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这话的多半都是不死心想再送家中适龄女儿入宫,博取泼天富贵光宗耀祖的。文武百官都知道皇帝独宠钰贵妃的事,但都不愿意相信有皇帝这么情有独钟的,加上那位钰贵妃娘娘的名声实在太响亮,多半都选择性地认为皇上这是为江山社稷考虑,不得不为。但如今赫连若水都死了,皇上应该不用再委屈自己了吧!
闻人岚峥登基六年,早练就帝王城府,从头到尾都含笑微微神色如常,似觉得他们主意不错的样子,听着大臣们滔滔不绝的言论。引得那些建言的大臣们越发亢奋,以为终于得了帝心。
沈瑜头垂得更低。
赫连若水入宫,先为贵妃封号“钰”,取“珍宝”之意,再为皇后号“长宁”,取其家族名头,两个封号都是帝王亲自拟定,不准任何人插手,其中的心意已显而易见。
偏偏有人不信邪,非要挑战帝王底线,这不是嫌命长吗?
阳光下闻人岚峥眉目如画,唇角微扬,一抹弧度不胜惊艳,看着却让人觉得全身都有点寒。
“你们都说完了?”他声音甚轻柔。
群臣噤声,屏住呼吸,官场老油条们对危险都有一种敏锐的直觉。只有那位最先挑起话头的兵部侍郎还在就“论纳妃的十八大好处”口若悬河,并顺带攻击兰倾旖。
“臣等明白皇上对钰贵妃情深意重,但贵妃已逝,旧人难归,皇上当为皇室计,为天下计,后宫空虚实在不像话,传至他国,实在有辱我皇尊严名声,还请皇上回头是岸……”
闻人岚峥望定他,唇角慢慢绽开一抹森然的笑。
“追封为后?不合礼制?”他语气柔和。
众臣想点头又不敢,只好眼巴巴看着他等候下文。
“皇后已逝,旧人难归?”他笑意微微。
众臣心里七上八下。
他端坐宝座,目光淡淡下望,神情漫不经心,看起来也没什么动怒的样子,可所有大臣,都觉得周身气温骤低,冷得想打哆嗦。
“朕有一事不明。”他托着下巴,语气平静,态度亲切,仿佛真的在闲话家常。“皇后遇袭之地远在千里之外的边关,具体过程连朕都是一知半解,为何列位卿家却能说得一清二楚宛若亲眼所见?”
“……”
御书房瞬间安静,冷得像万年不化的雪山冰洞,大臣们缩成寒风中的小鸡仔,连呼吸都憋在喉咙里。
这下再迟钝的人都反应过来,他们触怒帝王了。窥探皇家的大帽子压下来,别说他们,搞不好他们的家族都要因此遭殃。
“皇上!皇上!”几个叫嚷纳妃最凶的大臣慌了,噗通跪下,哭爬过去,“臣等赤诚之心可昭日月,断无窥探皇家之意,还请皇上明鉴。”
“朕有说你们窥探皇家吗?”闻人岚峥困惑地看着那些忙不迭磕头表白忠心的大臣,神情温和无害,“你们这么急急忙忙地往自己身上揽罪名做什么?”
“皇上……”被揉搓得满身大汗的大臣们心里发苦,不敢辩解,手指抠着金砖地面嚎啕,苦苦表明心意。
其余人伏在地上瑟瑟发抖,没人敢进言求情——皇上心里一定很生气,可怜那些倒霉的出头鸟。
底下哭声一片,闻人岚峥把玩着手中折子不语,沈瑜装作不知,叶瞳面无表情,容闳幸灾乐祸,心想这群傻鸟,不知道主子看起来越温和内心越可怕吗?不知道咬人的狗不叫吗?叫你们不识相!活该!
忽有人想起皇帝一直以来的举动,急中生智,“臣等有眼无珠,冒犯皇后尊严,愿领责罚。后宫诸事本应由皇后做主,而今皇后不在,便应等到皇后回来正式行过册封礼再行商议。”
“哦?”闻人岚峥似笑非笑,“本应如此?”
