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皇子总算松了口气,放下手。
想起远在他处的兄弟,两人的心情都低落下来,思绪如千万条涌动的丝线,复杂而凌乱。
第二十章 元宵(中)
一阵突然爆发的笑声打断了他们各自盘根错节的思绪,两人同时往竹榻上看去,原是正在行花签酒令的三公主几个玩闹到了尽兴处。
三公主今日真是好手气,又做得一手好诗,这令官一直是她在做。此刻鼓声停下,花球正好传到了霍芷晴手中,她便出了个刁钻至极的题,摆明了要难住霍芷晴。霍芷晴半晌无法应题作诗,只能按她吩咐,办事一件。三公主便要她去鸳鸯台上小试,若能夺女魁最好,夺不得,那就回来接着罚酒。
这一整夜,她们女子间玩的就是这些,比起隔壁只知道饮酒的八皇子还有连珏等人,可精彩纷呈多了。
鸳鸯台那边,此刻早已是人山人海,看热闹的百姓多,上去一试的公子小姐更多。加上霍芷晴也早到了成亲的年纪,自然少不得被编排一番。
在座的,三公主已成了亲。霍芷晴有传言说要做太子妃,但最近又没了消息,哪有不被打趣的份?
虽有其他小姐和她境遇无差,可单她今夜一而再地捧到花球,想不挨罚都不行。
“快快,输了就要认!”三公主端着酒杯站起身,满脸笑容,不住怂恿。作势就要出门去鸳鸯台那边闹个够。
在旁凑趣的女子早就看出公主爱玩闹的性子,便也附和道,“早听说芷晴小姐舞技一流,今日可算有眼福了。”
坐在她对头的欣幻郡主穆佩蓉随之笑道,“霍小姐素有才名,自然不是我们能比的,百闻不如一见,今日难得大家兴致这么高,霍小姐何不让我等见识见识……”
“欣幻郡主,三妹。”不得她说完,一屏之隔的八皇子却忽然道,“依本殿看,你们别再想了,今夜女魁已有人选,你们再盼来年吧。”他话音未落,阁中众人齐齐往菱湖看去,这才发现那处竟是安宁了许多。且是在那两座鸳鸯台中间的跨桥上,坐一抹水红伊影,宛若临水照花,杨柳映月,充满了优雅美感。那女子面覆轻纱,正弹古琴。她的身姿并不妖娆,却有种难以形容的清丽婉约,刚柔并济,静美如雪中白梅,回眸一眼便是写意风流。
站在品华阁中,三公主等人只能望得女子那双濛濛秋水雨中娇花般的明眸,含着朦胧温柔笑意。单这般远远地望着,都觉那人儿必定生得一副倾城绝代,丽而不俗的容貌。见那女子肩若削成,腰如约素,衣袂漫卷如流云,长发垂落如流泉,风姿傲骨,不胜惊艳。
就在三公主不服气,正想为霍芷晴抱个不平时,有清亮的琴声若有若无地飘来。
琴声铿锵壮阔,清丽婉转处如鸟鸣啾啾,激昂奔放处如怒雷狂吼。忽高忽低,忽轻忽响。低到极致如溪流呜咽,每个音节仍清晰可闻。乍然高起的音调又如万马奔腾,铮铮铁骑踏破天阙。
琴声如凉爽的清风从他们脸上拂过,他们的心情居然慢慢地平静了下来。连心事重重心不在焉的六皇子都被这琴声吸引,情不自禁地走到窗边,与他们一同聆听。
认真听那支曲子,顿觉那琴声清脆短促,繁音渐增,先如烟雨潇潇竹林沙沙,又有瀑布腾空白练如虹,继而有百花争艳,百鸟相和,渐渐风卷残花,群鸟远离,但闻雨打落花,春残鸟歇,满是凄凉萧瑟,转瞬便是一阵激昂豪放的肃杀之气,似风雷怒吼,大雨滂沱,却仍有人在雨中穿行起舞,不惧风雨。之后便有溶溶月色照亮华庭,桃花满天陌上飞,最后归于万籁俱寂。
这首曲子充满了勃发的生命之美,与时下千金小姐之间流行的那种忧伤哀愁的曲子不同,这曲子是惆怅之中迸发出一种积极向上的昂然激情。众人在低迷之中慢慢苏醒,随后便是激动,喜悦,振奋。这是一首能让人想哭,哭过后又咬牙奋发向上的曲子。
一阵寂然过后,忽的菱湖上爆发出狂烈的喝彩声,品华阁中这些听惯了诸多动听琴音的皇亲国戚,才回过神来。
“精彩!精彩!”六皇子听得沉醉不已,忍不住击掌叫好。那视线久久停留在已空空如也的跨桥上,无论如何都收不回来。
谁人不知六皇子精通音律,是皇室中最有才华的一位。他的称赞,本身就是种难得的肯定。
三公主眼中满是赞叹,笑容恣意飞扬,连声唤着贴身侍婢,吩咐,“去给本宫将那人儿请过来!本宫要与她饮一杯!”
