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拳他如果不抵挡,非把他的脑袋穿个洞不可。
他只好伸出一只手应付。
兰倾旖伸出另一只手去挡他左脚,指间银针径直戳向他督脉上的尾闾穴。
他眼神微变,心想赫连若水果然名不虚传,不仅出手阴毒,还眼光奇准。
就算是铁布衫金钟罩,也会有破绽,而且尾闾穴还是他全身上下唯一的罩门,刺激后会气机不升真气无法运行。
他不得不放开赫连无忧,改用双脚应敌。
谁知兰倾旖那一招原本就是虚招,他一松脚,她立即收回银针抓住赫连无忧,拖着她就地滚开,顺带避过了他的摧心脚。
“接着!”她鲤鱼打挺一跃而起,一手将赫连无忧扔向韦淮越,另一手的匕首决然直戳闻人岚峥的咽喉。
软绵绵的人体扔来,韦淮越只得撤去内劲先接住赫连无忧。
被两大高手围攻,被迫放弃人质的闻人岚峥心情郁卒,何况他先前被赫连无忧气到,心头本就有火气。新仇旧恨,他手指一弹,劲风飞闪,直击赫连无忧眉心。
这一击如果挨实,赫连无忧的小命必然玩完。
韦淮越一惊,连忙伸指去拦。
此刻兰倾旖的匕首已到闻人岚峥的咽喉前,他却速度更快,右手撩起,似临风抚琴般穿过匕首亮光,手指飞掠,看似绵软如云实则刚硬如铁地,扣向她的腕脉。
兰倾旖大惊,空着的那只手立即一抬。
“唰!”
“啪!”
两声轻响。
两人的出手都快得难以言述,几乎兰倾旖手指刚递过去,他已经制住她的要害。
而韦淮越还要顾着赫连无忧,又在三尺之外,根本援救不及。
一切发生于电光火石之间,一眨眼后,尘埃落定。
屏风前,月光下,一坐一扑的两人姿势凝定,一眨不眨地看着对方。
他的手指扣住她握匕首那只手的腕脉,内劲一吐,她全身经脉尽毁,不死也得成为废人。
她的手指按在他双眼,只要向前一戳,他肯定会成瞎子,再进一步还能捅穿他的前额。
交手仅仅三招后,他们已各掌对方生死。
韦淮越已在刚才那瞬间飞速掠来,看见这幕,反而退开两步,护住了踉踉跄跄站稳身子面无血色的赫连无忧。
此刻他不知道该是什么心情,也看不出任何神情变化,只眼神微微萧索。
赫连无忧捂着胸口不断咳嗽,间或有鲜血从她唇角滑落。
闻人岚峥内力深厚武功极高,又是含怒出手杀机满满,她却只是个内力稀薄的半吊子,即使有姐姐和韦淮越相救,她还是受了不轻的内伤。
韦淮越给她喂过护体丹药,又渡内力为她疗伤,她脸上这才有几分血色。
她抓紧韦淮越的衣袖,眼中满满担忧害怕,紧张万分地盯着两人,就怕姐姐想不开和对方同归于尽。自己死了对局势没啥影响,但姐姐死了,明早云国甚至整个天下都会变天。
然而此刻,对峙的两人,谁都没空理会旁人的心情,他们只默默地盯紧对方的眼睛。
她的目光冷漠警惕满是杀机。
他的眼神却在瞬间充满惊喜。
千变万化,辗转虚幻。
容颜、身形、声音、气息、性格、习惯……一切的一切都有可能改变,变成完全陌生的另一个人。
但不可能变的,是眼睛。
心灵的窗户,无法伪装。
而真正将你放在心中刻在骨子里烙在灵魂上的那个人,即使在千万人之中,也能凭借你的眼神,清楚地认出你。
确认过眼神,我遇上对的人。
他们相遇。
于此刻,此情,此景。
如此美丽,如此欢喜,却又如此苍凉,如此残忍。
于他,是平地惊雷,晴天霹雳。
于她,是宿命注定,心如薄冰。
他蓦然微笑。
是天生清景,是琼花灼丽,是云销雨霁,是虹霓映雪,是风吹绽一朵长生花,是千年珠蚌开合间,聚宝明珠的清光照亮漆黑的海底,似月明,似珠辉,似玉生轻烟,似古往今来的春色如烟凝在他眉间,而万里江山开满无瑕优昙,似天下艳光,都在他眸间唇角点亮。
他笑起来,眼眸竟然微微弯起,深黑微泛纯净钢蓝的眼眸流光溢彩,似雪原上分外高远明净的晴空,风暖云薄,玉宇澄净。
赫连无忧呆呆看着,脑子里有瞬间的空白。想起当初在司徒画衣那里听过的姐姐对眼前这人的评价,她不得不承认,的确是美人倾国。
随即她听见,这笑起来倾国的美人,清清淡淡又暗含情意的温柔声音,如清泉淙淙流淌过她耳边。
他说:
“倾旖,好久不见。”
第一百二十一章 攻心
这一刻对赫连无忧来说,天塌地陷也不过如此。
她张大的嘴巴里可以看见扁桃体。
怎么可能?“倾旖”这个名字,只有和姐姐极其亲密的人才知道。
但这位敌国帝王,怎么着都不可能跻身这类人吧!
