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生,我嫁给你,你要我吗?”
董榆生猛听此话,顿时先吃了一惊,开头还以为是梅生取笑他或者是开玩笑呢,后见梅生笑吟吟睁着双眼凝视着他,四目相对,等他发话。董榆生方知是真,突然间脑子一热,没了主意,半天张口不得。梅生模样好看,各方面条件都好,哪个不倾慕?可是、可是,糖从哪儿甜盐从哪儿咸,总有个因果吧!……董榆生思前想后,实在难解,不知梅生哪根神经发生了毛病,因而搪塞说:
“梅生,你喝多了,快吃菜。”
“人家问你话呢,你打什么岔?”
“这么大的事,岂是酒后说的?”
“什么酒后?你那个瓶盖子,顶多湿湿嘴唇。刚闻见一点酒味就醉?你把我当成猫了。我不和你开玩笑,说的全是真话,信不信由你。”
“既然你有此意,为啥不早说?”
“早说!早说什么?那时你是工人,我是社员,根本就不在一个档次上,说了还不是白说?说了你要同意还好,你若要不同意,叫我以后咋见人?”
董榆生想想,似乎有理,似乎又并不完全如此。想当初他们见面的时候,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谁高谁低呀?明明是他矮了半截子,今天反过来倒是他高人一头了。董榆生想了半天想不明白,犹豫半晌才吞吞吐吐地说:
“明天我回家,问问我娘……”
“小时候问你爹,大了问你娘,你自己就没主见?”
“我咋没主见?我同意我娘就同意。”
“那你先说,你同意不同意?”
“我、我……”
“董榆生,我怎么这么贱?我是口袋里卖猫哇还是烟筒里招手?你说一句话,行就行,不行就拉倒,我立马走人!免得你说我把你往黑路上引。你说吧,你说话呀!”
“梅生,其实我本来就挺喜欢你的,只是……”董榆生知道梅生的脾气,任性固执,三句话不对就翻脸,所以他不能把话说得太死。
“这不就对了,咱们还是有感谢情基础的嘛!还管什么只是不只是?”梅生转怒为喜,脸上露出胜利的微笑,接着转了话题解释说,“榆生实话对你说,我并不是要急于结婚,你知道咱们乡下的风俗,像我这个年龄娃娃都好几个了。我爹催我我娘逼我,村里人唾沫星子淹死人,我也是实在坚持不住了才要我爹给我一个月的时间来解决个人问题,眼看时间都超过了,你说我能不着急吗?”
“大叔的病好些了吗?”董榆生想起了病中的侯志国。
“算你有孝心,还没成婚就牵心老丈人。等办好手续,咱俩一道回趟凉水泉子。”
董榆生总是有些别扭,这个弯他一下子转不过来。凭心而论,他不是不爱梅生,只是来得太突然、太蹊跷,他思想上接受不了,天上咋会掉下个林妹妹呢?天上能掉下个林妹妹吗?他又不忍驳了梅生的面子,如果一口回拒,他知道会发生啥样的结果。再说梅生说的话也不是没道理,乡里人结婚早,她的年龄也实在不算小了。即便如此,也不能草率行事啊,难道真成了儿时过家家了?董榆生想了半天也没有理出头绪,进也难退也难,拿不定主意不知说啥好,遂端起酒杯自斟自饮小酌起来。
梅生是个急性子,心里又有事,看着董榆生不慌不忙的样子心里就来气,真是给脸不要脸,送上门的媳妇他还挑肥拣瘦,拿样子摆姿式装什么装?想想自己今天来的目的,就把火压了压,耐着性子等榆生把一杯酒喝完。
董榆生端起的酒杯又放下,思前想后,反复比较,自己都这样了,还有什么条件好讲?梅生虽是虚荣一些,但也不是大不了的过错。从小一块长大,知根知底,本质上没有问题。这样想着。慢慢拿定了主意,就说:
“梅生,说心里话,我对你一直有好感。可是我总是觉着我配不上你,你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了,我还能有啥话好说?不过你一定要答应我一件事,明天我回家和爷爷、和我娘说一声,这么大的事不和老人商量商量,道理上也说不过去。”
“行行,你去吧!其实我知道爷爷大婶对我好,他们不会说啥的。”侯梅生一块石头落了地,才觉着腹中有些饥饿,说了半天话,晚饭还没吃呢!就把两个馒头放到暖气上焐着,关切的说,“榆生,你也吃点东西吧?”
董榆生心里有事,食欲全无,胡乱扒了几口菜,扔下两支毛笔,抬腕一看表,惊道:“哟,都十二点了!梅生,我给你找个地方,和我们车间的哪个女孩挤一宿算了。”
“不,我哪儿也不去!我就在你的床上睡。梅生掰开馒头,放在嘴里慢慢嚼着,头也不抬的说。
“哪我呢?”
