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行了。
老皇帝驾崩的丧钟早已响遍了皇城内外,灵柩停在梓宫,闻人岚峥仍旧住在偏殿,他还没有正式登基,得继位后才能迁居正殿,那晚偏殿里一夜灯火不熄,淡白的窗纸上映着闻人岚峥默默向灯的孤独身影,别有种人在高处多寂寥的滋味。
殿中灯火辉煌,他新煮了棠梨雪,却没有人来共同品尝。
难追忆,惘思量。
看着红泥小火炉上散发着淡淡清香的果饮,他嘴角勾起了清淡的笑。
天下虽大,但我若是下定决心要找一个人,也不是毫无可能。
倾旖,我期待着,有生之年,与你的再会。
“皇兄。”门被大力推开,两人身披风雪,闯了进来。
是闻人行云和闻人楚楚。
两张脸上都洋溢着讨喜的笑容,闻人行云扯着他的衣袖晃啊晃,“皇兄,除夕快乐,今晚我们陪你守岁,你快拿红包,要双份的,你都要当皇帝了,不能小气。”
闻人岚峥哭笑不得。
吃货闻人楚楚已经冲向了炉子,倒了碗棠梨雪开始品尝,眼睛随后一亮,“真好喝,皇兄,有好东西你还藏着。”
闻人行云二话不说冲上去抢,“皇姐,你给我留点。”
“楚楚,这个给你。”闻人岚峥塞给她一卷空白圣旨,“父皇留给你的。”
闻人楚楚一愣,随即毫不客气地收了。
“行云,我把影子给你,你以后要学会好好保护自己。”闻人岚峥正色道。
闻人行云张大了嘴巴,这礼物,也忒贵重了吧?他懵懵懂懂,下意识道:“这个不能……”
“你会对我不利?”不等他说完,闻人岚峥直接打断他,问。
“当然不会!”闻人行云脱口而出。
“那不就结了?”闻人岚峥摊手,微笑,“我现在有能力为三哥翻案了,也可以恢复你的……”
“不要!”闻人行云脱口阻止,声音尖利,神情竟隐隐恐慌,“我不要恢复!”
闻人岚峥怔了怔,想不到他的反应会这么激烈。“你真的决定了?要永远做闻人行云?”
“是!”闻人行云深呼吸,压下心底沸腾的情绪,郑重行礼,“请……皇兄成全!”
“你都决定了,我自然不会强求。”闻人岚峥摇了摇头,神色略有哀怜,叹息声悠悠,神色却依旧是平静的。“红包现在不给,守完岁再说。两位,请吧。”
小正太和小萝莉对望一眼,欢欢喜喜地冲上前,双份红包在招手。
……
十二月初四,继上一次黎、云两国大军在端木崖大战后,再次在边境嘉水关下大战一场。
真正的战争从初三晚上开始,云国以暗探搅乱嘉水关,破坏嘉水关和大营之间的信息渠道,再在东河谷埋伏,截杀前来援救嘉水关的黎国左路军,杀左路军副将寇仲见,灭敌八千,之后于嘉水关之下,和连珏近卫营短兵相接。
那是一场混战,云国骑兵营包围着嘉水关近卫营,黎国主营包围着云国骑兵营,然而边境云国又派出骑兵,又后袭杀向黎国主营,大家都在腹背受敌,一场仗打得黎国昏头涨脑。
这一战云国抢占了先机,顺利夺回嘉水关,但天寒地冻,粮草难继,再加上国库本就空虚,战争打得很勉强,而黎国方面也不愿和清羽军纠缠,一路且战且退却丝毫不失分寸,让人找不到下手机会,最终双方在原先边境和平友好分手,云国军队一直跟到了边境大营附近却无可奈何,就和礼送他们出境似的。
战后清点下来,还是黎国这边小胜,司徒画衣却也不吃亏,她顺利夺回城池功不可没,也达到了出征目标。她手下将士死亡人数并不多,加上伤者共计占了三成。这个结果也不是不能接受,她如实上报,功德圆满。随后约束将士修复城池,接到圣旨后顺利班师回朝。
……
黎国忙着新帝登基,而云国刚刚打退了黎国铁骑,国库空虚,加上这一年来国内的事情也不少,折腾得很是累人。现在的云国,需要的是休养生息恢复战力,没什么心思想别的,即使是为了向黎国示好以图安宁,也不能不重视派使道贺的事。
可想而知,这次的使臣人选必须慎重。
长宁侯府,赫连无忧正忧心忡忡地打量着自己心目中无所不能的姐姐,表情充满了“壮士一去不复返”的悲壮。
“姐姐,你就不能不去吗?黎国那个新帝可不是省油的灯,万一他识破你的身份怎么办?他不趁机弄死你才怪了,你的命这么值钱,不好好保重对得起我们吗?”
