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上锦帛桑木屐,她出门绕花园走了两圈,活动筋骨。
这日她精神大好,全然没了昨日的怏怏乏力,便去了瑶台月听曲。
她挑了雅间,点了好茶,隔帘有侍女轻歌浅唱,琵琶声时缓时急,掩住了低低的说话声。
玉琼匆匆而来,青衣素颜,不施粉黛。藻绣雪青罗裙淡淡随风飞扬,衬出世族子弟风范。
兰倾旖托腮,仔细瞅着她,觉得骨子里的东西果然不是那么轻易就能丢弃的,堕入尘埃也不改昔日风貌。
她想了想,道:“你想回去吗?”
玉琼一怔,愕然抬头看她,见她神色认真,嗤的一笑,“我要是真想回去,早就公布自己的来历了,还用得着今日等你来多事?”
兰倾旖满意一笑,颇为自得。“看来本小姐还是这么有魅力嘛!竟然让你宁可当丫鬟也要陪在身边。”
“你去死!”玉琼一个茶杯就砸了过去,没好气道:“就你那德行!少自恋了!我跟你说,等我把你的武功偷学完了,我立马就走,你信不信?!”
“真不可爱。”兰倾旖接住茶杯,大摇其头。
“扯吧!都这把年纪了,还可爱?你也不怕笑掉人的大牙!”玉琼嘴角抽了抽,实在懒得陪她胡扯。见不得她乐呵,她微笑,道:“夫人有寄来家书,你的日子只怕不好过了。”
“嘎——”果然,兰倾旖的笑容立马僵在脸上。
蓦地,她指着玉琼,满脸委屈,“我娘写给我的家书,你竟然先偷看!”
“滚!”玉琼立马骂了回去:“谁有兴趣偷看?你以为你谁?不就一封家书吗?又不是什么关乎国家兴衰的绝顶机密军国要务,有偷看的价值?!”
“那你怎么知道我要没好日子过?”兰倾旖愁眉苦脸。
“夫人就不能给我写封信下达任务?!”玉琼冷笑。
兰倾旖垮了脸,得,不用说了,她做好最坏打算了。“她说什么?”
“当然是催婚!”玉琼满脸“你真笨”的表情,看得兰倾旖恨不得立即将她贬出去,省得看了堵得慌。
拆开信,信中唠唠叨叨地说了大堆,兰倾旖耐心地,一字一句地慢慢默念咀嚼,眼中的烦躁缓缓褪去,换了淡淡欢喜和无奈。
“夫人的意思,让小姐在过年前赶回家中,她已在准备为您定下婚期,催促我多加规劝。”玉琼低声道。
兰倾旖头皮发麻,觉得啼笑皆非。看来还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上次还在猜娘亲说不定会直接给她定下婚期,果然就发生了。可怎么觉得这么讽刺呢?
“玉珑可有回信?”她实在心烦,将家书扔到一边,揉着太阳穴,问。
“查过了,钟老夫人对这门婚事也很满意。”玉琼看她的眼神透出几分同情。
兰倾旖怔了怔,脱口而出:“怎么可能?!”
玉琼哭笑不得,看她的惊诧不是假的,没好气道:“怎么不可能?”