而霍芷晴则站在众人略靠后的地方,淡然地看着这片繁华。
“好高的琴艺造诣!本殿还从来没听过比这更让人吃惊的曲子!就连那个什么上次在落仙阁举办的琴会最厉害的也都不及此人的十分之一……”八皇子感叹得没法停下。
“我看那人的岁数应当与我们差不多,琴技简直绝了,应是哪家的千金吧。”素来心高气傲的慕容小姐也忍不住对其夸赞。“据说云国的那位天下第一才女赫连若水琴棋书画样样号称当世一绝,但要我说,这人的琴技比起赫连若水,也毫不逊色。”
三公主与她点头道,“我在京城这么久,还不知道谁家女子的琴弹得这样好,今日非要弄清楚才行!”
女子们你一言我一句,早把霍芷晴忘到了九霄云外,更拿之前那一曲,与前年同样一曲夺魁的欣幻郡主穆佩蓉比较。任她穆佩蓉眼界再高,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琴技比起这人不过尔尔。
只是奇了,京城说大不大,每年宫中的盛宴都有不少,却从没见过有这样一人啊……
连珏若有所思地看着底下那一曲弹完,便迅速消失在人群中的身影,笑道:“这首曲子跟黎国时下的曲风大有不同,这等慷慨激昂,奔放大气的曲子不是随意就可以弹奏得出来的。琴艺讲究心境,若是心境达不到一种高度,要想弹奏出这样的曲子,是根本不可能的!我听着这曲子,仿佛看见了夜雨激战边关冷月,看见将士努力从死亡边缘爬回来,无论受到怎样的伤害都不放弃生的希望。尤其难得的是这样一首感染人心的曲子竟是一位女子弹奏!这姑娘,真是不错!”
“哈!连大将军对人家的评价如此之高,该不会是看上了人家吧?!”三公主打趣道:“待本宫着人将她请来,与你们做个媒,如何?”
连珏嗤的一笑:“人家都走了,公主你还是别乱点鸳鸯谱了!”
三公主一愣,下意识回头去看,果然,四下早没了那红衣女子的身影。
这可让娇惯的三公主好生失望着急,不住跺脚道:“这姑娘好生神秘,这不是存心吊人胃口吗?不行!”她当机立断,“我要亲自去找她好说她一番!”她向八皇子几个怂恿,“诸位,女魁已被那姑娘取走了,你们就不想做个表率?父皇可早就有言在先,要重赏今次鸳鸯台夺魁的人。”
经她一说,众人都来了兴致,反正这酒也吃够了,纷纷起身往外行出。
不一会儿,阁内就只剩下六皇子和十六皇子二人。
“你怎么不去?”六皇子见身边的幼弟坐着不动,暗暗称奇,十六平日可是最爱凑热闹的。
“去了也见不到人,还去干什么?那位姑娘一弹完就不见了人影,摆明了不想被人纠缠。既然如此,何必做无用功?”十六皇子兴致索然。
“难为他们一群人个个比你年长,却还没你心思通透。”六皇子摇头。
“六哥,你当真决定要……”十六皇子欲言又止。
“是。”六皇子倒了杯酒一饮而尽,眼圈有些发红。“十六,我忘不了三哥和九弟的仇,当年九弟被派去守皇陵时,我就发誓这仇我一定要报!”
十六皇子脸上肌肉一阵抽搐,仿佛又陷入了那个噩梦之中难以自拔。“我到现在都不相信三哥会谋反……他离世的那日,也是元宵……”
“当年,三哥、九弟、你、我,我们四个感情一贯要好。在其他三人的宫殿里,可以比在自己寝殿里睡得还熟,可是太子他……”六皇子眼睛都烧红了,语气竟有些哽咽,“他们要对付三哥和九弟,我无力阻止,可为何一定要逼我动手?!我……”
“六哥!别说了!”十六皇子厉声打断他的话,眼中有淡淡的水雾涌动,“别说了!三哥和九哥都知道!他们会理解你,不会怪你的!”