兰倾旖默了默,这算是什么话?“虽然我知道你是在关心我,可你这话说的,怎么就让我觉得堵得慌?”
“你认真点行不行?”赫连无忧恶狠狠地瞪她一眼,“我说,你一个刑部尚书,这种恭贺他国皇帝登基的事,和你的职位八杆子挥不上关系,你去凑什么热闹?”
“机会难得。”兰倾旖淡淡答:“这是难得的五国重量级人物齐聚一堂的盛事,错过了多可惜!去见见世面也是好的。”
“若水你该去看看。”赫连彻的手搁在茶盏上,心事浮凉,眉宇间带着深思,“你看人很少出错,去看看这位新帝的为人也好。”
兰倾旖一笑,笑容带着淡淡自嘲,“是。”
“看什么看?”赫连无忧气愤难平,“爹你总是这样,将国事摆在第一位,连带着姐姐也跟你学,你再尽力皇帝也不会领情,他只会觉得理所当然。”
“荒唐!”赫连彻横眉怒目,“国家兴亡,匹夫有责。食君之禄,为君分忧。你生于勋贵之家,自幼享沐圣恩,不仅不思回报还说这种话,我平日白教你了!”
兰倾旖拉了拉赫连无忧的袖子,“别争了。好端端的日子,说这些干什么?这事就这么定了。”
“哼。”赫连无忧一把甩开她,气恼地噔噔噔一阵风似的跑了。
第八十四章 出使
兰倾旖看着她的背影半晌,又回过头去看赫连彻,见他无奈地点头,这才拔腿追了上去。
“追来做什么?还不赶紧去准备,小心自己在路上被人干掉了。”赫连无忧没好气地冲她瞪眼睛。
“这有什么好急的?到时候我女扮男装易容后混进使节团,不就行了?”兰倾旖在她身边坐下,神态悠闲。
“姐姐。”赫连无忧叹了口气,抓紧了她的手,声音低沉,“我不是有意要冲你发火的。”
“我知道。”兰倾旖微笑如莲花初绽。
“只是觉得有些难过,你这一去,算算行程也得年后才能回来了,我们全家在一起过个年不容易,我不希望少了你。”赫连无忧情绪十分低落,闷闷不乐地说:“你和我们聚少离多,难得团圆……而且皇室不值得你这么付出,姓陆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们不会感谢你。”
“我没想为皇室付出。”兰倾旖神色淡淡:“我会尽力,只是因为爹爹在乎。但这次我执意去黎国,最大的原因,是为了私事。”
“啊?”听出不对味的赫连无忧愣在当场。“私事?什么私事?”
“大哥没告诉你吗?我喜欢的那个人,是黎国人啊!”兰倾旖唇角泛起了淡淡笑意,灿烂如午夜烟花。那般笑容,清丽澄净,是云间雪,是天边月,是天地间一切美好事物的总和,是在沙漠里行走的人看见绿洲的满足。
赫连无忧盯着她盈满怀念欣喜的笑容,忽然觉得心里空荡荡的难受。她仿佛看见盛世倾塌、豪门末世的画卷,看见江山万里孑然一身的孤寂,看见咫尺天涯同去不同归的悲哀。风吹过,忽然觉得,看似坐拥天下,其实空无一物。
她久久地沉默。
“你是想去见见心上人?”良久,她问。
“不!我不会见他!”兰倾旖答得决然,声音却柔和,仿若陷入了某种幻想,“我只想趁这个机会,远远地看他一眼就够了。没必要与他相认。”
黎国新帝登基,云国给足了面子。左相钟毓晟为正使,两位内阁中书为副使,前往拜贺。
兰倾旖老早就扮成了钟毓晟的护卫,又易了容,混进了他的车队里。她和韦淮越商量了许久,还是决定独自前往,连玉珑都不带,只说到了玉京自然会联系玉琼,不怕身边无人可用。韦淮越见她坚持,也只好答应了,留在燕都帮她调控全局。
这次出使,云皇陆旻本来打算让兰倾旖作为正使前去,却被她婉拒。她去?万一让闻人岚峥认出来,她还活不活?
