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倾旖眼见宫女们开窗通风打扫焚香后鱼贯退下,心里七上八下的,索性叫玉珑和玉琼进来说话。
“小姐,你俩今天话真多。”玉琼由衷觉得。
“这不是紧张嘛!”兰倾旖理所当然答。
玉琼无语。
紧张?你们也会紧张吗?
玉珑满脸的心不在焉,内心正发愁。一想到男主子竟然连别国一个早有颓势的王府后院情形都了如指掌,她就觉得心里发寒。他的情报究竟有多细?心机又有多深沉?小姐,你这么个什么事都憋在心里的闷葫芦,和他在一起真的好吗?你确定你们是过日子,不是玩猜心游戏?
“你这忧心忡忡的,在想什么呢?”兰倾旖见她始终沉默,忍不住问。
玉珑扁嘴不答,只拉走玉琼,语速飞快地道:“小姐你好好休息,有事明天说。”
完全不给她反应的时间。
兰倾旖眼睁睁看着她们关上门出去,哑然失笑。
“她跑这么快做什么?”身后传来闻人岚峥的声音。
“估计是想留给我们时间说话,怕我们各自秘密太多过不好。”兰倾旖不敢回头看他。
“她们对你很好。”闻人岚峥笑意浅淡却真实。
“嗯!我本来想给她们寻个合适人家嫁了。不过她们执意要随我进宫,等以后找到好人家,就放她们出宫。”她对身边人素来大方。
“好。”他答得利落。“说完了吗?说完就早点睡,折腾了一整天,我也累了。”
兰倾旖抿紧双唇,她没说完怎么办?
没说完人家也不给她说话的机会了。他直接打横抱起她转身直奔喜床,她抓紧他的衣襟,脸泛红晕,如霞光染透面容。
急促的心跳声交织在一起,也不知谁的心跳更快。
层层叠叠的大红纱帐围得密密实实,挡住明亮的烛光,龙凤喜烛明亮的光晕投到喜床只余影影绰绰的昏黄光芒。大红金丝银线描富贵牡丹绒毯,八宝流苏帐面,百子千孙锦被……入目处铺天盖地的红。
“倾旖……”身边那人拉住她的手贴在额头蹭了蹭,呢喃细语仿佛在撒娇。
热血少年这个词早与他远离,可此时他却觉得,自己又回到十四五岁年少轻狂的时代。那个时代,他才有这种喜悦。
是在壕沟前将第一支红缨枪投入敌人的阵营看见高悬的白旗时才有的喜悦,是第一次获得军功升迁时才有的喜悦,是看见满地俯伏时心怀激荡的喜悦。
那时的光艳岁月激扬豪情,早已掩埋在冰冷的权欲之争中。他温柔而森冷的眼眸看尽皇室风云,连体内的血似乎都已变成冰冷的水银,却在这样一个平平淡淡的冬夜,再次出现那种燃烧般的热度。
兰倾旖呆呆地瞅着他,只觉心慌。她张张嘴,结结巴巴地道:“我们……我们能不能缓缓?”
“为什么?”他挑起眉,眼神微沉,“你不愿意?”
她结巴得更厉害:“我……我最近不能……身体不舒服。”
闻人岚峥怔怔看她半晌,恨恨咬牙,猛的将她圈进怀里,扯过锦被,“睡觉!”
兰倾旖看着他丰富多彩的表情,忍不住噗嗤笑出来,笑到一半扯动伤口,不由抿紧双唇。
她不敢出声,连表情波动都不敢有,生怕被他察觉不对。
可有些人永远比别人敏锐机警,她身子微僵,他立即发现不对。
他平静地将右手搁上她衣领,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眼神锐利语气却平淡:“你是告诉我实话?还是让我自己检查?”
兰倾旖叹口气,觉得自己今晚太大意了。“我背上有伤。”
“谁干的?”语气更加平静,她却听出满满杀机。
“师门。”她淡淡答:“我触犯门规,杖责三十。”
闻人岚峥无奈叹气,知道问不出更具体的了,小心地绕过她背部抱紧她,他语气看似无奈,实则满满怜惜,“你怎么不小心点?”
“以后会注意。”她从善如流答。
听着她毫无诚意的保证,他简直哭笑不得。“明日宣太医来给你瞧瞧。”
“不用,我有药。”兰倾旖熟练地往他怀里钻了钻,拽紧他的衣襟,“我睡不着,你陪我说说话好不好?”