“应该的。”众臣点头如捣蒜。
“怕是不合礼制……”闻人岚峥手指敲击着桌面。
“无妨!皇后身份尊贵理所当然。何况长宁二字已成皇后专属,除了皇后,再无人配用此封号。”众臣义正词严。
“皇后死了?”闻人岚峥将折子啪地扔到桌上,语气平淡,语速缓慢,声音微微拉长,语调上扬满满疑问。
“谣传!这是谣传!皇上和皇后情比金坚天地可鉴,皇后必然舍不得皇上孤身一人,他日必将归来。臣等一没见尸体二不见骨灰,足以证明娘娘还活着!”众臣深深伏跪,心中呕血。
“好极。承蒙列位卿家吉言。”闻人岚峥点头,看似温和无害的微笑下满满都是清冷杀气,肃杀的目光缓缓扫过底下群臣,所有人汗如雨下,觉得像被剐掉一层皮。
他不说话,就那么晾着他们,大臣们只觉天威难测压力山大,冷汗滴落在金砖地面上声音清脆,却连抬手擦一下都不敢,只能那么跪着胆战心惊地等帝王示下。
眼见教训得差不多,闻人岚峥心中冷笑一声,站起身,单手负后往外走。
越过兵部侍郎身边时,他淡淡丢下一句,语气懒散神态平淡,像在和人讨论天气状况,说出的话却字字如刀,浸满血腥,杀气四溢。
“妄言非议诅咒国母,按律当诛。拖下去,当庭杖杀!”
这桩事传出来,所有言论立即消失。谁也不敢再提后宫事务触帝王逆鳞,谨言慎行地当什么事都不知道。
册封太子的典礼规格极高,太后亲自带着皇长子闻人既明完成仪式,并请出先帝灵位共同观礼。各种心思从此偃旗息鼓,那些想要血溅当场名垂千古的所谓谏臣们更是蔫头耷脑再无声响。
想说太后出面不合礼数?谁敢?如果是皇后,他们有一千个一万个理由可以寻各种机会说道,但太后……一不小心就成忤逆。说太后不该请先帝灵位?可这是册封太子,只比皇帝登基差一点点,没什么不妥当。
大臣们都很有眼色,先有兵部侍郎被当庭杖杀,后有太后亲自出面弹压舆论,皇帝的意思已表露得很明显。即使皇长子失母,他的地位也稳如泰山,谁也别想打歪主意。谁敢在皇后和太子的事上逆皇帝心意,闻人岚峥肯定要把他们碎尸万段才解恨,一个不好还会祸及家族。他们想要的是流芳百世,可不是遗臭万年。
是以太子册封典礼进行得格外顺利。
有不甘心的忍不住心中暗恨太子是在太后身边教养长大,祖孙情深,让他们想拉拢太后都不可能,不然只要太后说句话,管他什么封后什么册立太子,都有得磨。
可如今木已成舟,说什么都晚了,也只好认命。
十一月初七,黎国皇长子闻人既明正式册封为太子,特赐封号凌昭。
十一月初八,云国陈兵嘉水关,和黎国正面对峙,双方连面子情都不再做,将敌对关系摆到明面上。
十一月初十,顾澹宁返回顾家,重新执掌祭坛,铁腕大祭司,开始展露他强势的一面,肃清祭坛内部,将祭坛整治成一个真正的整体。
而另一个时代,就此开始。
第一章 密令,回报
清冷的月光照耀在山崖上,照得苍山青翠如洗,崖下乳白的云雾翻腾,从山崖上往下看,银光如练,铺满天涯尽头。
山崖之巅,白衣翩然的男子抬头看着天际盘旋不去的白鹰头顶朱红的羽毛,双眉微微拧起,面露诧异。
双翼雪白的鹰振翅直冲云霄,翅膀撞散天边几缕云,叫声清越直入云霄。
“白鹰朱羽,腾龙密令。”
这八个字沉沉吐出,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是他不理尘世太久,所以消息闭塞吗?腾龙密令什么时候又重新出现?新主是谁?此时发布密令意欲何为?
他随意地招手,那只飞翔的白鹰立即飞落在他掌心,足间信环上刻有精美花纹:白龙傲然翻腾在云海之上,五爪上金光闪闪。
是真的。
他的目光凝注在龙爪上的点点金光上,心里瞬间掠过无数种疑问,却又一一藏入心底。
并没有什么犹豫,他取下信。
他相信下令的人不会在这封信上动手脚,因为没必要,也注定不会有成效。
信很简单,寥寥数语,却让他瞬间沉下脸色。
很简单的密令内容,和他想象中的各种答案都相差甚远,但他却感到很为难。
他抬手放飞白鹰,目光投向西方天际,觉得这件事已不是自己可以做主,转身往后山方向跑。
“闻人岚峥怎么会有腾龙密令?”言旷诧异地挑眉。
他不可能会是那一支的传人,不然也不会有今天的地位。也不可能是小甜心给的,别说这东西小甜心没有,就算有也不会不交给师门而交给他。
难道是捡的?
