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楚月瑶。她居然出来了,站在屋檐下看着这边,似乎还有点倔强的将腰背挺直一点,下巴扬起来看着这边。
她刻意表现的多倔强,就表明她现在有多可怜。
楚恪宁沿着游廊出门,老太太和郭氏送到了院门,这才回去。
……
楚恪宁安抚郑玉依的时候,将西北、西南等地的好处都说了出来,这也让郑玉依稍感安慰,但其实没想到,钱家被发配的却并不是这两个地方。
豫朝判了流刑之人,因为要杜绝在尚未启程的时候便行贿、打点等原因,因此判流刑并不马上说刑至哪里,皇上只定发配多远,然后刑部拟定地方,最后和大理寺共同裁定。
这个时候犯人已经开始走了,在本地的人脉已断绝,想要行贿也就做不到了。
但其实,当然的杜绝不了,不管什么规定,到了下面都会被找到漏洞,然后时间长了,行贿或者其他的,都变成了顺理成章。
钱家判决流刑之地,乃是山东登州府宁海州地,隶属乳山寨巡检司的文登县,已经是海边了,前面已经无路,再往前就到茫茫大海里去了,这里也是荒无人烟,偌大的地方,孤零零的有几个渔村,有时候走一天都遇不到人。
从京城到登州府,从京城出来,走北直隶河间府、济南府,一路往东,一直走到无路可走的时候,便到了。
钱逸阳的夫人吴氏这一路走的昏昏沉沉的,她的丈夫、儿子、孙子全都死了,从死了的那一刻起,她就好像被抽走了魂魄一样,再也缓不过了,整个人就如同一具僵尸,让她走便走,让她停便停。
钱安绮一开始还哭着叫,后来看怎么都唤不醒母亲似得,她也不想叫了,她更累更难受,娇生惯养的她,哪里吃过这样的苦头?上路的第一天,她就想死。
河间府沧州。
这一路上钱景亮倒成了主心骨了,因为押解的人是被塞了银子的,所以有什么事也和他们商量,而大夫人吴氏已经痴呆了,二老爷和二夫人都是懦弱的性子,二老爷还是残疾人,拿不了什么主意。二房的钱景辉倒是还可以,只是同样体弱多病,什么事倒都要先问问自己的弟弟钱景亮。
于是,钱景亮不得不承担起大家的衣食住行。这样,反倒叫他有事可做,没时间悲伤了。
其实,钱景亮当然也很悲伤,钱逸阳对新皇来说是叛逆之臣,对晋王来说是杀父仇人,但是对他来说,却是他的大伯父,对他非常好,把他当成亲儿子看待的伯父。
荣国公府在别人眼里再多的不是,那也是他家,府里的都是他的亲人。突然如此的变故,他也受不了。
要不是还有妹妹、侄女需要他照顾,这一路上,带着这么多的女人……
这一行人现在走在官道上,只有钱二老爷、钱景辉和钱景亮的手被捆着,不过也在上面搭着破手巾,这样官道上的人也看不出来什么,只会以为这一群是乡下人而已。
进了沧州城到了官驿,押解的人去找驿馆小吏给通关公文盖章,收拾住宿。官驿是官府开的,就是为了给出公差的人一个住宿的地方,自然是免费的。
押解的人是有房间住的,而被押解的犯人,就只有大通铺可以睡。
到了这里,男人们捆手便被解开了,大家按照押解人的指示,去了那个可以休息的房子。
黑漆漆的像是柴房一样,连窗户都没有,一张很大的炕,上面的被褥都已经看不出来本来面目了,脏的一坨坨的,而且还潮湿的很,根本就没法盖。屋里一股股发潮的霉味。
最小的才五岁,哭了一路了,这会儿坐在屋里还在哭,她的母亲火了,厉声斥骂了两句,小孩子的哭声更大了,于是她母亲也跟着哭了起来。
钱景亮去后院井那边打水,看着没人才过去的,但一桶水才提上来,还是被人看见了,于是一阵乱骂。
就在骂声中,钱景亮提着水桶来到了前院,然后就看见院里站着几个人。
穿着以前看惯了的,但现在突然觉着非常陌生的绸缎衣裙,连人,钱景亮都觉着以前很熟悉,现在似乎是陌生人一般。
是河间府台的夫人,小姐。
就是大伯母的妹妹,吴夫人和表妹华锦妮。吴夫人身边站着两个年轻的公子,钱景亮认得,是华锦妮的大哥、二哥。
看见钱景亮穿着单薄又破烂的衣裳,头发乱蓬蓬地,就跟要饭的一样,手里提着大桶呆站在那里,华锦妮怎么受得了,只叫了一声:“四表哥……”就哭了起来。
吴夫人也受不了,转身道:“你们还不赶紧去提过来!”也哭了起来。
小厮慌忙的过来将钱景亮手里的桶抢着提了过去。
钱景亮呆了呆,叹了口气过来了,挤出个笑容:“姨母,表哥,表妹,你们怎么来了?”