严实的床帏里烛光幽暗,两人的容颜比起平日更有种朦胧柔和的美。他手指绕过她颈项,给她掖好被角,指间似有兰芷芳桂低回的冷香。略微低沉的声音在芙蓉帐中回荡,柔和如催眠曲,“你想说什么?”
兰倾旖有点茫然地瞪大乌黑的眼珠,“我也不知道。”
他噗的一声笑出来,被她气恼地掐了一把。
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
他越想越好笑,将脸埋在她颈窝,全身微微发抖,声音都含糊不清。
“倾旖,这个样子的你真可爱。”
兰倾旖的脸腾地红了,她觉得今天自己脸红的次数比以往一年都多。她力持镇定地盯着喜烛。
新婚夜龙凤喜烛要燃烧到天明,代表百年好合之意。蜡烛中途熄灭是不祥之兆,哪支蜡烛先熄灭,便意味着哪方先死去。
他觉得温香软玉在怀的感觉还不错,心里的郁闷也逐渐散去。反正来日方长,养好伤她迟早是他的,不用急。
“别看了,喜烛会燃到天明的。”他抱住她的手臂微微用力。“早点睡觉,乖。”
第三章 如此到来
按照宫规,新妃入宫的次日要去给太后和皇后请安,但后位空缺,礼节从简,所以兰倾旖直接去明寿宫即可。
她起得很早,简单地梳洗打扮后就直奔明寿宫。来之前就听说晴贵妃和婷妃都极得太后宠爱,每日都前往太后的明寿宫请安,孝顺知礼。她今天倒想去好好看看。
她对镜看一眼那张清丽素颜,心想等下太后脸上的表情肯定十分精彩。
明寿宫前热闹非凡人流如潮,天还黑魆魆的,一顶顶软轿步辇就在门口停下。早就听说册封贵妃的消息,这可是如今宫中品阶最高的女子,直接与代掌宫权的晴贵妃并列。加上她身份来历不同凡响,何况她入宫时虽是册封为贵妃,却是采用全套帝后大婚礼仪,众妃不由心中暗暗揣测圣意:瞧这样子,莫非皇上打算封她为后?
怀揣这种疑问的大有人在,心情也就五花八门千奇百怪。
太后未到,聚在一起的妃子们三三两两地说笑,顿时种种酸话都冒了出来。
“一时的荣宠也不能说明什么,来日方长,且看着吧!”婷妃打量着自己新做的扇坠,最先开口:“嫁得风光不代表活得风光。往后的日子谁知道呢?”
众妃默,这话婷妃仗着有太后这座靠山撑腰敢直接说出口,她们却不敢。
但这并不妨碍她们含蓄表达心情。
“都是人老珠黄的老女人了!能有什么值得在意的?”
“听说她是在云国金殿上自请联姻,真真毫无廉耻,这种人也配伺候皇上?”
“什么自请?那位钰贵妃,素来有貌丑如鬼的名声,八成是嫁不出去心里着急,又想着攀高枝,才巴巴地嫁来!”
“果真是不知礼数!也不知昨夜皇上有没有被她那奇丑的尊容给吓到?她……”
“咳!”原本默不做声的霍芷晴一声严厉的咳嗽,冷冷睨了眼说话的心嫔,心嫔自知失言,连连闭口后退。
众妃扫了兴致也就渐渐住口。
西暖阁,太后正不急不慢梳妆。宫中那些莺莺燕燕的心思她明白,无非是想让她给钰贵妃一个下马威。可她还真无意拉偏架。这世上,除了两年前那个女子,没人值得她蹚浑水。
“她真这么说?”听到宫女禀报婷妃言论,太后皱起眉,心中暗恨娘家无人,若非何家嫡系没有适龄女儿,何必要选个旁系?旁系就是上不了台面,挑来挑去仍是个不成器的,区区一个没见过面的钰贵妃就让她沉不住气,若是见到那人,岂不是要扑上去掐死她?
女官垂眸不敢搭腔。
太后也不指望她出声,对镜看了看妆容,确认无碍才站起身,“走吧!咱们也去瞧瞧。”
阶下的莺莺燕燕见太后驾临,忙不迭行礼。
太后瞅了眼满殿妃嫔,“都坐吧!”