他难得的有点犹豫,要不要告诉他小甜心的情况?
告诉?他答应过小甜心不要让他知道她的情况的,买东西都还有个先来后到呢!
不告诉?可腾龙密令是至高令符,完全可以命令他们行事。
“嘉水关前的那事查清楚了吗?”他将这件事丢到一边,淡淡问。
“不用查也知道这件事和顾家脱不了关系。”阿欢叹气。
他也很苦恼,玉珑丫头至今昏迷不醒,如果明晚之前还醒不来,只怕性命堪忧。
“顾歇没出手吗?”他的眼神奇异,说不清包含怎样的情绪,似厌似倦,似痛似恨。
“小辈们的明争暗斗和她没什么牵扯,眼下还不到决一死战的时候,以大欺小传出去也不是什么光彩事,她没必要参与其中。”阿欢瞅着他的脸色,笑道:“说起来七小姐也没吃亏。只要有命在,还怕报不了仇?”
“我只怕小甜心未必能撑过眼前这关。”言旷叹气,觉得自己还是太大意,对顾家的了解也不够。
要不他亲自出马把顾澹宁抓来给他家宝贝徒弟做试验品?这么凶险的情况,又没有先例可循,他也手足无措,怎么办?
他很苦恼。
“既然你这么说,那就暂时不要轻举妄动。”他叹气,言若有憾,颇觉惋惜。“我想小甜心也未必乐意我代她出手解决问题,就留给她以后慢慢来吧!”
他若出手,顾歇势必不会袖手旁观,眼下还不到他们相斗的时候。他只要照顾好他的两个徒弟,不怕将来没机会和她交手。
想到尘封的往事,他的眼神有点恍惚,觉得记忆有时候真是个不可思议的东西,都过去这么多年,依然记得清清楚楚,越是想忘记就记得越清楚,难道记忆也有自己的思想和意愿不成?
他觉得好笑而讽刺,然而扯动唇角却笑不出来。
老三已经去了,如今就剩下他和顾歇不死不休, 再过不了几年,他们大概也会去和他做伴。不服老不行,这已不是他们的天下了,他们有他们的归宿,而年轻人有年轻人的征途,这世上永远不缺争斗。
“小甜心的情况怎么样?”他这些天一直没去看女徒,怕自己忍不住感情用事。
阿欢垂下眼帘,斟酌半天,给了个很保守的答案。“尽量保全。”
言旷目光有几分黯淡,神态却很平静,“不管怎样,一定要保住她。”
“是。”
“那个小丫头呢?”他问得淡漠。
阿欢垂眸,答得也淡漠,眼中却有淡淡的悲悯,唏嘘道:“已将她的尸体送回她的家族。”
黎国的风俗,未婚女子死后要带回家乡安葬魂归故里,否则将魂魄不安来生不宁。
那女子虽已嫁过,但也只是掩人耳目托庇他人,他们相信她内心深处定然是愿意返回家园的。
即使不为让她回到她该去的地方,仅仅是为安抚她的家人,给七小姐消除隐患免得她家族对七小姐心生不满甚至仇恨,他们也要送她回去。
“信已送到,我们会做好善后工作,保护好七小姐的。”阿欢神态庄重。
言旷微微点头,甚为随意地挥手,“回信给闻人岚峥,就说我留下小甜心治病,时间嘛……不定!少说也要三年五载,其他的他自己看着办。”
他如果有本事找来闯过关卡,他也不会给他吃闭门羹,至于见不见得到他想见的人……看他运气!
“叶家那小子在他身边,想必他对宗门的事多少有几分了解。”言旷想到腾龙密令的事,心情一阵烦躁,“你好好查查到底是怎么回事,也不知道小甜心到底告诉他多少事……算了,你找机会去问问她。”
“是。”
月下山庄里言旷在烦忧时,富商客院里顾澹宁也在烦躁不断。
护卫不断给他递送新情报,他面前一堆揉皱的信纸。
他是顾家的继承人,也是顾歇选定的弟子,他存在的第一意义就是为顾歇铲除月下山庄的继承人,其次才是守护顾家和安国。
针对闻人岚峥的计划看似简单,却利用他唯一的破绽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