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阳光太烈啊!
不然眼里怎么会有这样的多余水分?
心中痛苦万分,他却要笑。
因他今天是代表朝廷,在此送她最后一程。他不能失态。
他身后不远处有大队车辇人马,人人身着黎国装束。正是黎国前来迎亲恭贺被闻人楚楚留在会馆的队伍。如今自然是要随着送嫁的队伍回黎国。
钟毓晟抿紧双唇,走到马车边,听着车内那均匀清浅的呼吸声,心底的痛苦如海潮汹涌,痛到麻木。似乎那车辇碾压,马蹄踩踏,让他无论多努力也提不起精神。
他想怕是这一辈子,自己的欢喜都会随着这一天消失,再也找不回人生中最温馨的圆满和幸福。
何谓痛不欲生,此刻才知。
“本相想和公主说几句话。”他瞥向晋阳王,低声道。
晋阳王眉头微皱,下意识看闻人楚楚。
闻人楚楚垂眸,退开几步表示默许。
兰倾旖闭上双眸,早已感受到前方不远处传来的气息,钟毓晟的、司徒凌源的、妹妹的,清晰无比。
队伍已在亭前停下,钟毓晟走到车边,眼中是极力掩饰的黯然神伤和痛苦不舍,沙哑开口:“若水!”
“嗯!”兰倾旖端坐,不曾睁眼,只淡淡地应了声。
“我想再看看你。”钟毓晟苦涩开口,双眸紧盯马车,想看她嫁衣红妆,想看她绾发描眉,想看她珠翠玲珑待嫁新娘的样子。
“何必呢?”兰倾旖声音清淡如风。
钟毓晟掀帘的手僵住。
是啊!何必呢?看过又能如何?即使只看一眼,也只会让自己更加无法自拔。即使只凭想象,他也知道她此时的样子。
钟毓晟怔怔地看着包裹整个车厢的红绸,觉得那颜色特别刺眼。
心如刀绞,他再也呆不下去,深深地看一眼马车,身形一闪,已到亭内。
“洒酒送别!”他冷声高喊。
清酒注杯,百官为敬。
晋阳王满怀感叹地看一眼钟毓晟,无奈摇头。
造化弄人啊!
他转头看向马车,车帘还是如先前,半丝动静也无。他摇头,打消所有念头,招手,“起驾!”
车队前行,很快就过了送君亭。
兰倾旖始终没回头。
长长的送嫁队伍走了近一个时辰,眼见最后一辆车辇和后面的私军和御林军跟护着过去,苍摩挥手。
迎亲的车队自发跟到送嫁车队后。
这是长公主早已吩咐的命令,所有人都没异议。
在所有迎亲的黎国人看来,这不是给云国的颜面,而是给赫连若水的颜面。
她值得这种待遇。
如她这样的女子,无论身处何方,都是值得人们尊重崇敬的。
看着步行相送十里有余仍舍不得停步的云国百姓,他们觉得特别兴奋激动特别有自豪感。
能娶回这样的皇妃,他们黎国的确是三生有幸。云国居然舍弃她,真是蠢到家了。
队伍一路很是安静。
车轮转动声平静到近乎单调,兰倾旖躺倒在锦绣被褥中,看着车顶发呆。日色光影打在她脸上,映出她涣散的目光,充满对前途的未知和茫然。
入目处全是红色,她烦躁地闭上眼。
心情复杂莫名,苦恼、担忧、难过、不安、欣喜、紧张、不舍、期待……万般心绪如冗杂的丝线紧紧裹成找不到线头的凌乱线团。
脑中思绪翻涌,翻得她眼花缭乱心头火起,恼恨地坐起身,掀开车帘。
入眼处晋阳王锦衣华服,座下是通体幽黑的骏马,马脖子上系着红绸,他胸前也系有红绸。
四目相对,兰倾旖神色僵硬。
“公主此去万里,心神不宁是正常的。”晋阳王温和地劝导。“公主若实在难受,不妨先睡一觉再说。”
兰倾旖点头,“也好。”
自然是睡不着的。翻来覆去折腾许久也没睡意,她索性坐起身发呆。
玉珑和玉琼面面相觑,也不知道该怎么劝慰主子。
闻人楚楚的声音忽然出现在帘外。“皇嫂。你看看外面,百姓们都在为你送行。”
兰倾旖一怔,心说燕都送行的百姓怎么还跟在车后?这都走出四五十里了,再这么跟下去,他们的身体怎么受得住?
