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朝玄点头。
酒足饭饱后,兰倾旖掏出一条月白色丝巾擦嘴。万雅眼尖地认出这正是自家主子的东西,那种月白软缎不是凡品,最起码这玉京没几个人有。而且布料上什么都不绣的,也只有主子一人,反而好认。
兰倾旖胡乱擦了擦,将丝巾塞回袖子,直接无视万雅的目光。她那是什么眼神?活像被她强了似的,她大小姐哪里招惹到她了?
许朝玄放下筷子,自有侍女上来收拾桌子。三人聚在一起天南地北地闲聊,大多数时候是兰倾旖在和许朝玄说话。万雅则是许朝玄问一句她答一句,其他时候沉默不语。
温暖如春的偏厅里,气氛难得的轻松欢快。最后兰倾旖兴致勃勃地和许朝玄约定了元宵出门才回去了。
“主子。”确定兰倾旖听不见了,万雅才轻声开口,“元宵夜您实在不适合出门,万一遇到了皇……”
许朝玄抬手打断她的话,淡淡道:“我自有分寸,你不必多言。总是闷在府里也不是办法,总要出去看看的。”
万雅暗暗叹气,咽下了劝言。
“去吧,好生准备着,这几日忙得很,别闹出乱子。”许朝玄摆手,淡淡吩咐。
这夜兰倾旖很罕见地失眠了,她翻来覆去睡不着,干脆坐起身,裹着被子听雨声,借助自然之声平定心绪,让自己保持冷静的头脑,回想着自己忽略的细节。
雨打花叶,各种声音都有细微的不同,真要认真去听,其实是很丰富的一曲小调。
她却听得心里发凉。
她相信巧合,但她也相信过多的巧合组合到一起,就不是巧合。
许朝玄和太子、霍芷晴之间的诡异关系,初一想似乎没什么,可越想越觉得坐立不安。
青梅竹马是从何处开始的渊源?商户公子从何而来的这种底蕴?还有太子,究竟和他有什么怨恨,让他这么避讳?太子又为何对他这么忌惮?
通常这种身份不对等的仇恨,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有人伪装了身份,另一种是居于弱势的那个手中握有把柄或者强大的势力。
许朝玄,属于哪种?
她越想越觉得心里寒凉,知道自己现在是无意中踏进了某个不该进的圈子,元铭久那小子,只怕是惹了大麻烦还不自知。
万雅不愿意让许朝玄带她上街过元宵节,明显是在躲藏,他们在藏什么?如果是躲避太子,那么他们的下一步计划会是……她觉得有点冷,掖紧了颈边的被子,打定了主意什么都不知道,按照计划拉着许朝玄出去。
装傻比装聪明要简单的多,她在许家,当个傻子就好,用不着当聪明人。
在聪明人面前卖弄聪明,通常只会让自己死得更快。
不能通知元铭久,那小子虽算不上笨,但也绝对不聪明,面对许朝玄和万雅,只有被人把秘密挖的干干净净的命。
一动不如一静,与其费尽心思为自己谋后路改变局势,还不如静观其变,反正现在还没到危险时刻,事情还在酝酿阶段,有什么血火交锋也是在暗中进行,没拿到明面上来办的事,自己何必捅破窗纸惹来一身不是?
