有法子?”
“我有……”
柳生缓缓闭上眼睛,叶琉涟觉得自上回一别,师父好像看上去老了很多,只是现在她也顾不得他事,一心想知道救苏子衾的方法。
柳生再次挣开的眼睛看着叶琉涟,里面却是充满了疚意:“其实我收你为徒,从一开始是就是为了救他。”
空气一瞬有些凝滞,叶琉涟只顿了几秒就接着问道:“如何救?”
柳生的头又低下去了,一贯不羁的他此时有些不忍开口,因为在这种情况下她都愿意嫁给子衾,那么她便一定会同意用自己的救他之法。
沉默了良久,柳生略显沧桑的声音才再次响起。
“以命换命!”
由于是低着头,柳生看不到此刻徒儿的表情,只知道她一瞬都没犹豫就立即回答了“好”。
“你不用考虑一下么?”柳生有些讶异,虽然早已猜到她会答应但没想到她居然应的这么干脆。
叶琉涟笑笑:“他为我默默地做过了许多,可是我却没能为他做些什么,好不容易有了机会,我怎能放过。”
看着这样的她,柳生有些动容,但想想苏子衾是言氏一族最后的血脉了,为了师父的救命之恩他也一定要让他的曾孙活过来!
“说吧,我该怎么做。”
“等我喂他服食了菩沽果,你只消将功力传给他即可。”
叶琉涟眨眨眼睛有些不可思议:“就这么简单?”
“我教你的《逆水》其实是司雪阁的禁术,只能女子修炼,它与《衡水》相生,你传他功力之时,二者气息融合自成一体,便携了你的命寿随入他体内,此为以命换命,另外我担心你无子衾修习的同等心法可能会造成他身体的排斥,便先让你修了《衡水》。只是子衾多年病侵,经脉皆有损伤,恐受不得强大的命气,又无意识接纳,所以还需修脉之物作辅。”
柳生看向她从怀里掏出一个保存甚好的圆壳状果物:“菩沽树是司雪阁的圣树,百年一开花,据传可解百毒延寿续命,可并无先例验证。我多方游历以查真实,翻阅了各种稀世典籍才知道并不是这样,花虽有益,无甚大用,只是菩沽果可融血脉,自作修复损伤经脉之用。但是菩沽树开花易结果难,需得在冬寒天气中以雪水浇养,是以我才回了玉龙悉心培出了这个菩沽果。”
叶琉涟看过那个果子犹疑:“可是他现在就连米粥和稀水都不大能吃下,如何能咽果子?”
“这个就不必担心了,菩沽果入口即溶,无需吞咽便自透于血脉当中了。”
“那师父且快快予他服下!”
柳生挡开她拉着自己的手,依然保持跪态低头道:“菩沽果下咽之时,便是你传他功力之时了,不然虽他的经脉修复,但依旧无所意识,便无法将你传入的寿气封固入骨。然而那之后,你便……”
叶琉涟眸光闪烁了两下,呼吸吞吐中皆是释然之意:“我知道,师父快起来吧。”
柳生这才起身:“只是你传他功力之时必须默念我教你的心法,心无杂念不可有丝毫动摇,不然子衾便会当场毙命,这也是我选来选去选到你的原因。”
叶琉涟笑,还有心情打趣道:“那师父你眼睛可够毒的,我才那么小你便看出我将来愿意为他豁出性命,可比度善法师厉害呢。”
末了,未看他的反应又缓缓道:“怪不得你出手那么阔绰,雪淬这般的好剑,眼睛眨也不眨地就给我了,原是心中有所愧欠啊。”
柳生默认,他确实是因了这个原因。
叶琉涟已经坐到榻边将苏子衾扶起:“那么,开始吧。”
柳生听到霍的抬头,眼中更是惊讶:“你不需同家人交代些什么么?”
叶琉涟看着苏子衾的侧脸笑的温婉:“昨日嫁来之时早做了道别之语,只是他们答应我嫁给他,却不可能答应我为他而死,未免节外生机,就不要过多言语了,反正我已做了不孝之举,就不孝到底好了。即刻,开始吧。”
说罢俯身于苏子衾唇边柔柔一吻,抬头却看到他眼角处有些微的湿润,心中一喜,紧握他的手掌言道:“子衾,子衾,你能听到我说话是不是!”
柳生侧立其后看着他们道:“我先出去,你与他说说话吧。”
“不用了。”叶琉涟阻止他,“这些天能说的我都说了,不过也都是些零碎细语,只差一句,趁他此刻有些意识,我说了便可以了。”
柳生默首,叶琉涟复又回过头。
眼中软软温眷,如丝牵缕,叶琉涟握紧他的手俯身到他耳畔,极尽绵缠轻声语道:“我喜欢你。”
多说则过,点语浅止,如此她再无遗憾。
李国源全程一直守在门外,以防有人前来打扰,只是紧握的拳头泄露了他内心的纠结。
原来,他并不如自己想象的那般可以做到不为所动啊。或许,子衾知道自己的脾性,很长一段时间让自己给他做替身掩饰他经常出府的事时,顺便打的就是这个主意,但到底是用子衾的身份与她作陪过许久,说没有任何感情是假的。
子衾啊子衾,你为了她真是思虑苦多,甚至不惜把我也算计进去。可惜你到底还是低估了我的狠心,我又不是你,又怎会护她全心全意。
看到屋内那个缓缓倒下去的那个纤柔身影,李国源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弦音重奏清州雪 (6)
? 叶琉涟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好长的梦,梦里她回到了二十一世纪。
飘在空中她看到了外婆颤悠悠洗枣子的场景,院子里坐着三个人,继父、母亲、还有弟弟,所有的都很圆满,没有她的栖身之地。
突然耳边风声骤起,呼呼吹的她一阵脱力,仿佛全身的骨头都被抽去,疼痛难忍。
闭上眼睛缓缓想了想,发现连思考都很吃力,好久她才记起。哦,这是好像是她给子衾传功时候的感觉。
虽然师父说了很多注意,让她一定一定要集中精力,可是从功力传进他身体的那一刻开始,她知道师父不用担心了。也许是因为师父让她将《衡水》和《逆水》都修习过了的原因吧,两人体力的气息相触即融,无需她传,功力便纷纷顺着手掌的方向被吸过去了,只一瞬,便近乎被掏空。
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叶琉涟在心里默默地骂了一句:师父这个骗子,还说没什么感觉,从认识他被骗到死去,真他妈的疼啊!