“她不知道那些关于我的传言吗?”兰倾旖觉得稀奇。
“怎么可能不知道?”玉琼慢吞吞道:“不过钟老夫人觉得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没必要太把旁人的话当真。”
“呵呵!”兰倾旖干笑,“好个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她长这么大,生平第一次讨厌这个见鬼的“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玉珑回报,钟老夫人和夫人是幼年好友。”玉琼语速缓慢,仿佛在给她留独自思考的空间,“她幼年和夫人是邻居,关系十分要好,只是后来夫人娘家带她搬了家,才断了联络。所以……”
得!不用说也知道,要退亲,难上加难。
兰倾旖那个咬牙切齿,心想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真混帐啊!将来妹妹择婿时说什么也不能让她重蹈自己的覆辙,一定要让她自己选。不过妹妹不像自己这样被人认为嫁不出去,应该不会像自己这么倒霉。
她一时心中既喜又忧喜忧参半,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觉得看什么什么不顺眼。
她深吸一口气,告诫自己癸水期间,不要随便动怒,情绪不要有太大波动,这样不好。很不好。
生理期的女子,比平时更容易发怒,心情烦躁,脾气不好。
她深呼吸好几次,趁自己还有几分理智,淡淡道:“你先出去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她警告的眼神,玉琼看得分明。兰倾旖只差说:“记住究竟谁才是你的主子”。她自然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不该说。
帘外的琵琶声还在继续,兰倾旖单手撑头,看着窗下街景,发呆。
面前摆着丰盛的瓜果点心,她一口也吃不下去,拿着根竹筷不住地戳绿豆糕,也不知道那块糕和她有什么深仇大恨。
最后那块面目全非的绿豆糕还是被她吃了,吃的时候她眼神阴森森的,仿佛嘴里那块糕是某人的脸,正狠狠地咬掉。
她特别不想回信。
以往开心温馨的家书,如今成了令她厌烦到想逃避的东西,她甚至有种将那些自己小心收藏的家书扔掉的冲动。好在还有最后一丝理智告诫她,这事干不得,不然过后后悔的还是自己。
她扔了果皮,站起身,让玉琼送来一张琴,洗手焚香,指尖挑上琴弦,一个高亢的破音。
玉琼一怔,觉得心都在颤。小姐,您这是有多想不开?牛不喝水还能强按她低头不成?您自己咬死了不肯嫁,夫人总不能绑您上花轿吧!就算真绑了,以您的武功,逃跑还不容易?至于吗?
一曲《风雷如怒》被兰倾旖弹出了铮铮杀气,吓得帘外的歌女绞断了琵琶弦,玉琼也避到了门外。
这一切兰倾旖仿佛都没发现,来来回回地弹着这支曲子,足足弹了五遍才压下心头弥漫的那股邪火。
确认自己冷静下来了,兰倾旖才提笔,回信。她想了想决定委婉些慢慢来,没说退亲的事,只要家里不要定婚期,等她回去再说。信件总没有当面商谈更有约束力和应变性,指望一封信就让父母同意退亲不可能,这事等她回去后有的磨。
兰倾旖自幼奉行的美德,其实很有月下山庄的风骨,你敬她一份,她便敬你十分,你辱她一分,虽不至于十倍奉还,到头来送回到你身上的,挤巴挤巴也得是个整数!
先礼后兵,如果家里人尊重她的意见也就罢了。如果硬要一意孤行……
她冷笑森森,眉间杀气若隐若现。
别怪她把事做绝,给所有人难堪!
月下山庄弟子们奉行的美德,从来没有什么不明不白的宽容,也没有什么不清不楚的饶恕,更别提什么以德报怨!
谁要敢无视他们的意见,擅自替他们做主,还不把他们当人,他们会让对方这辈子再也做不了人!
第八十六章 烦闷
桂花香满园的日子里,兰倾旖快乐地发现,自己的伤全好了,纱布拆开,伤疤脱落,原来长疤处不留半分痕迹,肌肤莹润如初。她乐得想仰天大笑三声,总算自由了!她不用每天闷在房间里坐牢似的养伤了!这是多么畅快的事!
心情愉悦,她看什么都顺眼,连院子里盛开的桂花她都觉得比别处香。
如今季节正好,她提了花篮,采下桂花树上花型饱满的花,大半用来酿酒,小半用来做胭脂。
她把酒坛埋入地下,刚直起腰就见到侍女急匆匆跑来的身影,她顿住脚步。
侍女躬身行礼,双手递给她一张帖子,轻声道:“兰姑娘,门外有位年轻公子求见。”
兰倾旖挑眉,随意扫了眼帖子,心头惊异。
常行歌?
他来做什么?
“请他去花厅。”她想了想,吩咐。
看在闻人岚峥的面子上,见他一面也无妨。
常行歌走到花厅门口时,脚步微微顿了顿。
主位上端坐饮茶着的女子,举止大方,神色坦然,俨然一副半个女主人的姿态。她在府中的地位,昭然若揭。
他心中苦笑,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其实不想来这遭,想与她保持初见的淡然和好感,却无其他法子可想。
“兰姑娘,别来无恙?”
“承蒙常少主挂念,在下甚好,请坐。”兰倾旖态度客气。
常行歌苦笑更甚,瞟了眼四周,他面露难色,“在下有几句话想和兰姑娘单独谈谈。”
兰倾旖瞥了眼身边站立的侍女,点头。
下人们鱼贯退下。
“不知兰姑娘可有韦公子的消息?”常行歌开门见山。
兰倾旖饶有兴致地笑了,“没有。”
“还请兰姑娘实言相告。”常行歌语气里透出几分急迫和恳求,双眸明亮,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眼睛。
兰倾旖不为所动,语气淡淡:“常少主既然知道我没说实话,就该明白我不会告诉你,又何必强人所难?”