“抱歉,十六,是我失态了!”六皇子灌了口酒,压下心中燃烧的烈焰,“放心吧,我不会倒下的。”
……
酒楼雅间里,兰倾旖摘下面纱,倒了杯热茶解渴。
“好琴技!”许朝玄赞不绝口。
兰倾旖微微一笑,听他肯定,心里也跟着舒坦。毕竟这首曲子本就是为他而弹。
许久不弹琴,如今小试身手,倒还没退步。单听那周遭此起彼伏的叫好声,还有几个站在岸边傻呆呆望着的公子哥,若不得小厮在旁拉着,只怕这会儿人都掉进菱湖里喂鱼去了。
适才下台后,鸳鸯台的老板又派人送来一盒礼物,她还没看,现下打开一看,竟是以梅花为名头打造成的做工精美的簪子。她将之收进怀里,看了眼底下四处寻找自己的那群人,淡淡道:“我们先离开吧。”
“你先在这等等,我去去就来!”许朝玄起身往外走。
兰倾旖错愕地盯着他远去的背影,愣住。什么要紧的事这么急?
第二十一章 元宵(下)
三公主等人找了一圈都没找到刚刚那弹琴女子的身影,心中不由有些失望,情绪低落,又无可奈何,只好转身往鸳鸯台那边去,还没走近,耳边便听见阵阵洪亮的喝彩叫好声。她们往鸳鸯台那边看去,人影幢幢,花影灯影乱如潮,密密麻麻地挡住了视线,看不清是怎么回事。
正懊恼时,八皇子等人折返了回来,只道他们去晚了,到看台时魁首已被一个神秘男子博得。
据说那人气质卓绝,穿得更是尔雅华贵。
他身形颀长,外穿绣有淡银色曼陀罗的深黑色披风,里面是月白色的云纹锦缎长袍,衣料华贵,是今年新出的墨彩沉香缎,绝非普通人家可以支持。腰间的玉佩花纹复杂通透,玉质莹润细腻,灯光下光彩流溢绝非凡品,由此可见出身非富即贵。
虽然脸戴木刻弥勒佛面具,却是话音朗朗,文武双全。那出题人才道出题目,他张口就来,一炷香烧完,竟无人能对上。
武艺也了得,弯刀银枪、宝剑长棍,样样精通,花了一众看官的眼。
人在走时,还取了那张整夜都无人能拉开的大弓,一箭将挂在龙舟最高处的花球射了下来,之前霍芷晴和三公主一行听到的那阵尤为突显的齐叹声,便是因为此。
“你们去时他人已经走了?!”八皇子寥寥数语,听得三公主直眨眼睛。这魁首怎么糊里糊涂的就被一个连面都没露的人取走了?
“那他作的诗你们可听了?作的怎么样?”三公主急得对八皇子连连追问。
八皇子见她不愿服输,也不和她争辩,实话实说道:“那诗做得极其工整,又不失新奇,且胜在简洁有力,意境充沛,是难得有英雄气概的佳作。”
三公主越听越不服气,瘪着嘴嘟囔,埋怨他们去得太晚,让他人拨得头筹。
“我看明日城里可要更热闹了。”慕容小姐盈盈笑着,说,“这夺魁的男女都如此神秘,不知他们为何要将面遮住,这当中也许有什么故事也说不定。”
“谁知道呢?”连珏不置可否地扯了扯唇角,淡淡道:“或许是有难言之隐吧!”
子时方至,放夜的玉京城火树银花,灯火灿然,大街小巷仍旧人头攒动,喧嚣不止。
菱湖鸳鸯台的比试结束了,三公主闹着要到升平坊吃胡饼,这节庆的日子图的就是痛快,众人都没有意见,便一齐往东市行。
……
“来,尝尝,这糖人的味道不错。”酸甜可口的糖人塞到了许朝玄的嘴里。兰倾旖笑语盈盈。“为什么要去夺魁?”
“你得了女魁,我自然要得男魁。”许朝玄答得理所当然。
兰倾旖一愣,随即失笑,真是不肯落后半分的主儿。
她拉着他退到街边,躲开百人撑起的巨龙。
舞龙的队伍从城东一路耍了过来,将此时的街坊变得更为热闹。一时间锣鼓喧天,来往百姓摩肩接踵,都想在新年新岁讨个好彩头,沾沾巨龙的喜气。周围酒楼茶馆的鞭炮声,跟了舞龙队伍彻夜的孩童的笑语声,叫好和各种交谈之声,统统累叠在一起,喧嚣不止,人群如潮。
穿过大街,是城南的灯市。因着此前舞龙的队伍才经过没多久,倒把热闹多带走了,加之已入丑时,就是寻常百姓也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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