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都在看着自己的手指发愁,想着该怎么保护自己的手。
灰蒙蒙的天空中,秋雨濛濛,染晕了水色碧野,风吹云动,黯淡地涂满天穹。偶尔有几片尚见青翠的叶子禁不住风吹雨打,落到脚边仍不改绿意。
兰倾旖在长廊里站了片刻,看着满地的落花出神。
再美的花,熬不过风吹雨打,也照样等同于虚无。
天际雨丝飘零,雨水落在掌心带来一片沁凉,掌心再怎么用力也握不住分毫,就如同流逝的时间。
此时已近傍晚,雨丝淅淅沥沥地下了个没完没了,雨水从琉璃瓦下成片地倒挂,在檐下铺开一片烟光迷离水晶帘。
致爽亭笼罩在雨中,隐隐绰绰的看不大真切,更别提皇城之北的那片天空。
兰倾旖皱起眉,觉得心烦意乱。
四面天气渐阴,远处亮起灯火,飘飘摇摇的忽隐忽现,乍一看像鬼火。
她看起来很平静,唇角依旧笑意微微,高贵又从容。可改装成王府侍女的玉琼,却隐约感受到女主子今晚很不对劲。
她的身上,透出凌厉肃杀的气息,在这阴冷的秋夜里,和这大雨般呼啸而来。
玉琼小心地、不着痕迹地,往廊柱后挪了挪。
兰倾旖也没有在意。
她现在的确很烦躁,很郁闷。
家里接二连三地送来了催她回去议亲的家书,措辞软硬兼施。老生常谈的话题让她心头烦闷,又不知道该怎么反驳。话说重了伤感情,说轻了又达不到效果。她觉得娘亲和她像两个世界的人,无论怎么沟通,也达不成统一,娘亲坚持在自己的世界里,怎么也不肯了解她的想法。
她很烦,是真的很烦。
对钟毓晟的调查越深入,她越觉得退亲这事麻烦。
她要面对的不仅是家庭的压力,还有来自朝堂上的压力。说不准还要承受与闻人岚峥这段感情的压力。
这也就罢了,反正她现在还没回去,父母再怎么催促,也是隔靴搔痒。可常佳敏的事,才叫真正的麻烦。
刚刚得到了消息,常佳敏落入了卫皇韦憬超的手中,用作威胁韦淮越的人质,韦淮越被迫调整了计划,这件事还不能通知常行歌,否则一个处理不好,就成了标准的引狼入室,万一使得黎国皇族插手卫国内政,那估计韦淮越即使报仇成功也没了意义。
她不仅要帮忙瞒着常行歌,还得防止闻人岚峥得到消息插一脚,在宁王府她没什么人手可用,出去找玉琼她们帮忙也难免走漏风声,如今玉京风卷云涌,一个不慎就是被卷进漩涡之中鸡飞蛋打人财两空赔了夫人又折兵的高难度局面。
她这些日子忙得头都大了。
就算闻人岚峥放心她不监视她调查她,也难以保证他身边的人和那些与他有利益关系的人不会这么做,比如淑妃,就已经派了大量人手关注她,随着给闻人岚峥议亲的势头的增加,人手也越来越多,她做事都得夹着尾巴。
兰倾旖只觉心里乱糟糟的,心深处有什么东西在呼啸盘旋,冲撞出无数黑洞,冲进这夜冰冷的雨。
她无法探听卫国的情况,韦淮越也没给她任何消息。她只隐约知道,韦淮越联络上了一批旧臣,已占据了卫国朝堂的半壁天下,正在和韦憬超打擂台,并且到了最关键的一决胜负的最后阶段。
和鲤鱼跃龙门一样,是龙是虫,全看这一次。
偏偏在这时出了常佳敏这档子事,她简直恨得牙根痒痒。
人蠢不要紧,重要的是有自知之明不要自作聪明,她好好地在她的云光堡呆着做她的大小姐就行了,跑到卫国去添什么乱?找死吗?嫌命长了就把命给她,她不嫌弃!
