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楚楚眼前一亮。
小院雅致,繁花葳蕤,清丽的山茶绽放正盛,腊梅在枝头含苞欲放,池中水仙花吐蕊露芳,却不及那卷帘后,人风流。
她曾经磨了好久都没能看见赫连若水的容貌,渐渐也绝了这份心,却不料今日突然能够得偿所愿。
这还是她第一次看见赫连若水的容貌。
与司徒画衣截然相反的清丽,却丝毫不输她的绝世芳华。
她的那张脸,给人的感觉是淡的,不同于司徒画衣的浓艳,是一种淡雅的丽色,恍若初春的第一枝带露新梨,雨过天晴的第一抹新绿。琼姿花貌,清水白莲。如半隐半现在云雾之中的蓬莱仙岛般,不染尘垢,清新脱俗。
如果说司徒画衣的容貌是尽显英气,那她就是尽显书卷气,眼角眉梢每一个细节都展现着水墨轻烟的温雅秀美。平直青黛的眉,边缘微微挑起,如长空飞翔的雁;朱红点绛的唇,娇艳如雪地新樱,微微一抿,便能浮出点儿笑意。流风回雪,春色如烟,都抵不过她勾唇一个浅笑。
然而所有的完美之美,都不及那双眼眸之美万一,黑白分明,极深极清,一眼看过去,似幽幽深渊,似濛濛秋水,似无尽清潭,好似笼了一层看不见的雾气水光,世人永远看不穿她眼底天地。那双明眸容纳了八荒月色王朝百代,照见了江山烽火亘古天地,让看见的人,都堕进了尘埃。小楼深处含羞半放的杏花,也抵不过她转眸一个叹息。
那样的眼眸,令人不敢逼视,看在眼底,便瞬间失魂。
云国历史上第一位女侯爵,长宁侯赫连若水。
四年避世,明珠蒙尘,一朝尘尽光生,风华恣肆,随时可照亮山河万朵。
闻人楚楚心里叹了口气,几分高兴几分无奈。
这样下去,早晚有一日,师叔会和皇兄对上。
兰倾旖见到她倒是很开心,兴致勃勃地牵着她入内,室内重帘深卷,兰香淡淡,闻人楚楚顿觉这种香味有些熟悉,想了想才想起曾经在自家皇兄的书房里闻到过。这念头一闪而过,很快就被她扔到脑后。
榻上一张小桌上放着些点心水果,还有两盏清茶。
闻人楚楚怔怔看着对面少女,这人容貌清丽还是其次,气质极为超卓,那种无论何时何地都保持的闲淡优雅极为少见,猝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笑看风云,万事底定在心。京华满冠盖,然而那些世家之女比起她都多了几分矫揉造作,少了几分雍容淡定。一想到这样的人有朝一日要和皇兄沙场相对不死不休,她就觉得难受。
“你真的不考虑我上次的建议?”
“建议?”兰倾旖一愣,半晌才反应过来指的是她的做媒,一笑置之:“你家皇兄应该很快就会选秀纳妃了吧?”他初登皇位,若要平衡朝局,巩固地位,选妃的确是最好的办法。心口微微发腻,被她下意识地忽略过去,“那个霍芷晴出身名门,幼承庭训,倒挺适合皇后之位。”
“错!皇兄只立了她为贵妃,封号‘晴’。”闻人楚楚摇了摇手指,语气微带得意。
“晴贵妃?”兰倾旖一愣,“那皇后和皇贵妃呢?”
“空缺啊!”闻人楚楚答得理所当然:“霍芷晴若是表现得让我皇兄满意的话,皇贵妃之位还是有可能的。至于皇后嘛——嘿嘿,她想都别想。我皇兄这辈子只会立一位皇后,那个人不在,女主人的位置就会永远空着。除了她不会有别人。”
兰倾旖心口微微一窒,苦笑摇头。
何苦来?
“你真的不考虑?虽然你做不了皇后,但以你的身份,皇贵妃之位还是很有可能的。你比霍芷晴好多了,我看见你也觉得舒坦。”闻人楚楚再三游说。
兰倾旖笑了笑,“你很讨厌霍芷晴?”
霍芷晴那个人,在她印象中,算得上是八面玲珑,应该不会傻到得罪这小祖宗才对。
“反正看着就觉得烦。”闻人楚楚的语气是一贯的嚣张跋扈。
兰倾旖哭笑不得,觉得这话题还是趁早结束为妙,小霸王的思维不是一般人能够跟得上的。“何时随我出去玩?”
