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朝玄吃得欢快,并没有发现万雅的异样目光,倒是兰倾旖瞟了她一眼,目光明亮如能看穿一切,吓了万雅一跳。
兰倾旖淡淡一笑,动作依然不停,和许朝玄你一筷子,我一筷子,动作也丝毫不慢。仿佛什么也没看见似的。
万雅的目光落在二人并排紧挨着坐在一起的身影上,一人一双树木削的筷子一口一口吃着,连动作都是一致,她垂下眼睑。
不多时两人已将鱼分吃的干干净净,兰倾旖摸了摸撑得圆滚滚的肚皮,舔了舔唇角,惬意地叹了口气,觉得这才是人过的日子啊!
第七章 你像我娘(下)
正感叹间,一条月白色的丝巾已递到眼前。她愣了愣,抬头正对上许朝玄惊艳绝伦的美貌容颜,有点傻了,这是干什么?
“还不接着?”许朝玄微微笑,“我知道你这种女人肯定没有随身带帕子的习惯。”
兰倾旖默,的确没有,不得不承认,这人的心很细。
她毫不客气地一把抓过丝巾擦嘴。
丝巾香气淡淡,如兰似桂,与他身上的气息倒是一模一样。
她擦完嘴也没打算还,直接塞进了袖子里,“看你这样子也不会要这弄脏了的丝巾了,送我了。”
许朝玄不答。
倒是一直沉默的万雅目光怪异地看了眼兰倾旖,她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这种男人的贴身私物也是可以随便乱要的?
兰倾旖对她的目光就当没看见,反正许家这么有钱,想必许朝玄也不会在意区区一条丝巾,省得她去买擦嘴帕子。
她熟练地灭了火,“似乎有人往这里来了,走不走?”
许朝玄点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遇上那些贵客,没麻烦也要变成麻烦了,走吧!”
三人说走就走,很快消失在原地,只留给闻香而来的人一堆熄灭的柴禾……
静心斋里灯火静静,三人各自回房。
兰倾旖喝了杯热茶润喉,拎着药箱敲开了许朝玄的房门,继续每日例行的诊脉针灸。
“再针灸一次,养一段时间你的内伤就可痊愈。”兰倾旖收起针具,脸色略显疲惫。
“嗯。”许朝玄点了点头,表情平淡。
兰倾旖见他没什么事了,转身回房。
这一夜,她在古寺钟声中入睡。
晨起霜露清寒,寺中传来遥远的钟声,一下一下,敲碎了昏昏欲睡的梦。
兰倾旖穿戴整齐,吃了早饭,坐在窗下抄佛经。
她不想出门,寺中人流极多,惹不起的皇族子弟也不少,还是安分些留在房中比较好。
刚抄完一章,叩门声便传来。
兰倾旖放下笔,“请进!”
来的是许朝玄。
月白衣袂如流水漫卷,深黑色披风在身后飘扬,其上淡银色优昙花葳蕤一现。
风神俊秀,气质卓绝。
兰倾旖的目光落在他黑白分明的眼睛上,那是一双极好看的眼睛,如黑曜石衬白雪,清透似流月,闪亮如明星,即使不看他的脸,光凭这双眼,也足够艳绝天下了。
兰倾旖暗暗可惜,想着上天果然是见不得人好,这样漂亮的一双眼睛,却看不见。
“什么事?”她将他迎进来,关上门。
“找你聊聊。”许朝玄在椅子上坐下,答的随意。
“怎么了?”兰倾旖困惑,顺手丢了条毛毯给他。
“太子带着几个皇子公主去向檀济大师请教佛理沐浴佛光,我不想和他们扯上联系,就过来找你了。”许朝玄将毛毯盖到膝上,坦然答。
兰倾旖点头表示理解,如今皇室争斗正烈,谁沾上谁不得安生。考虑到许朝玄现在的身体不宜饮酒吹风,她打消了约他出去的念头,开始没话找话。“据说檀济老和尚算卦很灵,你找他算过没?”
许朝玄愣了愣,眼底浮现出一丝讥诮,“你信这个?”