“舍妹失踪了。”常行歌突然道:“她留书出走,说是要寻人。”
兰倾旖怔了怔,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对于不知进退执迷不悟的人没好感,但她对常佳敏也没那么讨厌,再说看在常行歌的面子上也要顾三分香火情。
“我会通知韦淮越多加注意,若是发现了令妹的下落,便及时通知阁下,并会派人送她回来。常少主,请回!”她忽然心生倦意,懒得再周旋,直接下了逐客令。
常行歌见目的达到,也不再多言,感谢了几句便径直而去。
桂花香气浮动,淡金色阳光灿烂地弥漫了天空,宛若巨大的淡黄色琥珀,站在桂花树下仰头看向盛放的桂花,看久了竟然有种燃烧的放肆感。
兰倾旖呆呆地盯着桂花,心神恍惚。
她刻意不关注韦淮越的消息,如今却被常行歌那几句话勾起了心中深埋的担忧挂念,也不知道他如今是否安好,她将手放在头顶,张开五指,透过指缝望着流金的阳光,天气美好,光晕流动,不知道卫国有没有这么美好的阳光。
“想什么呢?”鼻尖上有轻柔的触感,带着几分冰凉。她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闻人岚峥那张艳绝京华的脸,眼底似乎有来不及掩饰的慌乱。
她怔了怔。怎么了?
“咳!”对上她错愕的目光,他不自然地干咳了声,故作无事道:“怎么站在这里发呆?遇见了难事?还是刚才闹得你不开心了?”
兰倾旖摇头,“常少主也是关心则乱,没什么好计较的。”
“要是不想管,就置之不理。”他神色漠然,语气淡淡。
“不看僧面看佛面。好歹常行歌也算你半个属下,怎么着也得意思意思。”兰倾旖面无表情,慢吞吞道:“我只管我该做的,至于其他人怎么做,与我无关。”
闻人岚峥挑眉,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拉住她的手,笑道:“进屋歇着吧,总在这里吹风也不好。”
“好。”兰倾旖点了点头。
“这些日子有没有闷坏?”他心情不错地揶揄。
兰倾旖嘴角抽了抽,她并不是呆不住,只是养伤的忌讳实在太多了,在身边的侍女眼中,她比瓷娃娃还要脆弱。看护得严密无比,不闷也要变闷了。
她干咳,“事情都过去了,就不用再提了。”
他忍俊不禁,“好在你如今没事了,也不必在意了。”
兰倾旖点头,忽然道:“管事们似乎都在为你的生辰做准备,府中已忙碌起来,想必今年你的生辰一定会很热闹。”
“照样是那么几个人那么过,热闹或许有,真心的又有几个?”闻人岚峥不以为意,淡淡道:“若有可能,我倒希望别这么大张旗鼓,就请几个真正在意的,备一桌小宴,一起吃顿饭聊聊天就挺好。”
兰倾旖摇头,“面子情总得过,你也早该学会淡定了。”
“这话我也就在你面前说说,你不必在意。”闻人岚峥失笑。
“看在你生辰的份上,这次的酒水就由我来提供好了。”兰倾旖甩手,大方地许诺。
“算了吧!”闻人岚峥连连摆手阻止,神情带几分怜悯和担忧。“你要真这么做,恐怕当晚没几个能清醒回府,我也少不了要被人惦记着请客喝酒。”
兰倾旖莞尔。“那我就不多事了。”
闻人岚峥一笑而过。
敲门声打破了两人之间的祥和气氛,容闳眼观鼻鼻观心,“主子,宫中来人,正在前厅等候。”
闻人岚峥歉意地看了眼兰倾旖,转身离去。
兰倾旖转头看向窗外纷纷玉坠般的细小桂花,目光辽远,也不知在想着什么,久久不曾动弹。
时间过得很快,一晃便过了一个多月,遥远的卫国,各种争斗越演越烈,渐渐进入了尾声。黎国朝堂上的斗争虽然也越来越狠辣,却全然没有结束的趋势,闻人岚峥的日子也越发忙碌。兰倾旖的薄锦长裙也换成了棉缎长衣,每日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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