兰倾旖自顾自爬上钟毓晟的马车,贴身护卫就是好啊,还有福利,不然这么冷的天骑马,想想就受罪。
钟毓晟见她上了车,放下手中书卷,淡淡笑道:“我还真没想到你竟然会对这次新帝登基这么感兴趣,听说黎国那位新帝是个难得的美人,莫非你是冲着人家的美色去的?”
“你要是愿意这么想,也由得你。”兰倾旖闭目养神,微笑完美,无懈可击。
“可你的癖好还真是让人难以理解,放着正使不做,偏要当护卫,莫非是想体验一把平民生活?”钟毓晟微笑,看不清情绪真假。
兰倾旖睁开眼瞟他一眼,“你的智慧都扔了还是吃了?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我想去长长见识搞搞破坏,又不想暴露身份,自然要你出面做挡箭牌。相爷你也别气,这种事,也是常有的。谁叫我的身价比你高呢?大不了等平安归国后我请你喝酒就是了。”
钟毓晟失笑,不语。
的确,她的身价很高,尤其是黎国,据说排在暗杀榜首位的就是她,司徒画衣都得排第二。
“你还是先想想如何保全自己吧!”他摇了摇头,“酒什么时候都能喝——只要有命。”
兰倾旖用书盖住脸,“放心,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想要我的命,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他们和副使及礼部官员会合,在城门口演礼,然后奔往遥远的黎国。
出使的庞大队伍在太子所带领的百官相送之下,浩浩荡荡出了燕都。出城门时,兰倾旖并没有回望燕都,反正也没啥好看的,用不了多久就要回来的。马车车身微微摇晃,她的神情也有些恍惚。
因为时间很赶,车队行走很快,并不滚单通知前方路途上的官府迎接。
兰倾旖靠在马车车垫上,偏着头沉思。
她怀里揣着陆旻给的密旨,正琢磨着到了玉京后好好利用一下,一边又担心这一路跋涉,有人趁机动手脚,满心琢磨着阴谋阳谋,倒是忽略了对面的钟毓晟。
车队浩浩荡荡地越过界碑,正式踏入了黎国国土。
黎国派出一位礼部尚书,率领当地官府在边境迎接,这个礼制已经算是很给面子,等到了京城,自然还有更高规格的正式接待,新帝派礼部官员穿越大半个黎国将云国使节队伍一路迎接到京,本身表现的也是一种尊重。
当先的黎国礼部尚书沈瑜,让兰倾旖瞳孔一缩。
想不到他就是闻人岚峥手下专门负责文官势力的人,这可是真正的从龙重臣,是他的嫡系死忠力量,若她没有记错,这人曾经是黎国第一书院的负责人,一手负责了书院改革,专门为朝廷培养未来栋梁,闻人岚峥掌握了他和第一书院,等于握紧了所有年轻资源,如何能不胜券在握?他压根就无需结交门客引皇帝猜疑,自有大把的人为他效力。
那个人的城府之深本就世间少有,如今,也不过是再次领教罢了。
她心中微凉,垂眉敛目,立于钟毓晟身后。
鼓乐齐鸣,鸣炮三响,百姓们被拦在十步外,挤挤挨挨,好奇地看“云国的官儿们”,黎国官员们,则含笑迎上来。
当先的沈瑜笑意微微,目光温和而犀利地扫过队伍,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钟毓晟。
二十三岁的云国丞相容貌秀致出尘,看上去就像个书生,却没有书生般的酸腐气息,气质雍容沉稳,像承了雪的青竹,清傲中自有风骨,不谢风流。他的眼神并不像许多少年得志之人般锋芒毕露,而是温和亲切,却看不穿眼中天地。
他随随便便披一件青色锦袍,姿态自如地下车,看得出经惯大场面,淡金色的日光打在他肩头,整个人灿然若镀金光。
这就是云国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丞相?
果然……特别。
“那个是钟毓晟?”
“好年轻……果然是个漂亮人物。”
“听说他在云国深蒙圣宠,是最受皇帝信重的臣子之一。”
“难怪这次会派他来咱们黎国,话说回来,咱们黎国和他们云国,以前也没什么往来,他们这次来能有什么好事……”
“少谈国事!这些事都自有人操心去,咱们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
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