这个时辰,龙泉宫那边也该开始早朝,凤仪宫的也该到了。
众妃谨言慎行闭口不语,坐在一边端庄矜持仪态万方。
很快宫女禀报钰贵妃来此,满殿女人顿时坐直身子,或嫉妒或不屑或衔恨或玩味的目光都射向门口,唯独上座的太后一动不动专心喝茶,连头都没抬。
门口很快出现一名娴雅高华的女子。
淡白的阳光,光中微尘起伏如雾,又似透明绡纱,绡纱笼罩中女子身形纤秀,面容沉静,松松挽髻,宛宛梨妆,衣袂飘举隐然有洛神之姿。
她走近的姿态,恍如绝顶尊贵的皇后帝姬,正雍容迈向九凤九龙的华座。
满殿女子都觉得自己隐然听见那女子淡色衣袂滑过朱红门槛时,那温存而细腻的声音。
原本漫不经心的众妃目光齐齐落在她脸上,看了又看,仍然是一张清丽不可方物的容颜。
这就是那传言中貌丑如鬼不敢见人的赫连若水?
众妃的脸色顿时很有些复杂。
面前女子衣饰简单,浅粉色窄袖掐腰斜襟云锦小袄,襟袖上用细碎的琉璃珠勾勒着素心兰,下配淡紫色齐地细褶月华裙,裙摆上零星绣着几朵白蕊海棠。简简单单的百合髻上,斜插紫金日月星垂珠步摇。通身上下再无装饰,看上去简洁大方。
就是这样简单的装束,却压下了满殿珠翠满头装扮华贵的妃嫔。
深闺里养出来的娇柔的尊贵,对上庙堂上指点朝野的疏离尊贵,完全没有还手之力。
和她一比,平素雍容华贵的妃嫔们,全部成为路边摆摊的。
兰倾旖目光掠过殿内众人,将她们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脸上的笑意温柔懒散,却不达眼底。
她规规矩矩地行了个谒见的全礼。“臣妾参见太后,愿太后福寿安康。”
似曾听闻的声音让太后微微一愣,此刻才注意到殿内的怪异气氛,她抬起眼皮,终于正眼看了眼跪地行礼的妃子。
一看之下,如遭雷击。
“啪——”
清脆的瓷器碎裂声吓了满殿妃嫔一跳,众人呆呆地抬头,就见到一贯冷静淡定的太后生平第一次脸色大变,双唇颤抖至无法言语,戴着精致护甲的手指指着下方的钰贵妃微微发抖,脸色更是瞬息万变。
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太后的表情像是见了鬼?
殊不知此时的兰倾旖在太后眼中比鬼还可怕,她算尽各种可能,做好各种准备,却从未想过,这个女子会以最匪夷所思最难以置信最震惊人心的方式出现在自己面前。
兰倾旖抬头,冲她一笑。笑容优雅如三月春水,看不出任何情绪。
太后却觉得这样的笑容鬼似的,心尖都跟着发颤,眼角余光扫过殿内众妃各异的面色,深宫中历练多年的女人很快恢复表面上平静,心里却越发翻江倒海。
“太后请喝茶。”兰倾旖接过身边女官递来的托盘,双手高举过头顶,规规矩矩地奉上那杯茶。
太后顿了顿,才命身边女官接过茶杯,轻啜了口茶水,她淡淡道:“扶钰贵妃起来,皇上已下旨免了钰贵妃的礼数,龙泉宫尚且如此,何况是哀家的明寿宫?”
话中有刺,兰倾旖只做不知,“臣妾不敢。太后母仪天下,又是长辈,天子尚执子礼日日请安,何况臣妾?太后言重,臣妾愧不敢当。”
太后目光微微闪烁,想说什么又作罢。“平身吧!”
“是。”玉珑玉琼扶着她起身,内侍撤走软垫,兰倾旖大大方方地站在那里由她们打量。
面对众妃各异的目光,她坦然自若稳如泰山。
全然出乎意料的插曲吊起了众人的好奇心,也扫了太后的兴致,可怜一生中历遍风浪、见惯各种场面的女人都瞬间心乱如麻,思绪如脱缰野马,压根不想看见她。
“你刚刚进宫,不甚懂宫中规矩,皇上既然宠你,你就该好好服侍,时常规劝他着重国事、保重龙体才是。各宫主位都是比你进宫早的,你虽是贵妃,也要多尊重她们,闲暇时多往来,一同服侍皇上,哀家也好省心。”太后随口道。
兰倾旖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嘴上保持着面子情。“是。”
“来人,将哀家那赤金缠丝凤头衔珠钗赐给钰贵妃,再将那扇玉屏风送到晴贵妃寝宫,哀家上次去的时候,见那里太过素净,也不好,还是装点些更好看。”
兰倾旖垂下眼睑,心说这是生怕自己和霍芷晴掐不起来所以拼命拉架?怎么?想让你娘家远房侄女坐收渔翁之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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