“随时都可以。”闻人楚楚满脸轻快得意。
兰倾旖心中一动,忽然问:“你带了护卫?”
“没有。”闻人楚楚摇头。
兰倾旖挑起眉,刚刚张口,桌上烛火突然一灭,室内顿时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这下傻子也知道事情不对劲。
闻人楚楚睁大眼睛,手心冰凉,这种明明知道危险就在身边还不能动弹任人宰割的感觉实在是太糟糕了。
兰倾旖闭上眼睛,适才有人以极快的剑气灭了蜡烛,这人竟然能够在离她这么近的地方出手还不被她发现,就表明对方的武功极高,虽然自己刚才有严重走神,但还是不容小看。
她的手抚上腰间软剑的剑柄。
黑暗中亮光一闪,一柄长剑毒蛇般袭向闻人楚楚咽喉。
“叮——”
清脆的兵器交击声传出。
黑暗中有人轻轻“咦”了一声,似乎很是惊讶。
第八十九章 公子如玉
兰倾旖一声冷笑,反手一剑递了出去。
她的软剑是特意涂黑了的,黑暗中不反光,就等着对方折于自己剑下。
都是有备而来,胜在谁更狠!
她曾经因为以身养蛊,困于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室中整整三年,这种黑暗对她来说不算什么。
一瞬间身后墙壁突然无声无息地破开,一支弩箭猛地穿壁而出,直射榻上不敢动弹背对着墙的闻人楚楚后心。
兰倾旖来不及回剑去救,只好甩出一把飞刀狠狠撞上那支弩箭。
眼前剑光一闪,森冷长剑已经袭向面门。
兰倾旖头也不回刷的平平躺下,顺势一脚踹上小几,刷的一下小几被踹起,直直迎上了射来的三支弩箭。
她手一甩,一把飞刀堵住了那个小孔。
与此同时她右手一递,软剑以一个极为刁钻奸猾的角度袭向使剑者的下体。
回应她的却是刺空的风声。
她有些遗憾自己没刺着,趁对方急急后退的功夫,她伸手拉住闻人楚楚衣袖,用力一拽。
闻人楚楚被她拽倒,重重摔倒在榻上。
兰倾旖回手一剑逼退了再次袭来的人,神色冷凝。
她已经适应了室内的黑暗,凭着烛火熄灭前的记忆,甚至可以准确判断出对方的方位。
这墙后射箭者和这使剑者的武功都非同小可。
这一霎间已是风声四起,衣袂带风声音不断。
她的护卫没能在第一时间赶进来,很明显绊住他们的人武功极高。
有人是下定决心,要将她二人置于死地了。
她手指一转,一柄匕首无声无息落下衣袖,滑进左掌心,她袖子里设计了一个滑链的薄叶匕首,手指一拉就可以不动声色落下。
匕首在掌心,她眼中聚起寒光。
眼前剑光闪动,毒蛇般的长剑袭向了她身侧的闻人楚楚。
兰倾旖等的就是对方靠近的这一刻。
手指一弹,匕首直入对方腰肋要害,同时她后发制人,软剑直袭向对方握剑的手腕,眼中凝起冰冷的光。
这有什么好慌乱的?斩下你的右手,你这一剑,还能伤到楚楚分毫?
对方发出一声极浅的闷哼,暗室中有极轻极轻的滴答声,似什么液体落在地面上,轻微到几不可闻。
斩向对方手腕的一剑也落了空。
兰倾旖这次不遗憾了,反正刚才那匕首刺中了,让对方见了血,她也算不亏。
淡淡的血腥味在空气中飘散,那讨厌的长剑没有再度袭来,也不知对方是因为惊讶还是疼痛。
室外传来一阵轻巧的脚步声。
兰倾旖挑眉,心知是自己的护卫到了。
砰的一下木门被撞开。
阳光撒入室内,看不见任何人影。
四周的呼哨攻击声已经消失,只有地上的一滩血表明了刚才的这番缠斗并不是一场梦。
兰倾旖坐起身,看了眼身边的闻人楚楚,见她安然无恙,总算松了口气。
很明显这场刺杀是冲着闻人楚楚而来,但主使人是谁呢?肃亲王?还是别国高层?
“师叔,这是谁干的?”闻人楚楚睁大眼,表情困惑。
“你当我是神仙啊?什么都知道?”兰倾旖哭笑不得地拉了她一把。“走吧,我们还得改装一下。”
这里是天子脚下,离皇宫极近,不管是谁的人,一击不中,定然不会再出手,但回程的路上就不好说了。
“没人知道你要去哪吧?”