而且他还叫得这么亲昵,像是在唤心上人。短短一句话里的浓情蜜意,猪都能听出来!
这……这咋回事?
她忽然觉得脑子不够用。
她呆呆地转头去看韦淮越,却见他神色平静毫无意外,似乎早知会是这个结果。
看着那样的眼神,她心里咯噔一声,突然觉得整颗心都跌落深渊。
她后知后觉地想到某些不合常理的蛛丝马迹。
姐姐对黎国内政的沉默和避让,提到闻人岚峥时偶尔稍纵即逝的恍惚神情,谈到感情时彻骨哀伤的眼神,最明显的是她刚刚的来迟。
她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看着韦淮越,颤颤巍巍抬手指向闻人岚峥,声音都在抖。
“他……他该不会就是那个许朝玄吧!”
韦淮越不答,兰倾旖也没理她。
答案已经显而易见不是吗?
还是闻人岚峥很好心地给她解惑:“朝玄是朕的字,不足为外人道。”
赫连无忧傻了。
她傻傻地看着各自制住对方要害的两人,再看看面无表情的韦淮越,下意识缩了缩脖子,不敢说话了,小心地默默地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完了,自己犯错了,还是天大的错。
韦淮越懒得理她作何感想,事已至此,什么悔不当初都是马后炮。
闻人岚峥沉默不语,似乎在思考,又似乎在接受事实,无人知他内心翻江倒海。
也无人知她内心同样翻江倒海。
清冷的夜风从门外悠悠吹来,将她垂落的乌发吹起,和他的长发交织,再分不清彼此。
如他和她这偶尔交集后,从此一生难断的纠缠。
良久,兰倾旖开口,语气清冷,神色平静。“皇上,解药呢?”
闻人岚峥扣紧她的腕脉,斜眼瞟着她,微笑,“天底下还有你解不开的毒?”
“我要学习的还有很多。”兰倾旖神态坦然,并不忌讳承认自己力有不及。“就算我能解,无忧也等不了那么久。”
赫连无忧一怔,她中毒了?她怎么不知道?
仿佛知道她的疑惑,闻人岚峥迎上她的目光,微微一笑。
那样的笑,看在赫连无忧眼里,充满讽刺和轻蔑,如无形的示威。瞬间她心头火气腾腾直往上冒,烧得她五脏六腑都疼起来,她血气上涌,怒火中烧:“姐姐,别理他!要什么解药?我一个人换他两个下属,还是我赚了!他的解药我不要,我嫌脏!”
“你看,她根本就不需要你的好意和苦心。”闻人岚峥冲着兰倾旖轻笑,清风涟漪,云端暖阳。
“闭嘴!”韦淮越和兰倾旖异口同声怒喝,看一眼赫连无忧,两人再次异口同声,“你也闭嘴!”
赫连无忧不闭嘴,她热血冲脑门就不管不顾,指着闻人岚峥,义愤填膺,跳脚大骂,“我呸!你个刽子手!伪君子!灭绝人性的畜生!对小孩子也下那种毒手,你就不怕遭报应吗?姐姐喜欢上你真是瞎了眼!像你这种畜生,就该天打雷劈断子绝孙!”
“嗯?什么小孩子?什么毒手?”闻人岚峥微微愕然。
这丫头说的他怎么听不懂?