然后一片混沌,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她睁开眼的时候,眼前是垂下的床绦,她不知道地府的待遇这么好,还能让人躺在床上过来……
“醒了?”
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清润的让她想哭,然后她便真的哭了,一发不可收拾。
苏子衾没想到她一睁眼就开始眼泪泛滥,丝毫没有准备就赶忙拿袖子去擦,边擦边笑她:“现在知道害怕了?”
叶琉涟这才转过头,透着泪眼看到了那个好端端蹲在自己面前的俊秀男子,哭的更凶了,还边哭边口齿不清道:“呜呜呜,你抱抱我,死前我忘记再吃一遍你的豆腐了。”
手里的袖子被无情的抽走,苏子衾黑着脸转过身去准备让人端来随时备着的米粥。他昏迷的时候意识其实一直都是清醒的,身体也有感觉,周围所有人的说话声他都能听到并分清,本来他还一直盘恒在阿姮毫不犹豫的答应柳生给他换命的感动中,结果她醒来后出口就是要吃他豆腐!
回想她新婚后给自己扒光了换药的时候,真是羞愤的要死了,云浅统共也没抽自己几鞭子,哪里用的着全脱了!
叶琉涟见苏子衾不吱声地离开,恍惚中生怕是镜花水月的一影,赶紧起身想追,然而从骨子里透出的疼痛让她重跌在地,引的苏子衾一阵心疼。
“你好好躺着,起来做什么。”
叶琉涟一捞着苏子衾的手也顾不得疼痛紧紧抓住:“我怕这只是一场梦,想去追你来着,可是疼的起不来。”
苏子衾白了她一眼:“知道疼,还以为是梦么?”
叶琉涟摇脑袋,脖子又是一阵疼,只得憋着嘴道:“呜呜,扶我回去躺着吧,我全身上下没一处不疼的,还是躺着舒服。”
苏子衾笑着打横将她抱起,却迟迟未放下,单停在那个姿势上语气责怪地看着她道:“你呀你,别人说什么都信,真是傻,白白浪费了一身的功夫。”
叶琉涟一听有些楞了,什么叫白白浪费了一身的功夫?苏子衾不是好端端的站在自己面前么,于是急急问道:“什么意思?”
缓缓踏前,苏子衾将她轻轻放回榻上,盖好被子:“意思就是说,柳生真的是把你头从骗到尾了,什么以命换命,根本没用。”
“那你怎么……”
苏子衾知道她的意思,慢慢给她解释。
那日,叶琉涟方按柳生所说的去做没几秒就倒下没了意识,哪门子传功力能传到这么快速,柳生上前探过二人的脉,却发现功力真的传过去了,也只是传过去了而已。
正焦急与李国源商量之时,一名叫周愚的男子前来说他可以解苏子衾体内之毒。柳生曾救过他,知道他的身份,左右再无他法,情况也不会更糟糕了,便让他试了,没想到真解了。不过菩沽果的效果柳生倒是没有说错,入骨之毒一解,再加上经脉的恢复,现在多年的顽毒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周愚?”叶琉涟听到这个名字一愣。
因为事后柳生给了周愚一枚别的毒物解药,周愚这才知道自己也中毒了的事。后来从柳生口中苏子衾又紧接着知道了叶琉涟曾救过他,只不过因为给周愚服毒时她不在场,所以并不知道柳生还留了这么一手,歪打正着了。
“原来他真的是前朝遗孤啊。”虽然心里已经猜到了大概,但真的听到他的身份,叶琉涟仍觉感叹,“那他还敢来长安,胆子真不是一般的大,没想到师父因为他身份而以防万一之举,倒是间接救了你的命。”
苏子衾摇头:“是你救了我的命。”
“嗯?”
苏子衾知道她几乎已知晓了所有的事情倒也不隐瞒:“我母亲所中的毒说到底其实也称不上是毒,而是蛊,还是只有前朝皇室血脉才可控制的寒蛊,只不过下蛊容易解蛊难,周愚未经蛊术环境熏染,所以解毒时一个不慎可能反受蛊噬,无可医治。原来我还奇怪周愚为何要故意结交太子甚至同来长安,给我解了毒后没事了他才说,是因知道我在长安,为寻我而来。”
叶琉涟虽然不明其中缘由但并不插嘴,只握着苏子衾的手静静地听他慢慢解释。
“开始来时他只是在观望,曾祖父与我虽有护他一家血脉之恩,但到底因为知道他可解毒而动机不纯。我不久前找过他,但最终并未让他帮忙,毕竟他还有刚寻到的亲妹在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