“我师父是隐世高人。”兰倾旖悠悠道:“不然我也未必能在幼年就结识檀济,不过是沾了师父的光。”
“所以?”许朝玄饶有兴趣。
“师父是个全才,他的卦象也算得极准,星象占算之术通神,我虽只承袭了一身医术,但有很多次机会了解自己的命运。师父也给我算过不止一次命,但我从来没听过。”兰倾旖笑容几分冰冷几分讥诮,一抹烟云般飘荡开来。“我不想知道自己的命运,预言又如何?我相信事在人为,相信只要有足够的力量,自可翻转乾坤。命运,从来都不是一句话能决定的,那句话不过是一个引子,就算有千万句话,不去做什么都不存在。”
“真巧,我也不信命。如果有人预言我会成为武林第一,可我不练武功,依然成不了天下第一。”许朝玄淡淡浅笑,温雅中自有睥睨傲气,“所以我也不请檀济算卦。”
“哈哈,同道中人。”兰倾旖畅快地大笑,眉飞色舞,“就冲这句不信命,我也当请你喝一次酒。”
“兰泉酿?”许朝玄兴致勃勃。
兰倾旖一怔,“为什么要喝这个?”
“檀济念念不忘馋得很,所以我比较好奇。”许朝玄微笑从容,神态优雅。
兰倾旖瞟他一眼,“兰泉酿就能打发了你?那我还有葡萄心、青叶兰生、平湖雪呢?你怎么办?”
“哦?”许朝玄很心动。
“这个季节比较适合喝平湖雪。”兰倾旖目露向往,“等到除夕就可以喝了。”
许朝玄微笑不语,虽然看不见,但这并不妨碍他想象她此时的神情。
眼睛定然是如黑曜石般亮的惊人,青黛的眉端微微上扬,如长空飞展的雁,面颊微微泛红,点染了最亮丽的胭脂色,又似雪映红梅。整个人都如灵动的风招展在山河锦绣上,看到的人都觉得眼前一亮。
他笑了笑,那一刹的停驻心动如风过无痕,并未在冰封沉凝的心湖中留下多少痕迹。
兰倾旖完全没注意到许朝玄这一刹的情绪变化,她的目光,只停留在那些她认为值得的人和事。别看此时她与许朝玄似乎很亲近,但那也只是医者和病患之间的亲近,过了这茬,她大小姐甩手走人干脆利落。
手脚有些凉,兰倾旖起身找了个手炉点燃,塞给了许朝玄,自己另找了条绒毯裹上。有总比没有强。
“突然觉得……”许朝玄抱着黄铜手炉,悠悠开口。
兰倾旖看着他,静候下文。
“你比我娘还像我娘。”许朝玄缓缓接上。
兰倾旖:“……”
静默了半晌,她缓缓磨牙,阴森森道:“我有这么老?”他好意思?她大小姐比他还小三岁,还娘呢?后娘吧?!呸!乱想什么呢?后娘也没这么年轻,再说后娘会对继子这么好?除非有所图!
“感觉而已。”许朝玄识相地吞下了后半句话——你还像我妻子。
兰倾旖看了看窗外,“快晌午了,你的美人儿找来了。”
许朝玄黑线,“万雅不是我的美人儿!”说的好像他和万雅有奸情一样,她一个女人说话怎么这么百无禁忌?
兰倾旖耸了耸肩,“快去吧,我可不想面对她那张冰脸被冻死!”
淡淡凉风从身边晃过,她在满室寒清中笑了笑。
真是个睡觉的好天气。
第八章 各有规则(上)
岚气从山间升了起来,薄雾弥漫,风声凛冽,冬寒之意弥漫在每一个角落。
不管室外如何严寒,室内依旧温暖如春。
刚从午睡中醒来的兰倾旖打着呵欠恋恋不舍地钻出被窝,慢吞吞地穿衣服。
“兰姑娘睡醒了?”侍女推门进来,看见她起床了顿时眉开眼笑。
兰倾旖愣了愣,对她这么明显外露的欢喜感到不解,“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没有什么事啊。”侍女连连摇头,欢喜地道:“只是奴婢刚刚从主子那边过来,主子说等下请兰姑娘一起去南山挖酒喝。兰姑娘你知道吗?昭延寺的许愿树和祈福树都在南山呢!明日兰姑娘去了正好许愿祈福了,奴婢先前还想着兰姑娘若是不去的话,只能奴婢代兰姑娘去祈福了,但总归不是您自己祈福,还是差着些事儿的,您自己去,一定灵验。”
“许愿祈福?”兰倾旖听着就觉得头大,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会喜欢这些虚幻飘渺的玩意,还是人的本性里都喜欢不劳而获?她喜欢美好祝福里蕴藏的心意,但她从来不相信那些许愿之类的事能成真。
兰倾旖看着侍女满是期待的面庞,不忍扫了她的兴,想着反正也没什么事,去看看也无妨,就当是热身了。她就着铜盆里的冷水洗了把脸,觉得精神一振,睡意全无。
“走吧!”