“都到这里了,我们能不来看看吗?”吴夫人哭着道:“你大伯母呢?”
“在屋里呢。”钱景亮带着他们来到了住的屋里。
屋子里面太黑了,吴夫人和华锦妮是哭着进去的,进去就看不清楚人,站在门口茫然。
华锦妮的大哥华东楼忙道:“赶紧去找人要些蜡烛来。”
二哥华西楼道:“我去吧,叫换个房间?”他问大哥。
大哥忙点头:“到了这里了,自然是住的稍好点。”
华西楼就去了。
华东楼听着母亲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赶紧去给扶住了,吴夫人这会儿才适应了屋里的黑暗,看见坐在炕边愣神的吴氏,一看吴氏现在的样子,吴夫人更忍不住了,哭着叫了一声:“姐!”就过去了。
吴氏依然呆呆地,木然地转头看了一眼她,过了一会儿才道:“妹妹呀。”
声音毫无温度。
吴夫人哭着道:“姐,你怎么……怎么……”
华西楼回来了,带着押解的人和官驿的人,先给她们换了房间,虽然官驿其实没什么好房间,但好歹男女能分开了,两间房子,也是大通铺,但铺上面的被褥好歹的能睡能盖了。
钱正阳的腿疼的不行了,就直接先上床睡下了。
华东楼跟着过来看着躺下,叫小厮去拿来了汤婆子,给捂上。本还想询问询问,说说话的,但是钱正阳被子一捂头,谁都不想理什么话都不想说的样子。
家被抄,兄弟侄子被斩,这些都是塌天的大祸,经历这些事情的人性情大变,毫无礼数,谁也不会怪他们。
华东楼跟着过来服侍着躺好了,摸摸被子薄了,又叫人去找两床被子过来盖上。
第126章
隔壁间还不时的传出来哭声,华东楼和华西楼在这边和钱景亮、钱景辉说话。
“听说大姨夫出事……我们本想派人进京打听打听情况的,但是京城周边有一阵子戒严,卫所的兵士都出来了,不让各地官员擅动,我们的身份……也不敢有什么举动。过了一两个月才悄悄打听,那时候都已经……听说你们被流配了,就打听往哪个方向,结果就是到了昨天,我们都还一直没打听出来。”
华西楼道:“幸好大哥吩咐了这边的官驿,只要有京城流配过来的人,就赶紧去禀报,刚刚得到禀报,我们赶紧过来了。”
华东楼点头,又道:“父亲毕竟官职在身,不好过来探望……”
钱景亮点头苦笑:“理解,理解……其实你们也不用过来,也没什么,已经如此了,看不看的都这样。”
这话说的华东楼和华西楼都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华东楼轻声吩咐华西楼:“你去找押解的人,给他们些……”
钱景亮忙道:“不用不用,京城走的时候,晋王已经嘱咐过来,跟着的那些,也不全都是押解的,还有泾阳侯府的下人,是护送我们的。”
“泾阳侯府的下人?”华东楼有点想不通,疑惑的道:“他们……为什么?”
