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子衾叹气扶起他,没想到他居然知道了便道:“你既知你们这条血脉留下的多么不易,就莫要负了老阁主的心思,早早的远离长安这个是非之地吧。”
周愚缄口不答,显然并不想。
“你可知,有人曾向太子通禀要仔细查核你的身份,你以为得了太子的靠山就安全了吗,最危险的地方便最安全,这一条显然并不适合你。”
周愚笑:“阁主既然如此说,想必已经帮周某摆平了,不然周某哪里还有命继续站在这里呢?”
苏子衾旋过身来面向水立半晌悠悠道:“我深知你并没有复国之心,可长安之地旧族簇簇,你怎知他们若得知前朝皇子尚在的消息不会起了拥护你重起前国之心。到时候人言济济,怕是你不答应都难,那么对现在安宁的百姓来说,如何不是又一场灾难。”
“我知您将我背景处理的干净,只要我不说,您不说,又有何人能知?”
“何人能知?”苏子衾轻笑一声后反问自答,“这天底下本就没有什么事情可以掩藏的滴水不漏。若说你妹妹在交州被太子所救是偶然,那么你于南海街前上书太子甚至同他回京便绝不是偶然了。我虽不知你接近太子有何意图,但既然我能留你便也能杀你!”
苏子衾一席话说的气势凛然,但周愚却丝毫不为所动,仿佛笃定了他不会杀自己一样,而后从怀中缓缓掏出了一个佩饰还给他:“这应是您曾命人放置于我衣中的吧,在全国的同固钱庄内皆可凭此取钱,您对我倒也是真放心。只是周某有手有脚身体康健,当真受之有愧,还请阁主收还。”
“周愚,你到底想要什么?”苏子衾霍然回眸疾言厉对,然而周愚依旧没有动容。
“周某并未有大志愿,现亦凭自己的本事谋得了求生之职,亲妹在侧,笑语芊芊,自是满足了,反倒是您,这句话应该要对您自己说才是。”
五指于袖中紧握,苏子衾默然。
周愚见之迎视而道:“我不是傻子,自然知道这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老阁主究竟为何费尽周章的留我全家,你又为何不计麻烦地让人在暗中保护于我,周某心知肚明。恩是恩,怨是怨,周某自能明辨,不论前尘往事如何,您对我只有恩情,若您让周某做什么,周某定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只是希望阁主可以提前知会一声,让我能好好安顿绾绾。”
说罢周愚也不等苏子衾回答,将配饰塞进他手中便恭敬歉身后离去了。溪水涧涧,击石汩汩,也不及他背影里洒脱的一半。
苏子衾看着他的背影渐淡直到消失不见,凝思半晌方才离去。
叶府中。
周勉听到叶御史对下人说起酸酒之事略带思疑便趁他不备偷溜了出去,待回来之时脸上带喜,捧了一坛子的酸酒就让他人去唤御史。
叶御史听到消息后快步过来,人还未进门声音就先传了来:“小丫头,听说你有立刻便能解酒酸的法子?快说来与我听听。”
周勉晃着脑袋故弄玄虚地沉吟半晌才道:“还请义父大人稍等片刻。”
过了一会,叶夫人和叶琉涟听到消息也过了来,正好婢女按周勉提前的吩咐烧了一盆碱水端了上来。
叶御史一看就知她要用碱水气蒸了,遂笑道:“小丫头,这个法子酒士早已试过,根本无用。”
“所以就需要我的传家宝啦!”周勉依旧笑的欢喜,又掏出她的宝贝葫芦来,不过葫芦里的酒早已被叶琉涟倒光了,现在里面装的是她新配的秘方。
只见她先是启开酒坛将里面的酸酒倒了一碗出来给御史尝了尝,然后将葫芦里的液体滴了几滴在碱水盆里,也不封口就抱着酒坛在碱水盆上晃了几晃,放下后再取出里面的酒来已然而重散酒香。
叶御史喝了一口眼睛就瞪大了神奇道:“哎哟你这小丫头,不简单啊,那宝贝葫芦里放的是什么东西,这么神奇。”
周勉一看他觊觎自己的葫芦便赶紧收回怀中护紧:“这可不能告诉你,是我的传家秘方呢!”
叶御史倒也不刁难她非要知道,让人又去抬了几坛不同的酸酒过来一一试过,还都灵验了。
“这样吧,我不要你的宝贝葫芦,你把葫芦里的东西再配出一些给我可好?”
周勉眼睛呼噜咕噜转了一圈十分为难道:“可是父亲不让我随便给人的,除非……”
“除非什么?”