常佳敏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怎么不干脆死在韦憬超手上算了?!免得她和韦淮越处处被动。
玉琼低着头,偷偷瞟着兰倾旖垂落的宽大衣袖,袖子上用红色丝线绣着几朵素心茑萝,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看来小姐在外这两年,还是有变化的。
她不动声色地退了两步。
虽然女主子此刻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但她这个跟了小姐多年的老人却知道今日小姐有些不对劲,素来深邃得看不出心意的眸子里,有隐隐的烦躁,甚至有些……怒气。
看来夫人接二连三的催婚,已将小姐逼到了暴怒边缘。
第八十七章 生辰庆
兰倾旖完全没注意心腹侍女心有余悸的目光,发了一阵狠,她勉强迫使自己按捺下来,集中精力来想目前的大事。
关于对付玉京顾家人的大事。
三天前她那个久居玉京的六师兄,发现了她的行踪,派人暗中给她送了封信,大致解释了他前段日子不在京中,出远门刚回来的原因,并告诫她当心玉京最近来往的某些身份不明的人物。额外送了条消息说八皇子最近从陇南弄了批人手回来,着重盯上了她。
信上的言辞简单,透露的内容却不少,她看了就觉得头皮发麻。
她本来还想安静地在宁王府呆着,等到闻人岚峥扳倒了八皇子再离开也不迟,可家里不断的催促和对八皇子的势力探查,使得她不得不改变计划。
她等不了那么久,不得不借助六师兄的势力速战速决,就算自己不能亲眼见到最后的结局,也得尽快集中力量给八皇子来一记狠的,不然只怕她还没能走出玉京,就得把命交代了。
她想了半天,觉得自己在这异国他乡,看似拥有超凡地位,却实际上还没能走出一个宁王府。
她心头仿佛有火焰在燃烧,迈步走向不远处汉白玉雕琢的莲花拱桥,站在桥上看桥下的湖水,身边秋风沁凉入骨,吹得面颊生冷,总算压下了心头邪火。
云水接天,雨帘遮眼。抬头四顾,映入眼帘的是茫茫天地岚气蔽目,莫名的酸楚忽然袭上心头,她手中握着的纸伞轻轻一晃,一朵紫藤花悄然滑落,轻轻地跌入雨中。
“……兰姑娘。”身后玉琼犹豫了一下,轻声道:“这里太冷了,早些回去吧!”
兰倾旖唇角轻轻扯动,似笑非笑:玉琼,你这个双关倒是用得不错,只可惜我现在还不能走。
她沉吟片刻,目光投向了北方天空,密布的阴云挡住了她的视线,她看不到自己眷恋的故乡,甚至看不到这座城池中她可以诉说归家心念的同门,心头的忧伤浅淡却绵长,像韧性十足的丝线,将她的心包裹其中,拖入了漆黑地狱。
紫藤花落在她掌心,湿润的触感仿佛唤回了她的理智,她丢开花瓣,转身往清音园的方向而去。“替我送一封信!”
“送到哪里?”
“天舞银河。”兰倾旖步子看起来不快,却刹那就走出老远。她头也不回地吩咐,
“另外,你替我告诉那里一个叫苍摩的,一切照旧。”
十月初十,宁王闻人岚峥的二十岁生辰。因为是及冠礼,所以王府对此很隆重很重视,来贺的人更是络绎不绝。
兰倾旖躲在清音园里,半步不出房门,任由前院闹腾,她漠不关心。
远远的也有喧嚣欢笑声传来,却若有若无难以捕捉,听起来像是隔在另一个世界那般遥远。
她看向窗外花圃,木芙蓉开得清丽烂漫,灵动地点亮了视野。
其实今天的天气还真不错,天高云淡,阳光灿烂,桂花香满园,适合晒太阳聊天办酒宴。
她盘膝入定,周身内力运转不休。
没办法,用不了多久自己就要去见那人,没有强大的武力做支撑,她怕自己见到他会因心虚而落在下风,自然要加紧练功。
数月前经过苍灵宗那番纠纷,她就有了几分领悟,这小半年来她一直在加紧练功,功法更加稳定圆润。
沙漏里沙子无声流下,三个时辰后,兰倾旖睁开眼,目中异彩一闪,一张口吐出一团淡淡白气,色泽晶莹,如有实质。
她笑意盈盈站起身,看了眼沙漏。申时一刻,时间还早。
她漫不经心地翻出早年闻人岚峥的几本手记。这是她在书房找到的,打算拿来好好研究研究临摹一二,说不准以后用得着。
闻人岚峥的字写得很好看,想必平日里没少下功夫,挺秀刚劲,骨秀神清,看着便觉得赏心悦目。
她磨墨,提笔,细心描摹。如同自己那所有不能诉诸言语的少女绮思,一笔笔,写下沉默的决断。
窗外阳光渐渐西斜,天色一分一分地黯淡下去。
天色近黄昏时,兰倾旖满意地看着自己手中的“新作”,眼底透出微微笑意,凉如此时的霞光边缘。
几乎没人知道,她最擅长的,不是书画,而是这一手笔迹仿造,几乎可以以假乱真。
长长吐出心口闷气,她站起身,看了眼天色,决定出门透透气,总这么闷着不出门,她怕自己会闷坏。
隔着月色看湖上灯火,仿佛是漂移在很远的地方。
宁王府今日热闹非凡,她站在湖边看着那种热闹,心里有种浮生如寄百年梦的恍惚错觉。
风吹面时带着丝丝凉意,她嗅着空气中淡淡的花香,琢磨该不该准备些花茶好用来提神。
“喂,那边那个丫鬟。”耳边传来一声招呼。
兰倾旖充耳不闻,有人来了她就挪地方。
“走什么?说你呢,怎么一点规矩都不懂?”身后那个声音不依不饶。
兰倾旖转头,觉得自己这身打扮怎么看也不像丫鬟。对方是怎么看的?
