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房后面有片小树林,绕过禅房就能看到。不知是什么品种,每棵树都又高又粗壮,树后藏个人绰绰有余。司徒画衣一眼扫过,心说这里还真是幽会的最佳地点。她摇头笑笑,不再靠近。
寺庙里别有一番清幽,拱桥如月流水清澈,桥边红药迎风招展,不时有檐下飞燕从水上掠过,黑色尾翼剪破平静的水面,层层涟漪悠然泛向远方,枝头的花吐出嫩黄的蕊,不时有眼波灵动的鸟儿飞到院子里梳羽掠翅,和花朵相看不语。
此刻已是午正,两人都觉得回家去吃午饭太麻烦,况且下山的路途也不短,回家不是一时半会儿。而寺里的斋饭也极有名气,不如干脆留下吃斋饭。厨房里已在匆匆准备。
寺中佛音阵阵,祝诵声声,听入耳中单调却平静,听久后确实有种让人内心平和的力量,她忽然有些理解为何有那么多人喜欢到寺庙里来散心许愿,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不少香客进进出出,跪在佛像前,神态庄严虔诚地许愿,檀香味在鼻尖若有若无飘荡。司徒画衣站在主殿外的檐下,双手抱臂远远看着树下挂香囊祈愿的人群,唇角绽开一抹笑。
她不喜欢佛寺,却喜欢人间烟火的温暖和谐,或许,心里有牵挂有寄托,带着美好的愿望度过每一天,日子也会变得充实快乐许多。
以前不觉得,现在,终于有些明白其中深意。
看了片刻,她带着满意的笑转过身。
慕忘去找住持还愿,她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打发时间,天下寺庙大同小异,也就那么回事,没什么好看的。干脆悄悄尾随着慕忘,想听听慕忘和那个一把白胡子的住持在说些什么。
在禅房附近选了个便于隐藏的好地点,她小心地挑了个位置,不用凝神就听到了飘进耳朵里的对话声。
“玄悲大师,二十年之约,晚辈来迟了。”慕忘对着住持作揖,目光清浅如水色琉璃。
“慕施主多礼,二十年已过,又何来晚到之说?”玄悲以佛礼回敬,微微一笑:“慕施主如今风华正茂,不知令堂是否还健在?”
“家母已于十年前仙逝,这二十年多谢大师的庇佑,我才能苟延残喘至今。”慕忘神情淡然,不辨悲喜。
“善哉善哉,救人一命胜过七级浮屠,更何况令尊光风霁月,的确令人敬佩。如今天下太平,政治清明,不知慕施主是否愿意再现令尊之风?”
慕忘摇摇头,笑意里竟然有几分苦涩:“我慕氏一族,已经流过太多鲜血,权力之争,实在不是慕忘的生平抱负。大师不必再劝,慕忘自知无颜面对慕家列祖列宗,百年之后也不会将尸骨葬于祖坟。”
“慕施主如此大彻大悟,倒是老衲多言,慕施主保重。”
玄悲并不挽留,微微施礼,眼神里有释然之意。
当他看到这个青年的时候,就知道他不会像他的父亲那样,游龙被囚一生辛苦。他是山间之岚,谁都留不住他的脚步。
窗棂外偷听的司徒画衣微微垂眸稳住呼吸以免露馅,却掩不住心头汹涌的惊讶浪潮。她决计想不到慕忘竟是这样的身世,她知晓他姓慕,却从来没往那方面想过,这个姓氏下面的血与泪怎能一语道尽?而这个人,他又承受过多少?