闻人楚楚摇头,“我连皇兄都没有说。”
“那就好。”兰倾旖点头,神色颇有些懊丧后悔,“我先前应该派人去接你的。”
“我这不是没事吗?”闻人楚楚笑得阳光灿烂,“快走快走,我还想早点到达,好去找画儿姐姐玩。”
……
玉京城外三里处有一片荒林,早年还有些人住在林子附近,后来有位小寡妇在林子里吊死,渐渐便传出了闹鬼传闻,四周的人都陆续搬走,林子便荒废下来。
长久无人光顾,林子里长满了蛛网,纠结着挂在半枯的树藤上,地上的落叶堆积成厚毯,散发着腐烂的味道,满地蚂蚁蟑螂乱爬,藤蔓交缠环绕挡住了路,月光照耀下影子也歪歪扭扭,平添了不少鬼气。
月光冷冷地从山峰背后投下,夜鸟哀哀地叫着,在林子里久久回荡,翅尖偶尔掠动淡青色的夜雾,影子散落在树上,仿佛凝结不散的阴气。
这真是鬼都不肯来的地方。
荒林尽头却出现一条人影。
“看山跑死马啊……”这人低低咕哝着,深一脚浅一脚地从那些藤蔓的缝隙里找路,“这林子居然这么大……”
她抹了把汗,觉得自己实在是狼狈万分,不由开始咬牙,“天杀的,等我找到你,一定不要轻易放过你。”月光照亮了她的眼睛,那双眼睛晶亮晶亮的,活像是个刚断奶的小狼崽子的眼神。
夜雾凉凉地浮游着,远处猫头鹰咕咕两三声。
林子里忽然又出现了一道人影,这个人的年纪极轻,看上去还是个未及弱冠的少年。容貌温雅秀丽,风姿清越,看到的人都会觉得,啊,这是个书生,是个世家大族中吟诗作画的文秀少爷,是个烟雨江南里赌书泼茶的温柔公子。
可此刻,这位看起来很温柔的公子动作半分也不温柔地跳上树,无声无息地掐住了猫头鹰的脖子。
树下立即落了一地的杂色羽毛。
他轻轻地笑了笑,带着点儿得意,正要跳下树,忽然看见树下有个人,正仰头看他。
他的动作僵住了。
树下那人,泼墨般的青丝垂到脚踝,只用一根雪白的缎带松松挽起,水红色的衣裳在风中猎猎飞舞,容貌很平凡,姿态很平和,神情很轻松。看那模样,就像是吃饱饭后出来散步的。
此刻,树上,树下;
白衣少年,红衣少女;
相对,各思量。
半晌,红衣少女一笑,那一笑突如其来,明明面容平凡甚至有些僵木,但目中神采刹那间如日出东海,光耀天际,灼然至不可逼视。平常容颜,瞬间绝代风华。
白衣少年的眼睛忽然微微一眯,刹那间他眼中明光一闪似剑尖清光,冷而亮。
他的僵硬也只有一瞬,不站到他面前压根发现不了。他不急着动,只捧着那只鸟蹲在树上,仿佛闲话家常般,和和气气地看着兰倾旖,笑道:“姑娘好本事,竟然能够一路追踪在下来此。不知姑娘尊姓大名?”
兰倾旖笑容可掬:“都说安国歧阳顾家的三公子少负才名聪慧绝伦,是安国年轻一代第一人,难道顾公子猜不出我是什么人吗?”
顾澹宁目光清冷如雪:“你不简单!我生平第一次栽这么大的跟斗,普天之下,有这等能耐的女子,首推云国长宁侯赫连若水。但她不可能和黎国长公主有交情,其次的司徒画衣和宣国明宜公主都不可能在此。你究竟是谁?”最后一句声音转厉。
“我是羲和长公主的师叔,她来赴我的约,却被你的人追踪。你亲自刺杀,却为我所伤。”兰倾旖笑容不变,态度亲切,伸手一指他腰肋要害:“你这里,不是还有我留下的记号吗?”
顾澹宁嘴角微微一抽,原来她就是那个怪异的、黑暗对她完全没有影响、出手刁钻古怪的女子。
自己能够看见,是因为有心意相通的本命蛊,蛊虫能看见,传达给自己,可这个女子,却完全是凭自己本身的能力。
他的兴趣上来了,“好!你好!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请讲。”兰倾旖态度温和。
“你是如何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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