她回想着自己知道的那段秘辛,心头叹息:看来还得找机会寻几个对这件事有深入了解的人问问。
窗外,冷雨潇潇,夜,越发深了。
第十九章 元宵(上)
在兰倾旖的期待中,元宵夜终于到来。她天还没黑就吃完晚饭,坐在镜前由侍女装扮。
侍女为她换了身水红色的烟云陇丝百褶纱裙,上面用银丝线绣了星星洒洒的梅花,既俏皮又不繁琐。素面朝天,不施粉黛,打扮的甚是低调。
确认自己带足了银子,武装好全身,兰倾旖才出门去找许朝玄。
西厢灯火通明,华堂深深。许朝玄站在厅中,已经打理完毕。
质地不菲却并不张扬的月白色衣袍,用银线绣着祥云纹,灯光下不断闪烁着粼粼的微光,只衬得他犹如朗月照水,风采翩然。
照例戴上面具,确认没什么破绽了,许朝玄才挥手示意护卫去准备。
此时天色已黑了下来,在兰倾旖的连声催促中,两人很快来到大街上。
因为元宵节的关系,皇宫内灯火通明,民间也是每家每户都点起了明亮的花灯,千万盏花灯流光映月,灿若星河,隐约可见琼楼玉宇林立其中,整个城市如泛在星海上般如梦似幻。
许朝玄自然而然地牵起兰倾旖的手,顺着街道漫步而去。
两人最先去了商市。这商市夹在皇城两条大道之间,林立的尽是些老字号的大家生意。但凡丝绸茶叶,珠宝瓷器,包罗万象,无一不有,且都是上等货色,价钱也是一等一的贵。前来此地的都是高门富户,这一片也是名副其实的高档商业区。商市平日里就是一派繁荣景象,到了今日更是热闹非凡。每家商户为在花会中争显气派,都花大了价钱制作了各种精美的花灯,高低错落地悬挂在门外,吸引着顾客的视线,只盼着能在今日大大风光一回。
兰倾旖一路看着那些各式各样的花灯,几乎眼花缭乱,觉得每一盏都精致美观各具特色。
两人在人潮中穿行,兰倾旖看见好看好玩的都会和许朝玄说上几句,脸颊因兴奋泛起了淡淡的绯红,恰如一朵绽在风中的粉色蔷薇。
来往行人无不掌灯而行,好一个“满城灯火耀街红,弦管笙歌到处同”!兰倾旖看着,不由打从心底里感到庆幸,“幸好没坐车出门。看这阵仗,若是坐车往前走,没走几步就肯定要被堵在街道上来去不得。”
许朝玄早有预料,“所以我们才要低调行事。”
兰倾旖莞尔,觉得有个熟悉当地风俗习惯的向导就是好办事。
她闲不住,看见什么新奇有趣的东西都要上去看看,拉着许朝玄脚下不停,买糖葫芦、做糖人、套圈、猜灯谜……一样不落,每样都要去尝试一下。
这边是火树银花合,那边是花市灯如昼。元宵节在黎国相当于情人节,每年的这一日都有不少年轻男女结下良缘。如此盛会,似乎全城的百姓都来参加了。男子们俱是羽扇纶巾自不必说,女子们此刻也都是盛装打扮,三三两两地出来玩闹。
兰倾旖这张面具只能算清秀,倒也不引人注目。但许朝玄即使易容也挡不住一身的好风姿,况且他那张面具也是个相貌出众的,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仿如骄阳般耀眼,让人移不开视线,直引得这一路上豆蔻年华的少女芳心大动。
一路行来,已有七八个大胆的少女将不知从何处取来的铃兰,含着羞塞到他手上。
兰倾旖看着,也没怎么在意。送花的意思,不外乎是表达爱慕之类的,看来这家伙的行情还真不错。这才多大一会儿?就收了十余枝铃兰了。他的心情似乎也不错,若在平时,以他的性子,岂能容她们近身?
送铃兰的女子络绎不绝,这下兰倾旖有些恼了,还有完没完?她在小摊上买了个笑眯眯的弥勒佛面具,拍了拍许朝玄的肩,“二公子,为免你今晚招来太多蜂蝶,请你将这个面具戴上吧!”
许朝玄轻笑,这语气……他合作地点头,由她替他戴上面具。
兰倾旖踮起脚,举起双手将面具覆在他的面上,然后双手绕过他的头,去后面系那面具的带子。
彼此的脸近在咫尺,呼吸轻轻拂在对方的面上。她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兰芷芳桂香气,清淡又爽逸,温暖得让她有些眩晕。他也可以闻到她身上不知名的清幽冷香,淡淡的一丝一缕缠缠绕绕,绕得他心神不宁,仿若梦中。
兰倾旖十指灵巧飞动,很快就系好带子打上结。她松手后退一步,欣赏着眼前的面具男子,却忽略了那面具下漆黑双眸中的风起云涌。“好了。”她拍拍手,“这下子可省去那些姑娘小姐的花了。”
许朝玄浅浅一笑,“走吧。”
自元宵节这日起,整个玉京城放夜十天。酒楼棋社、赌坊茶馆,卯足了劲不歇业。更有好热闹的大户人家请来戏耍班子,就在自家门前搭设个台子,表演各种眼花缭乱的戏法杂耍,吸引往来的百姓。