慕擎天,先帝末年名臣,官拜左相,族人众多,在朝中地位举足轻重,可谓满门显赫,却因佑玄初年涉及皇位之争,被今上清算,逐出朝堂,慕氏一族从此式微。
而没落的世家子,有时地位比普通人还不如。毕竟,不是谁都可以承受这巨大的反差和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也不是谁都能放得下那所谓的世家颜面,甘于平凡安乐的生活做个普通人,更不是谁都能在这样的家门巨变后还不曾愤世嫉俗怨天尤人,保持平和温暖的心境,善待自己,善待身边的每一个人。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清扬婉兮,如琢如磨。
慕忘,真的是个很好很难得的人。
“思思姑娘。”
听见有人在唤自己,司徒画衣忙隐匿身形,装作一副迷路的迷惘神情,看到那身白衣时展颜一笑,明媚灿烂,羞谢满山繁花。
“慕忘,我在这里。”
我一直都在这里,在你触手可及的地方,只要你愿意,只要你轻轻叫一声我的名字,我就会翻山越岭地来到你的身边。
第一百零三章 相亲
大户人家讲究一年顺遂,来寺庙祈福还愿更是常见,谁也不会说半句闲话。闺中小姐们更是难得出门,进庙上香是少有的可以出去透气的机会,更加不会缺席。
名门望族和寺庙或多或少有往来认捐,庙里也有专门接待贵族女眷的知事僧,客客气气地接待安置,各有活动圈子。
赫连夫人来前就知道此行目的,对长女的办事手段素来放心,干脆将事情都交给她处理,自己去佛堂诵经祈福。
兄妹三人挂念着荣琳郡主的事,心神不属,也懒得在意其他。他们来得早,说定了中午在寺庙用过斋饭再回去。
三人一路直往南面树林,这座寺庙香火鼎盛,四季皆有殊景,无论何时过来,总有应时之景,此刻后山牡丹国色,游人甚众。但因荣琳郡主的事毕竟隐秘,双方都不想弄得全京城皆知,因此刻意挑了南面禅房后的僻静树林。
三人在树林边遣退下人,有说有笑地踏进林中。脚下树枝松脆,踩上去咯吱作响更显幽静。
林子里有个小亭,正处在半山腰最陡峭处凸起的小平台上,凑趣之人便在平台上建了精致小亭。
亭是四方亭,檐角高翘,古朴雅致。周围林木参天而起,扎根于悬崖峭壁之上,枝干一概朝南,舒展伸开,有谦谦迎客之态。
虽两侧林木茂密,姿态雄伟,兰倾旖却仍第一眼瞧见斜倚亭中,浅粉长裙的荣琳郡主陆筠瑶。那身衣服实在醒目,加上她身形窈窕,气度优雅,确实很吸引人的注意。
她回眸看向赫连文庆,他神情淡定,看不出半分紧张,也不知是自视甚高胸有成竹,还是压根没把对方当回事。
陆筠瑶听见声音,自然而然地看过来,见是他们三人,目光微微一亮,不引人注目地多看了赫连文庆好几眼。
兰倾旖目光落在打扮得低调沉默,出现在此处也只当背景的桓亲王世子身上,拱拱手笑呵呵,“世子,郡主来得巧,倒是我等来迟有所怠慢,先在此赔罪。”
“侯爷客气,三位来得正是时候。”桓亲王世子态度谦和,目光不住在赫连文庆身上徘徊。
今天的赫连文庆素衣白袍容色清雅,斜飞的眉写满飞扬不羁的潇洒姿态,气度坦然,笑意懒散,眉宇间透出世家子弟难得一见的淡定闲雅。
“世子有礼了,我等愧不敢当。”今天的主角是赫连文庆,自然没人和他抢风头。因此兰倾旖装哑巴由他答话也没人觉得失礼。
五人各自坐定,兰倾旖和赫连无忧交换过眼色,识相地找借口开溜。
虽说男女授受不亲,但有桓亲王世子在这里,也不算失礼。她们俩在这里杵着干嘛?
赫连无忧拉住她衣袖,轻轻摇头,意有所指地瞥向陆筠瑶,兰倾旖一怔,倒也没反对,自己独自找借口离开。
意思显而易见:你们王府的郡主身份尊贵,可我们侯府公子同样很金贵。别以为相看人家的事只有女方家里能做。我留下妹妹,先看看你家郡主人品学识再说。
桓亲王世子看在眼里,好笑之余又有几分羡慕和放心。不管怎样,这家人的家风人品都是极端出色的,单凭兄妹间的这份关心友爱,就知道他们家后院清静,绝不会有手足相残利益至上的糟心事,如果双方互相看中,他妹妹嫁进这样的人家,绝对是福气。
兰倾旖走出树林,闻人楚楚神情诡秘地迎上来,眉飞色舞满脸兴奋,反而看得她呆了呆。
这孩子咋了?中邪了?这神神叨叨的怎么回事?她看见了什么这幅表情?
“我刚刚看见画儿姐姐在前院。”闻人楚楚拉着她,压低嗓音神神秘秘地道。
兰倾旖惊讶地瞪大眼睛,“你没看错?她从来不信神佛,也不到佛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亲眼所见,还能有假?骗你我图什么?”闻人楚楚急急道:“我跟你说,绝对有情况!”
“嗯?”兰倾旖满脸狐疑。“什么情况?”