“虚伪!”赫连无忧神情满满鄙弃。
“如果真是朕的人干的,朕会认。”闻人岚峥淡淡道:“但朕也绝不会给别人背黑锅。”
兰倾旖疑问的目光投向赫连无忧。
她印象中的闻人岚峥,不是这种人。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赫连无忧冷哼,想起那些满目疮痍的残骸坑,心中有冰冷的刺破土而出,如同荆棘吐绽针叶,划拉得她整颗心都千疮百孔鲜血淋漓。
仇恨的种子早在看见侯府密探死在眼前时就种下,看见村落尸坑时已扎下深根,被囚期间听叶瞳说起白石山外围是他们的人时更是长成枝繁叶茂的大树,报仇的念头占据心灵,她时时刻刻都想讨回血债,本来遗憾他这终极老大不在,只好拿叶瞳的命来祭奠那些被虐杀的无辜百姓,可上苍有眼,闻人岚峥竟然出现在平康郡,那不杀他杀谁?
那个白骨磷磷的坑底,婴孩的颈椎骨和后脊是分开的,脊柱更是被剖成两半。他们还那么小,有的从尸骨上看,还尚未满月。他们竟然也忍心?孩子痛苦时,不知他的爹娘在哪里?是否痛彻心扉地看着这幕惨剧,直到没了呼吸?
他要灭口无可厚非,毕竟立场不同。可杀人不过点头地,一刀下去也就算了,何必用这么残忍变态的手段?还是他们黎国人是人,其他的都是木头,无知无觉无情无心不知道痛苦?
仇恨的枝叶从她体内生出蔓延至眼睛。她看他的眼神如火烧,若非韦淮越拦着,恐怕要立即扑上去咬断他的脖子。
她从未如此深刻地恨过一个人。
听完来龙去脉,三个人都沉默。
兰倾旖压在闻人岚峥眼皮上的手指纹丝不动,细细思索。
这听起来,不像他的作风啊!
韦淮越也觉得不像。原因太简单,闻人岚峥杀人干脆,他的下属也一样。他们没空也没兴趣搞这么复杂的杀人方法,都是怎么干脆利落怎么来。当然,逼供报仇之类的特殊情况除外。
“这不可能是我的人下的手!”闻人岚峥的目光紧盯兰倾旖,认真而严肃地对她解释。“他们没那么闲,就算闲也不会搞这种娱乐方法。我喜欢简洁高效,训练下属同样要求简洁高效,他们杀人都是一刀毙命直击要害,除非必要,一刀能解决的绝不会有第二刀。”
兰倾旖点头,这是实话,无论她亲眼所见还是情报资料,都是这么显示的。
“白石山外围都是你的人!”赫连无忧强调。
“是朕的人没错,可杀人灭口这种事用不着他们出手,他们只是辅助平康王,只在必要时出手,完成他办不到或办不牢靠的事,比如瞒住你姐姐和朝廷的耳目封锁消息。杀鸡焉用宰牛刀!灭口的事平康王的人就能做到。”闻人岚峥叹气。“再说,平康王想造反也不是一两天了。他发现白石山有铁矿会不知道杀人灭口?还用得着等朕的人动手?他又不是没长脑子。如果真是朕的人灭口,那就代表铁矿也是朕的人发现的,姑且不论朕的人能否在敌国土地上发现铁矿,就算发现了朕不会留给自己用还会告诉平康王?还是你以为朕没办法瞒住他和你姐姐?平康郡到我黎国国境的距离可比到燕都的距离短多了。”
赫连无忧无语,不得不承认他说的合情合理,难道真是自己搞错了?一时心情颇为复杂,气血上涌,她捂住胸口,骇然发现自己的手已成乌黑。
闻人岚峥眼中掠过一丝笑意。谁叫这傻丫头用手去接那袋毒药?她能想到的事他想不到?况且她当他是瞎子吗?
“解药!”兰倾旖淡淡开口。
韦淮越默不作声给叶瞳和容闳解毒,顺带给他们下了**。
有些事,听到的人越少越好。
闻人岚峥掏出一个小纸袋扔给韦淮越,回眸看向兰倾旖,目光专注,无限温柔,“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谈谈了,倾旖!”
兰倾旖轻轻一笑,笑声悠悠,她的叹息声也悠悠,“我真想……”她指下微微用力,手指毫不犹豫点在他眼皮,声音轻柔如情人耳语,语气却森冷充满杀机,“就这样杀了你!”
“那也不错!”闻人岚峥仍旧在笑,甚至笑得很开心,还有几分期待。“你我同年同月同日死,死后合葬一处同墓穴,也是个好结局。只要与你合葬,葬在哪里我都不在乎。皇陵和臭水沟,在我眼里,没区别。”
“您真是幽默。”兰倾旖没有笑意地笑起来,不以为然地摇摇头:“我赫连家的祖坟,怎么会是臭水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