钱景亮便想起郑玉依临走的时候说的话了,呆了一会儿,叹了口气:“谁知道啊……”他心里也挺茫然的。
“还有晋王爷?晋王爷不是……怎么回事啊?”华东楼着实想不通。
钱景亮摇了摇头。
华东楼就对华西楼道:“你还是去说一声,把咱们准备的银子给他们,不说别的,人都好好的护送到地方,这是最重要的。”
华西楼答应着去了。
华东楼这才道:“大表哥……”
钱景亮摇了摇头:“全没了,大嫂在府里就上吊了。”
华东楼又是半天沉默,过了一会儿才道:“全都靠你和三表哥了,你们要撑起来,不然这一路上,全都是女眷……出了什么事都真的没办法……”
钱景亮苦笑:“撑着吧,能撑多久撑多久,撑不了的时候,也就是这个命了。”
华东楼想劝劝的,但是现在这种情形怎么劝啊,想了半天,才勉强道:“四表弟,二叔和表哥身体不好,现在就靠你了,你可千万别这样说。你要撑住啊,一定要撑住。”
华东楼说着,转身看小厮,小厮便忙上前来,递过来一个包裹。
“这里面装了大约五十两银子,全都是碎银,需要的就拿出来用。”华东楼说着,并没有打开,伸手进去寻了寻,就拿出来一锭金子,握在手里塞给了钱景亮,低声道:“这是十两金子,救急用的,万一有什么……实在没办法的事,就把这个拿出来看看能不能……横竖,你看着怎么用。如果路上用不上当然是最好,到了那边之后,寻放心的银楼换了银钱,看着能打点就打点,能买宅子就买宅子……”
钱景亮并没有推辞,拿了过来就放在了衣裳里面。
“买宅子?”钱景辉倒是说了一句。
华东楼轻声道:“虽然有罪之身暂时是没办法的,但真的到了那边,山高皇帝远的,什么情况都有,只要该打点的打点到了,怎么过日子是自己的事了,放心,我还是派两个护卫跟着护送,到了那边他们会来信,我在叫人送银钱过去,别的不说,日子是能好好过的。”
钱景亮点点头没说话。
钱景辉嗫嚅了一会儿,才道:“能不能给雇辆车?我爹真的……走不动了,他的腿真的不行了,还有孩子……”
华东楼想了想,转身叫华西楼:“你今天晚上宴请一下那几个押解的人,好好的商量,咱们雇辆车跟着,人少的地方就上车,若是到了城池官道,下来走着就是了……你问问行不行?”
华西楼点头:“好。”又在钱景亮的肩上拍了拍,便去了。
钱景辉感激的喃喃道:“多谢,多谢……”
“自家人,你说这些干什么?”华东楼继续劝他们:“事已至此,还是要看开些……”
顿了顿,问道:“景亮,现在京城是什么情况?我们这边实在也是不敢太打听,但是完全摸不到底。你刚刚说,晋王让人照看你们?他……我们这边听说,”说到这里声音压得很低:“先皇就是叫他亲手杀的?”
钱景亮点头:“是啊。”这一点倒是真痛快!钱景亮都很想亲手杀了那个色鬼昏君。
华东楼看着他有些不解。
钱景亮想想,当然要将情形说一下,都是自家人,总不能叫他们就这样懵着。道:“昏君是让晋王杀得,这也没什么难理解的,老晋王不是叫昏君杀了吗?晋王报仇很正常。”
说着钱景亮看见华东楼盯着自己的眼神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便道:“至于我家……大伯的立场就是那样,跟着昏君的,昏君死了,他被追究,就是如此。我和景辉也没什么职位,二伯有残疾,更是和朝廷的事情没牵扯,所以我们几个活下来了。新皇也不是那么暴戾,没打算追究很多。除了燕国公满门男丁被斩之外,其他的都是只追究个人。”
华东楼恍然了一下,其实松了口气。
钱景亮道:“我知道的还有薛邦他们家,其他的真的不知道了。晋王帮我们,也是因为他是奉旨抄荣国公府的,我们被发配当天,他就在跟前,所以顺便的就嘱咐了一下押解的人,给了些银子,叫路上照看着……”
他并没有说之前救人、报信的话,太复杂,他懒得解释那么多:“晋王恩怨分明,并不会将这些事情算在不相干的人,和妇孺头上。”
“至于你们,回去和姨夫说,没事,我们府里女眷都没追究,我都没事,皇上当然不会追究你们了。姨夫的知府不是好好的当着?以后好好的给办差,别有什么其他的想法……”
华东楼就点了点头,道:“那就好,那就好……安乐呢?”
“后宫留三个月,无孕就放出宫。只不过我们家是被发配的,安乐自然也要发配,只是后面过来。”
华东楼松了口气,轻声道:“这么说的话,那新皇倒是……真的还算仁慈,没有杀太多人。”声音轻了些道:“之前是怎么弄得?皇上怎么突然就被杀了?京城的防卫就那么不堪一击?我听人说,是侍卫营反了?”
钱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