闻人楚楚笑得诡秘,“她在禅房外偷听住持和香客说话,据说那位香客是个年轻公子,长得好,性子也好。”
嗯?兰倾旖愕然瞪大眼,盯着闻人楚楚笑得志得意满的脸,难得有些懵。
情窦初开?女追男?单相思?还是两情相悦你侬我侬?
四只眼睛相对,冒着幽幽绿光。两人面面相觑,都在对方眼里看见名为“八卦”的兴奋激动的熊熊火焰。
想不到,真想不到,不过是场普通的相亲,竟然会有这么丰富的收获。
真是意外惊喜,这惊喜来得太快太大,让她们不敢相信。
女帅大人她,终于动了芳心?!
“咱们什么时候有空,把她约出来好好问问。”闻人楚楚用手肘撞了撞她,低声提议。
看八卦也是要有素质的,冒冒失失冲上去玩笑那是在结仇,她自然不会做这种蠢事,但放过这么大的八卦不好好侃侃,那也是不可能的!
“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就今晚?”兰倾旖也很兴奋地提议。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毋庸置疑的好事!
闻人楚楚噎了噎说不出话来。原来这位比自己还着急还爱看戏。“也行,这个你自己安排。”她沉思,“后面那两位怎么样?能成吗?咱们什么时候回去?”
“保守估计有六分把握。”兰倾旖神情淡定,“放心,我们天黑前肯定会离开。”
闻人楚楚顿时两眼放光,为八卦热血沸腾:“师叔,下山后我不去你家,先去画儿姐姐家里看看。”
兰倾旖看着她满脸神往,秉承着“水可疏不可堵”的原则,点头。“也好,反正你闲不住。”
午正时分,兰倾旖和闻人楚楚到禅房时,赫连夫人早已等在那里,斋饭也早就摆上桌。赫连文庆还没回来,倒是赫连无忧端庄矜持地坐在席间,眼睛明亮,唇角隐隐带笑,看得出心情极好。
明眼人看在眼里,就知道这事有八分把握。
一行人坦然自若,极有默契地忽略赫连文庆不在的事实。
“看看我编的花环,好看不?”闻人楚楚扯着赫连无忧的衣袖,给她看自己脖子上的牡丹花环。
青翠的枝叶相互缠绕,上面缀满了各色怒放的牡丹花,颜色亮丽式样别致,看起来别有种华美感。
“好看!楚楚果然心灵手巧。”这样的花环编织起来十分简单,可所有人都乐意哄着甜美可爱的小公主。小公主问起来,自然要大力捧场。
果然,闻人楚楚听到叶赫连无忧夸赞,抿唇笑了起来,神色间满是欢快。淘气地将花环戴到她的脖子上,“你戴着好看。”
赫连无忧见她如此高兴,自然不会扫她兴,笑眯眯地应道:“多谢楚楚好意,待会儿我也编一个花环送给你。”
“那好啊!”闻人楚楚十分期待。
少女们谈笑风生,时间很快过去。
一炷香后,赫连文庆才才匆匆过来,眼见一家子只自己最晚,不觉有些赧然。但生意人就是脸皮厚,很快恢复若无其事:“真不好意思,树林那边环境清幽,我来晚了……”
兰倾旖看在眼里,心中暗笑,觉得很轻松。哥哥妹妹都找到相伴一生的人,可喜可贺。
赫连夫人放下心来,招呼儿子坐下,温和道:“桓亲王府既然来人,咱们怎么也要过去打个招呼,免得失了礼数。”
“这个自然。不过今天来的是世子和郡主,娘亲亲自出面只怕不妥,等下我过去打招呼就行。”兰倾旖一本正经地道:“正好商量一下王府何时有空,咱们也好请他们来府上用个便饭?”
“如此甚好。”赫连夫人点头。
一顿饭在说说笑笑中很快用完,赫连无忧看过人,觉得也没自己的事,直接带闻人楚楚出去玩闹,兰倾旖收拾打理后出门去拜会桓亲王世子,刚出房门,就听到通报世子携郡主来拜访赫连夫人。
陆筠瑶看起来淡定从容,笼在袖子里的双手却暴露出她的紧张,在众人都看不到的地方,大概手心里满是冷汗吧!
兰倾旖看在眼里,冲她微笑点头,用眼神示意她放轻松,自家娘亲虽然有些小毛病,但绝对不是刻薄挑剔难伺候的人。
因是晚辈见长辈,王府兄妹俩的态度谦顺低调,赫连夫人也亲和仁善,双方客客气气地见礼,赫连夫人执着陆筠瑶的手上下夸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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