“让他们赶紧回家吧!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这么跟下去,他们会累垮的。”她抓紧被褥,心里热热的。
“不是燕都百姓!”闻人楚楚语气沉凝,带着隐秘的骄傲,沉沉闷雷般响在她耳畔,“是这个县城的百姓。”
嗯?兰倾旖愕然睁大眼睛,猛的拨开帘子。
“恭送公主!愿公主长宁永安!”
此起彼伏的祝福声在耳边回响,路边黑压压的跪满百姓兵丁。
她双唇颤抖,眼中热泪滚动,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眼前这片她深爱并为之奋斗的山河万民,觉得自己这辈子的感动和眼泪都没有今天多。
极目远眺,红绸铺地,一路延伸,怎么也看不到尽头。
整条官道,从燕都出发,通往黎国的官道,全部铺满红绸。
绵延的红仿佛永无止境,从脚下延伸到天涯。红得傲然,红得入眼入心,红得仿佛要将人心烧灼将血液烧沸,红得要烫入心底,红得举世无双山河失色。
那样深厚的祝福与爱戴,承载着万千百姓的心血,以最直接最恭敬的方式,虔诚地捧到她面前。
她何德何能,修过多少福气,才配有这样的尊荣?
千人万人,世间熙攘,这份心意,足以让天地动容。
队伍一路震撼无声。
在这样汹涌如潮的民意前,任何语言都成为苍白单调,被那样的力量所震撼,再伶俐的人都变得沉默。他们只默默地见证这一切,感受这一切。
送嫁新娘不能随意下车,所以兰倾旖一日三餐都是在车中使用。车队除开夜间休息,一直都在不停赶路。
车队经过的城镇万人空巷,无数百姓自发自动地送行祝福。
“恭送公主,愿公主长宁永安!”
“恭送公主,愿公主长宁永安!”
“恭送公主,愿公主长宁永安!”
……
震天动地的祝福声不断在耳边响起,所有人觉得自己这辈子都难以忘怀。
黄土垫地,清水洒道,燃竹设案,备酒送花。
更有红绸铺路,天下锦红。
见过太多此类盛景,队伍里的人都不再惊讶,心情却越发肃穆虔诚。
充满朝圣的庄严神圣。
这样的盛景,是有再多权势财富也换不来的百年难遇的天下奇观,是世间最真挚最虔诚最无私的大爱,是最重要最难得也最能震撼人心的民心所向。
而他们何其有幸,能亲眼目睹这世间最震撼人心最与有荣焉的历史性一幕。
得见一人,天下倾心。
第一百六十九章 师门回复
闻人楚楚似早得到提点,对某些事有所预料和防备,车队行走速度很快,除开必要的休息和补充,并不在沿途多加停留。
兰倾旖翻遍车厢每个角落,找到不少话本。呆呆地看着那大堆话本,她忍不住扑哧一笑,沉重的心也晴朗不少。
那人的细心体贴,从来都这么淡漠,无论是怎样的给予,或轻或重,都是漫不经心的姿态。
他是傲娇还是害羞?
她觉得应该是前者。就他那厚如城墙的脸皮,也会害羞?
她拉过毯子裹住腿脚,靠在软垫上看话本,对外面的情况没怎么在意。
在抵达嘉水关前,她不会管任何事。如果闻人楚楚带来的人摆平不了,那只能说明闻人岚峥和温九箫都不管她的死活——但这显然不可能!
某人既然坑了她,那就请他独自承担这一系列后果吧!
她不介意。
她看话本吃零食日子过得不错,不错得让玉珑和玉琼有些担心。
终于在第三天,两人忍无可忍,收走了她的话本零食。
“小姐,反正你闲着无事,干脆听听黎国宫妃的基本资料吧!”玉琼很有忧患意识,瞧主子漫不经心的样子,生怕她大意轻敌导致兵败,决定含蓄提醒一下。
兰倾旖挑眉,心情有点不好,但还算平静。“你说。”
“皇后和皇贵妃空缺。品阶最高的是霍芷晴,正一品贵妃,代理后宫大权。”玉琼的表情很有点意味深长。
她只差直说主子你就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干,自作自受!兜兜转转一大圈,还不是回到原点?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还给自己惹来一身麻烦!