周勉眼睛贼溜溜地绕着叶御史上下打量了一番后道:“你前些日子让人送来的那个雏矽粉特别好用,就是太少了些。”
叶御史笑:“这好说,我让清儿再去弄些来给你就是,只是此物难得,恐你得稍微等上一等了。”
”谢谢义父大人。“不过周勉也知道这个东西贵重,便有分寸,比划着指头又补充:“不用多,这些就够了,我会珍惜着用的!”
“好好好。”叶御史一看她进退有度更是欢喜,即刻差人去通知叶琉清这件事然后回头对周勉道,“好啦,可以给我去配你的宝贝秘方了吧。”
“嗯。”周勉欢快地点头,冲站在旁侧的叶琉涟摆了摆手,然后一蹦一蹦地就往酒窖去了。
待到周勉调好交给叶御史,他便带着即刻前往怀王府了,毕竟云旸此时因这事被罚俸,若是能得到补救也可功过相抵。
云旸听到叶御史说的后仔细实验了一番大喜,即刻呈给皇帝。皇帝虽未取消对他的惩罚,但脸色却是好多了,毕竟从临郡临时调来的酒再好也比不得宫里的那些珍藏,这样在木郸使臣面前也便不会因此而丢了东政国的面子。?
☆、浊酒一杯醉成戏 (6)
? 十月廿六,太子大婚,红绸遍系,举国同庆。
“姐姐,你这衣服好重啊。”周勉提着裙摆颇为不自在,她不知自己不就解个酸酒么,居然功至被皇帝赞赏,不仅赐给了义父好多奖赏还特赦他可携家眷同去观礼。
“你就忍忍吧,今日可是太子大婚,你若随随便便穿了去可就不成样子了。”叶琉涟边说边整理着对她而言实在繁复的衣裳。
周勉依旧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我可不可以不要去啊。”
叶琉涟笑:“那不行,陛下可是亲点了你的名字呢,不去就是抗旨了。”
“啊。”周勉扁着嘴,“那你怎么不去呢?”
叶琉涟噎语,皇帝的荣宠只在一念之间,亦随局势转变,她可没忘了皇帝曾要取了自己小命的事呢,哪里能对他起什么好感呢?
周勉不知内情自然不依:“不嘛,姐姐也去啦,不然我人生地不熟嘴上还没个把门,倒时候还不知道要闯出什么祸事来呢,要是连累了叶府就不好了。”
“不是有兄长在么。”
“可是我同他不熟啊,而且他是男子难免不时要同别人寒暄,哪里顾的上我呢?”
叶琉涟啧啧两声点着她脑袋:“你倒是知道的多。”
周勉房里的侍女亦附言:“是啊,小姐您就去吧,夫人一向不多出门,您若不同行跟着小小姐,奴婢怕是直到你们平安归来之前,叶府上下所有人的心恐都不得安。”
周勉听后不停地点头附和:“就是就是,你也得为她们想想嘛。”
叶琉涟苦笑,其实按周勉的机灵劲也不怕她闯出什么祸来,只是皇帝亲点她去也不知是否真是高兴而为,也罢,跟着还放心些。
周勉见到叶琉涟终于松口便欢呼雀跃。
“那行,我去同兄长打声招呼,一会门口再见。”
“嗯。”
叶琉涟笑着摸摸她的脑袋就出了院子,却在去往兄长院子的转角处看到了绿裳,刚想喊她就看见她红着的眼角,下意识地就躲起来待她离开后才上前。
“哥哥!”
听到妹妹的呼唤,叶琉清停下同管家的谈话招手让他先离开了。
“叫兄长。”叶琉清刻意板着脸装作训诫她的样子,自打妹妹找她彻夜谈过一回后二人的心结解开,又熟稔地玩笑如平常了。
“是是是,兄长。”叶琉涟知道他是好意,就怕自己在家随意惯了到宫里还顺口喊他哥哥就失了礼仪了,“你刚刚同管家说什么呢?”
“哦,没什么,就是太子大婚之后,我与蔺姑娘的婚事便不好再耽搁了。”
“啊……也是。”叶琉涟意味深长地长拖了一声,揽着他的胳膊往外走,“那你都收拾好了就走吧,我也与你们同行。”
“哦?”叶琉清微一抻眉尾,“你也去?怎的突然就改了主意。”
“哎呀,还不是周勉非要我去。”叶琉涟无奈地歪歪脑袋,“反正我们这些外人又不是入大殿,只是在外头高廊里站着看看热闹,我还是看着她比较放心,省的她闯祸。”
叶琉清忍笑调谑:“你确定是去看着她而不是去多给我添个麻烦的?”