来到西厢,兰倾旖还没进门,便远远瞥到一道窈窕身影,离许朝玄的距离挺近,似乎两人的关系不错。
她的脚步顿了顿。
那不是万雅,虽然没见过几面,虽然只看见一个背影,但这绝不是万雅的风格打扮。
去?还是不去?
看样子似乎两人的谈话比较私密,她上去打扰不大好。
仔细想了想,兰倾旖冲侍女打了个手势,两人悄悄避到了假山后。
兰倾旖悄悄看去,那女子端庄而立,腰板挺得笔直,一身浅白素雅的衣裙,珠钗首饰搭配也是恰到好处,不奢华,不张扬。她的美温婉如水,恰到好处。远远看来,就是一副浅淡的山水画。
兰倾旖啧啧赞叹,这样的美人,看着就赏心悦目。
两人的对话远远飘来。
“想不到你会出现在这里。”是那女子的声音,温婉柔美,含着淡淡的惊喜和意外。
是该意外的,当年那一场大难后,他黯然而去销声匿迹,她念念不忘地寻找,得到的也只是一次次失望,就在她几乎绝望时,竟在这见到了他。
真正的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许朝玄点头,神色淡然,不见欢喜,也不见激动,似乎这世间万物,没什么可以让他动容。
“听说檀济大师驾临昭延寺,我来这里凑凑热闹。”他语气平淡,不辨悲喜。
“你这两年,过得还好吗?”女子抬头飞快地瞄了他一眼,眼中沉淀着一抹复杂的情绪,平静幽幽,如积淀了千年的古井,兰倾旖竟然没有看懂,只觉得心中有微微凉意。
许朝玄突兀地笑了笑,眼底却没什么笑意,“好与不好,一样是过,有什么区别?”
女子表情一顿,脸上温婉的笑容再也挂不住,如阳光下的薄雾般渐渐消散,盯着他无言以对。
“我现在只想安稳度日,有些人惹不起,自然只能躲。”许朝玄唇角笑意奇异,有点冷,带点诮,一眼看去,只觉身心凉透。
女子不语,久久凝视着他,神色一点一点地黯淡了下去。
“你是和太子他们一起来的?”许朝玄淡淡问。
冬日的寒风游荡,掀起他一角月白生丝袍,掠动玉白丝绦飞舞若举,他的人如此风姿潇洒,如月如莲,眼眸里的冷意却如雪如石,如高山之巅凝了冰的崖端。
“三公主下了帖子,我不敢不来,太子倒是出城时遇上的。”女子神色微带不安。
“你该回去了。”许朝玄叹了口气,平静地道:“你身边来往的人极多,他们若不见你,必然会四处寻觅,若是找到我这院子来,又是场麻烦。”
女子目光微黯,“你什么时候走?”
“说不准,这要看檀济大师的意思,不过最多也就半个月。昭延寺中三教九流人来人往,你还是不要到处乱跑了,免得出事。也不必过来寻我了。”许朝玄眼眸里冷意更深三分,唇角却慢慢绽出一个笑容,那笑容弧度完美,完美得像画上去似的。
女子了然地叹了口气,苦笑道:“我明白。你放心,这件事我不会和任何人提起。”
“多谢。”许朝玄声音柔和。
“我但望你永远都不要和我说谢,你我之间,本不必言谢。”女子语气轻轻,神色黯淡下来。
“今时不比当年,我们都回不去了。”许朝玄微笑清浅,神色略见萧瑟。
女子沉默。
良久,她道:“前几日,太子向我父亲提亲,要迎娶我为正妃。”
“是吗?从门第上来说,很般配。恭喜。”许朝玄淡淡道。
女子脸色一白,似难以置信,声音微微颤抖,“你……你竟然跟我说恭喜?”
许朝玄摇头,眼中有淡淡的倦意,“那你希望我怎么说?难道许诺去你家提亲?别说令尊压根不会答应,单单是我现在这幅鬼样子,自顾尚且不暇,又哪有余力照顾别人?”
女子无措地咬紧了下唇,讷讷不语。
“趁早收了心吧,我不想害人害己。”许朝玄摇头,听着女子微微颤抖的声音,他有些不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