转过头的刹那她瞳孔一缩,不远处立着的是对主仆打扮的年轻女子。主子是未婚少女的装束,光彩明丽,眉目如画。
一身淡蓝色刻金丝鹅黄牡丹花的宽袖滚边外裳,下配着长褶八幅罗裙,水云暗纹的月白色披帛在臂间环绕着,梳着简单的朝云近香髻,簪了一支纯金凤凰衔三串流苏珍珠簪子,衬得小脸莹润亮泽。
整体打扮端庄中不失明艳,完全符合完美的大家闺秀形象。兰倾旖不看脸,只看这衣着风格就知道是谁。
青梅竹马,左相千金。
霍芷晴!
闻人岚峥的生辰,她这个未婚女子竟会前来贺寿,其中意味,倒是颇值得玩味。
兰倾旖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对面两个女子也在打量她。
她今日穿的是一身精丝雪缎茜素红长裙,式样简单剪裁却精致,这种细缎是山南道刚刚研制出来的新式布料,穿着透气保暖,有淡淡水色光华,因为制作太精成本太高,目前只做贡品。
兰倾旖身上的,是前两日闻人炯刚刚赏给闻人岚峥的,闻人岚峥转手就将这布料全都送给了她,目前玉京还没有几个人能穿上这衣服。
正因为稀少,所以就算是大户人家的一等丫鬟,也看走了眼,以为是普通缎子,这一身在绿萝看来,虽不寒酸,但也不贵气,不像主子的样子,况且谁都知道宁王府没有女眷的事实。
兰倾旖温柔微笑:“两位是在叫我吗?”
“放肆,你算什么东西?小小一个贱婢,也敢在我家小姐面前自称‘我’?”绿萝把眼睛一瞪,怒斥。
哪来的不懂规矩的娃儿?兰倾旖心中暗叹,别说她不是府中丫鬟,就算她真是,犯了错也该由管事嬷嬷教训,哪轮得到她一个外人越俎代庖?况且她自己还不是主子,只是个小小婢女,这不是摆明了在打宁王府的脸吗?
“绿萝!”一声轻斥,霍芷晴横了婢女一眼,暗想回去之后还得教教她规矩,免得惹人笑话。
兰倾旖冷眼看着主仆俩,心想这位青梅竹马果然会做人。
“适才多喝了点酒,有点头晕,麻烦姑娘叫厨房送两碗醒酒汤来。”霍芷晴自认为这番话说的十分得体,也给足了这个小丫鬟面子。
不料兰倾旖掀起眼皮子略扫了她一眼,招手唤来一个路过的小丫鬟,让她去了。
霍芷晴脸色一僵,想不到这人如此不将自己放在眼里,但她好歹维持住了场面,没为这点小事坏了风度,心中也意识到这姑娘不简单,恐怕不是府上丫鬟,但人家不说,她自然也不会开口自打嘴巴。
“姑娘看着面善,过来聊聊如何?”
兰倾旖挑眉。口风变的倒快,可我和你有什么好聊的?你想打听什么?
正想回绝,已有清脆笑声传来,“这不是霍小姐吗?怎么一个人在这里?难道是九哥府上怠慢了贵客?”
是闻人行云!
十岁孩童锦衣华服,举手投足间尽显皇家尊贵教养。步履从容,意态闲暇,小小年纪却满是雍容气度。
“见过十六殿下。”霍芷晴连忙行礼。
“霍小姐免礼。”闻人行云的微笑标准得像是用尺子量过。“致爽亭里正热闹,霍小姐一个人呆在这里,莫非是觉得九哥招待不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