叶琉涟却并未回击,反而看着他暖暖回笑:“兄长恢复精神了,真好。”
隐有凉风袭过,一派清爽,看着兄长透着温柔的眉眼,叶琉涟往绿裳离开的方向看过去,眼含深意。
平凰宫。
看着近在咫尺的帝王,叶琉涟没想到他居然会在太子婚礼大典开始前将周勉与自己单独叫了过来。
皇帝看起来并没有叶琉涟想象中对她那么威严,反而笑的很是平易近人,但越是如此她越觉得慎得慌。
“你母亲可还好?”
叶琉涟不知他怎会问母亲便回道:“回陛下,还好,只是大夫说母亲旧疾难愈,还是静养为好。”
皇帝听后似乎很是惋惜:“可惜了,吾还记得当年她意气风发的模样,现在居然连远门也出不得了。吾还想着她今日若是来便让她与柳昭仪姐妹二人小聚一番,罢了罢了。”
此前周勉跪地之时还老老实实的,可起身后听二人说话之时眼睛便止不住地乱转,皇帝注意到她不安分的眼睛便把话头指向了她。
“吾这宫殿可好看?”
周勉笑的活泼:“好看好看,好看极了,我再也没见过比这里还宏伟的地方了。”
“哈哈哈。”皇帝一阵朗笑,“那你就好好的看,一会儿还有漂亮的新娘子呢!”
周勉乐的开心,面对着皇帝也一点儿都不拘谨:“那真是再好不过了,多谢皇帝爷爷。”
叶琉涟一听赶紧拉了她一下而后恭敬对皇帝作礼:“臣女义妹生自普通人家,不懂规矩,还请陛下勿要怪罪。”
皇帝见之后摆手:“不妨,按年岁,吾当的起这个爷爷,还第一次有人这么称呼吾,挺新奇的,再叫一声我听听。”
周勉眼睛骨碌碌地转了转,开口却改了称呼:“皇帝伯伯!我见识短浅,刚刚是被绚丽的宫殿闪花眼,现在眼神清楚了,看您可是丰神伟岸,竟是把您叫老了,还望皇帝伯伯勿要怪罪。”
叶琉涟拽着她的手松回,周勉脑袋转的倒快,果真是个机灵鬼。
周勉神情一派烂漫,十分自然,听的皇帝舒服的很,更是欢乐地招手让她过去。
叶琉涟心下一紧,却见周勉毫不慌张地就过去了。
“吾听说你有个小宝贝葫芦,里头就装着这回立功的小功臣呢,可否告诉吾那里头都是些什么?”
周勉探脑袋神秘兮兮道:“您想知道?”
皇帝点头。
周勉却突然又后退两步捂着胸口,十分为难道:“可是这是家传秘方,来长安前我父亲曾让我立誓,除了未来的夫君和宝宝,对其他人说了是要被誓神割掉舌头的。所以皇帝伯伯,周勉不是不想告诉你,而是不敢告诉你。”
皇帝嘴角扯开了个短短的弧度突然又一阵大笑:“好好好,叶御史真是寻了个宝,也不知他是打哪儿捡了个你这样的义女,引得朕也想收一个了。”
周勉笑着趁势退开扑到台下的叶琉涟怀中然后笑容明朗道:“我是叶姐姐捡回来的,我们结拜的时候还对誓神发过誓言,说我们要永远做一对相亲相爱的姐妹花,要是谁想破坏我们的友情就让誓神割了他的舌头!您猜誓神怎么说?”
皇帝本来听到后头神色有些凛然,但听她反问便也好奇起来:“怎么说?”
周勉听他顺着自己的话问,刻意板着脸学誓神的样子压低声音道:“他说啊‘那我得先割了你未来夫君的舌头,让我去找找你未来夫君在哪呢?’然后便真的找去了,哈哈哈!”
“哈哈哈。”皇帝也跟着朗笑,“你敢笑话誓神,小心他今晚就来割了你的舌头!”
周勉顿时一副怕怕的样子,捂了嘴巴躲到叶琉涟身后去了。
微垂首的叶琉涟在心中默默给周勉比了一个赞,她几句话便轻松躲开了皇帝问她讨秘方的茬。先是提只传夫君,可前头又是爷爷又是伯伯的喊,皇帝也没脸说将她留在宫里;后头又在听出皇帝也有收她为义女之意时,再搬出与自己无容他人的姐妹情谊,谁都知道父亲被陈氏陷害再无缘子嗣,而皇帝有那么多个公主呢,如果收了周勉为义女便是破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