而在这天,各种活动缤纷多彩,那猜灯谜都只是大街小巷随性小试,真正让年轻的公子小姐为之疯狂的,是菱湖上的歌舞才艺和文武比试。
这比试的兴起已不可考,但吸引力之大却不可小觑。
龙舟上搭台,左边的请公子少爷们进行文武比试,右边的则由千金小姐们进行歌舞表演。因此这台子又叫鸳鸯台,比试又叫鸳鸯试,博个好彩头。
这鸳鸯试极受欢迎。黎国虽风气整肃,在此方面倒是极为开明,每年上台一试的名门望族、公子贵女,不在少数。甚至国子监和太学的学生也以此为目标,大好佳节都要赛一回。
“往朝云街而去,菱湖上有歌舞才艺和文武比试,玉京十户人家的公子小姐有九户会去参加,你要不要去看看?”许朝玄问她,语气平淡。
兰倾旖愣了愣,这大概也算是种大型的相亲会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这种活动她虽没参加过,但其实也就是那么回事。可仔细想想,反正是出来看热闹的,这菱湖聚会也是一大亮点,看看也无妨。
“那里龙蛇混杂,方便吗?”兰倾旖可没忘记他目前的处境。
“不是易了容吗?无妨。”许朝玄毫不在意。
“那走吧。”兰倾旖抓紧了他的手。
许家在这边有产业,许朝玄指点着兰倾旖到了湖边一处视野极佳的酒楼雅间,自有人送来瓜果点心、爽口小菜、美酒清茶……火炉也燃了起来,雅间很快被熏得暖暖的。
许朝玄捧了杯热茶暖手,轻笑道:“皇帝十日前就下了旨,说是要重赏鸳鸯试上夺魁的男女,故而今年跃跃欲试的人特别多。”
因为去年冬天出现了雪灾,冻死了不少人,整个年关都显得沉沉抑郁。到了今年,也是该好好热闹一番。
兰倾旖听着,不由乐了:“依我来看,这皇家的赏赐倒还是次要,重要的是那些年轻的公子小姐们都思春了吧!不然怎么都这么追捧这活动?”
许朝玄忍俊不禁,“听你这么一说,倒也觉得有道理。这鸳鸯试也不是说一定会将人配对,但也真有看上眼的。这比试夺魁是个证明,脱颖而出的男子定是文武双全,女子当真是歌舞绝佳,有了这彩头,来年上门提亲的都要多些。所以各家未婚男女,自然是要看重这些的。”
兰倾旖点头,抓了把五香瓜子慢慢嗑,慢慢欣赏。反正这夜还长,不着急。
……
纵然菱湖是最喧闹之地,可谁都知道湖这边的品华阁是皇族贵地,即便远处的湖边再人挤人也好,都不敢挤到有羽林军把守的这面来。
品华阁原本是先帝为喜好热闹的太后所建,太后故去后,此地便归了云城长公主所有,她在出嫁前又将这美地赠给了当朝六皇子。故而今夜,他邀了平日要好的设宴于此,可惜长夜漫漫,华灯美景,掩不住心中久未消散的落寞和怅然。
还是那方竹台,当年对酒当歌的那些人已然不再。隔着半透明的花开牡丹屏风,六皇子独自一人靠窗而坐,听着屏风内三公主等人行着酒令,不时笑语欢颜,却如何都不能将他感染。闷酒一杯杯下肚,昔日最是淡泊的六皇子,而今愁云满面。
“六哥,你这是有心事还是怎的?这般闷闷不乐的。”年幼的十六皇子来到他身边,见他手中只得一壶酒,整个人面上毫无神采,不时向远处湖心中央的鸳鸯台看去,眉宇间,更显惆怅。
他早就察觉,自昭延寺回来后,六哥就不如往日那般开怀。
“十六……”六皇子抬头望得身旁的男孩子一眼,不知从何说起。
玉京灯火辉煌,欢声笑语。可是心里却越发空落了,他苦涩地笑了笑,轻声道:“我只是想起了你九哥。也不知道他现今在皇陵……”
十六皇子一愣,脸上的笑容也垮了下来,“九哥……也不知道父皇什么时候才会下旨允许他回来。”
六皇子冷笑了声,“回来做什么?还不如不要回来!回来了,再步上三哥的后尘吗?”
“嘘……”十六皇子连连捂住他的嘴,压低嗓音道:“六哥,这些话可说不得,不然传到父皇耳中,又要惹他不高兴了。九哥离了这是非之地也好,你若真想见他,过几日咱们向父皇请旨,去皇陵看他就是。”
六皇子如梦初醒,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还不及自己胸口的孩子,缓慢而坚定地点头。
十六皇子总算松了口气,放下手。
想起远在他处的兄弟,两人的心情都低落下来,思绪如千万条涌动的丝线,复杂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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