兰倾旖扁嘴,没敢吭声。
她并不为自己做过的选择后悔,但她也确实有种弄巧成拙的感觉。
“最受宠的是正二品平妃常氏。她的嫡亲兄长在军中表现出众,深得皇帝信任,在朝中很吃得开。”
兰倾旖微微一怔,心里对这个平妃打上重点小心的标记。
“平”字可以理解为平安平淡平凡,无论哪种都是希望常氏在宫中过得低调舒适,而不是登临绝顶荣光在身。不提其他,仅凭这份用心,这个平妃就不容小觑。
“正二品婷妃何氏,太后娘家的旁系嫡女。”玉琼看她的目光满是同情。
兰倾旖面无表情。何太后她都没放在眼里,何况是个旁系嫡女?
“从二品修容陈氏,老牌勋贵丰国公之女,家族势力雄厚。”
“还有呢?”兰倾旖等了等,没听她继续说,下意识问。
“一宫主位就这几个。其他的因为品阶低下暂时不必理会。”玉琼淡定答。
“从一品四妃都没人,估计我也就这个地位。”兰倾旖若有所思。
玉琼叹口气,委婉地劝:“小姐,其实我觉得,男人对你的好,不是给你财富权势或者地位宠爱,而是真正把你放在心上,设身处地为你着想。”
她家主子看似风光,但其实地位尴尬。强求皇后之位,必然会引起巨大的反弹,还不如稳妥为上步步推进。反正那位绝不会委屈主子。
她们都清楚,后位除了主子没人能坐,主子现在坐不上,不代表将来也坐不上!
至于什么金银珠宝?名分品阶?呵,后宫中这些又算什么?宫中有多少宠妃权后熬不过明刀暗箭死于非命?再多的宠爱财富,再大的权势地位,也比不过“安全”!
没了命,什么都是空话!
“我在意的不是这个。”兰倾旖摇头,神情微微恍惚,仔细看还会发现她眼中的黯然。
那是啥?玉琼呆呆地瞅着她。难道是醋了?
玉珑默默垂下眼睑,掩去眼中的担忧。
她突然想起答案。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该来的逃不掉。”兰倾旖喃喃自语,极力给自己打气,却还是感到害怕和紧张。
“小姐……”玉珑欲言又止。
“没事!路是我自己选的,有什么后果都是我该面对的。”兰倾旖微笑,神情和她的语气一样平静。
她可以害怕紧张担心忐忑,可以有种种情绪,但她绝不可以逃避。
无论祸福,她都要勇敢面对并承担。
“玉珑,到澜河附近时记得叫我。”她神色安然地吩咐。
“是!”玉珑强装镇定,但还是免不了担心。
兰倾旖无奈地看她一眼,心里也难受得很。她说着承担,但还是怕的。师父没回复,明显是不满意这桩婚事。多年积威不是摆设,何况师父不是一般的师父,而是又当爹又当娘将她养大,比世上任何父母还要像父母的人。
他的沉默,对她的打击,比什么都重。
最亲近的人不满意,她心情好不起来。
瞟一眼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玉琼,她吩咐。“你去叫长公主过来,我有话和她说。”
“是。”
片刻后闻人楚楚就过来了,她明显心情不错,眉开眼笑神采飞扬,连说话给人的感觉都欢快得像要飞起来。“皇嫂,什么事?”
“我想去月下山庄。”兰倾旖轻声道:“等到了那附近,你想个法子让车队多停半天。我想去见师父。”
师父至今没有回音,她总要亲自去看看才安心。
“成!”闻人楚楚答应得很爽快,“你放心,我会安排好的。”
“多谢!”兰倾旖松了口气,心想温九箫果然没告诉她。也对,以她的身份,既没必要也没资格知道其中规矩。
她心情轻松,安心地盘膝而坐,深吸一口气,摒除心中乱七八糟的杂念,开始练功。
在车轮转动的单调声中,兰倾旖心平气和地度过了数个日夜,第六天傍晚,车队在澜河附近的驿站停下。
时机正好。
她早有准备,脱下凤冠霞帔,除掉所有簪环,散开发髻,只用丝带束起头发,换了身黑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