“你要不累就站着。反正不能离开这间屋子,我害怕。”
董榆生苦笑着把桌子上的东西收拾起来。梅生趁机脱了上衣拉开被子就上了床。突然,她压低嗓子喊了一声:
“榆生,好冷啊!外面是不是下雪了?”
董榆生本能地朝窗口望去:窗户上掉了一块玻璃,上面凑合着糊了一张纸,不知啥时候那张纸上破了拳头大一个洞。雪花从窟窿里钻进来,落到桌面上,立刻就化成水。董榆生打开门从过道里走到楼梯口往外一瞅,院子里已经铺了厚厚一层雪,一个人影也没有,只有雪在悄悄地下。风儿卷着雪花飞进走廊里,董榆生禁不住打个寒战,赶忙回身进屋掩上门。
“榆生,雪下得大不大?当心着凉,关了灯快睡吧!”梅生说着话坐起来,满墙找电灯开关。
“别,别关灯!”董榆生搬把椅子坐下,小声说,“梅生你先睡吧,我想看一会儿书。”
“榆生你咋啦?给人个后脑勺儿,亮光光地开着灯,人家能睡着吗?”
董榆生放下书,转过脸问道:“你要让我怎么样?”
梅生捂住头,声音从被子里传出来:“我要你上床和我一块儿睡。”
“你疯了?碰上个巡夜的,把我抓了去,你就高兴了。”
“怕啥呀?”梅生仍旧被子蒙着头说话,“我们是正经搞对象,过不了两天就是两口子了,谁吃饱了撑得没事干,黑更半夜的大雪天,跑这儿来管这闲事?”
“梅生你别吭声。”
屋外有响动。董榆生赶快俯在那个窗户纸戳开的破洞里朝外看,窗外漆黑一团。只有一个声音他听到了,那是一种高抬腿、轻放脚的走路声。
刹时董榆生想起小时候,他们家院子里蹿进一只野物,也是这种脚步声。先是母亲听到了推了他一把,他从梦里惊醒朦朦胧胧中看了看母亲屏声息气望窗外的神态,立刻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他和母亲悄悄坐起来,母亲有儿子在身边,顿时胆气壮了许多。娘儿俩俯在窗口往外望,那夜月明如昼,小娃眼尖,他一下子就瞅见一条大狼正像狗一样犬伏在他们家南墙根下的月阴处。他虽然没见过狼,但他听大人们讲过狼长得啥模样。就算那是条狗,全村就那么几条狗,哪一条他没见过哪一条他不认识?那肯定是只狼,野狐子(狐狸)没有那么大。只见那只狼眼睛一眨不眨地往他和母亲住的这屋里瞅着,可能是它听到这屋里的动静了。爷爷的房间里传来雷鸣般的呼噜声,狼很狡猾,知道那边没问题,而这边的人似乎也已经发现它了。过了好一会儿,狼终于耐不住了,它高抬腿、轻放脚,踏地无声,一步一步朝他们这边走来。榆生分明感到母亲的全身在瑟瑟发抖,他攥住娘的手给娘鼓劲,娘害怕,仍旧颤抖不止。狼走到院子中间猛一拐弯,飞速冲到鸡窝前,扒开堵门的大石头。鸡群受到骚扰,充分发挥它们嗓门响亮的长处,一只鸡差不多就是一个高音喇叭,十只鸡一齐歇斯底里放声啼叫,半个村子都听到了。榆生转身就要下地,被娘拦腰抱住,颤栗着啜子劝阻道:“榆生,值不得,值不得……”榆生挣开,光脚下地,摸起搪瓷破尿盆,用鞋底子乱敲乱打。狼受了惊吓,一蹦子跳上墙。爷爷醒了,提着棍子在院里咳嗽。榆生听到爷爷的声音,大着胆儿开了门。爷爷问道:“榆生,黄鼠狼拉鸡了?”“爷爷,不是黄鼠狼,你看……”爷爷朝南墙上一瞅,半个胆子没唬掉,那只狼还在墙上趴着哩!爷爷急忙用身子护住孙儿,颤声说:“榆生,快进屋,鸡不要了!”董榆生初生牛犊不怕虎,反倒镇静地说:“爷爷不怕,它过来我就敲尿盆!”母亲舐犊心切,顾不得担惊受怕,帮着爷爷把鸡群赶进屋,牢牢关上门……
那一年董榆生才七岁。从那以后的好长一段时间里,他们家再也没有养过鸡。没有鸡就不会招来黄鼠狼,没有金银财宝哪个担心歹徒半夜来抢?
莫非四条腿的狼化成两条腿的人今夜又蛰伏在他的窗前?可能吗?这么深的夜,这么冷的天,谁吃饱了没事干,有这种闲情逸致?……
梅生等不住了,埋怨道:“榆生你咋回事嘛?你再不过来,我可要关灯了!”
董榆生回转身,两手拄着床沿,笑望着梅生红扑扑的脸庞,不禁心里一热,脱口说:“梅生,你、你长得真好看。”
梅生就势一把搂住榆生的脖子,把他拉到床上。董榆生慌了手脚,正不知如何是好,忽听窗外咣当一声,是砖头落地的声音。董榆生身手敏捷,又是当过兵的人,一跃而起,翻身推开窗户。屋内灯光照射出去,一个人影一闪而过,窗根下面齐排排倒了一摞砖头。
“谁?”梅生问。
“还有谁?”
“他?他怎么变成这号子人了?你得罪他了?”梅生没了兴致,穿上衣服坐了起来。
董榆生苦笑笑,半天没吭声。两个人就这样一直坐着,直到天亮。[霸气 书库 ·电子书下载乐园—Www。Qisuu。Com]
上卷 二十一、釜底抽薪
梅生和榆生在高原县城转悠了半个上午,实在无啥可买。榆生买了把梳子送给梅生,梅生买了本笔记本送给榆生。中午在小饭馆里花三毛六分钱要了两碗面。吃过饭,梅生要回厂,榆生要送到厂里去。想顺便看看他们厂是什么样子,路怎么走,下次再去方便些。梅生不让送,害怕晚了没班车回不来耽误他第二天上班。临走时梅生吩咐说:
“过两天我开好介绍信就过来,顶多星期二或者星期三我就来和你一块去办手续。办完手续我在你宿舍住一晚上,记住,”梅生俯在董榆生的耳朵跟上,小声嘱咐道,“回去找人把窗户上的那块破玻璃换上。”
梅生回厂没多大一会儿,没想到朱桐生跟屁股就风风火火撵了来。同宿舍加上梅生共是八位女孩,梅生最大,最小的一位只有十五岁半。其中一个叫魏秀枝的胖姑娘和梅生关系最好,她把所有的人统统轰出房间,末了说:
“猴子,晚上厂里演《杜鹃山》,我给你们俩占两个座位?”
“你先去,我马上就来。有一个座位就行,他呆会就走。”梅生瞥了瞥坐在她床沿上的朱桐生一眼。
“那好。”魏秀枝临出门时冲朱桐生嫣然一笑说,“小董,你先坐一会,我走啦!”
朱桐生还之一笑,刚要解释,魏秀枝腿短脚快,人早出了门,嘻嘻哈哈笑着跑去占座位了。
“你来干什么?”梅生阴沉着脸,紧蹙双眉,人也不看,冷冷地放出一句。想起昨天夜里的那个幽灵,她现在心里还来气。
“自然有事了。”朱桐生诡秘的一笑。稍顿,他神色一变,语气也跟着严肃起来,“梅生,我有大事相告,听不听由你。我可是看在多年朋友的份上,换了别人我还懒得操这份闲心呢!”
“你能有什么好屁?无非是说些榆生的坏话,我不听!”梅生双目凝视着窗外,心里再想怎么找个借口赶快把这个不速之客给撵走。她还要急着看电影去呢!厂里人多位子少,去晚了场子都进不去了。
“你不听我也要说!你和董榆生结婚我不反对,但是你必须做好三手准备。”
“三手准备?什么三手准备?”梅生微微一动。
“对,你听我说完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一是你必须做好开除党籍的准备;二是你必须做好背黑锅的准备;三是你必须做好自毁前程的准备……”
“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梅生站起来,瞋目而视,怒声道:“朱桐生你走不走?你不走我走!”
“别耍小孩子脾气嘛!沉住气好不好?”朱桐生把堵气走到门口的梅生又硬硬给拽了回来,仍是那种放荡不羁的样子,“毛主席都说,正面的意见要听,反面的意见也要听嘛!现在我问你,你了解董榆生吗?”
“怎么不了解?”侯梅生使劲摔开朱桐生扽着她袖子的手。
“你指的是过去。我敢说这世上再没有第二个比我更了解董榆生的人了。从娘肚子里生下来,他就像如影随形般地跟在我的屁股后头,他一天打几个饱嗝、放几个臭屁我都清清楚楚。你不知道这个人一当兵就学坏了,在部队上就偷拿过我二百块钱……”
“他偷你的钱?笑话。哄鬼去吧!你偷他的钱还差不多。”梅生斜眼瞅瞅朱桐生,揶揄道。
“信不信由你,我们一块当兵的都知道,你可以调查。另外这个人思想意识不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