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心中烦恼俱消,心头阴霾也似被这江风吹走,换来一片清新。
嗯,不得不承认,左相大人他,的确有副好皮相。
“钟相此话何意?”她挑眉,回想自己最近有没有招惹他,怎么会引来这种跑题十万八千里的评价。
想了半天,结果是——没有。
她茫然地看着钟毓晟,等着他解释一二。
钟毓晟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茫然不解的面容,心里衡量着这人是本来就这么木头,还是在故意装傻。敢情自己生了半天气,她还不知道为什么。
他简直要被她气笑了。“一句招呼都不打就出京,这就是阁下的处世之道?”
兰倾旖恍然,“你是在怪我没给你机会送行?”见他不语,她知道自己猜对了,更加觉得难以理解,“我又不是一去不返有去无回,有必要特意送行吗?再说送行这种事,除了道个别,也没有什么实际意义,赶上了也就罢了,赶不上也没什么,有必要特意安排这么一出浪费时间浪费精力?”
她觉得这简直就是吃饱了撑的。
钟毓晟沉默,无话可说。
他终于确定,她就是根不解风情的木头!难怪她姻缘堪忧,上苍给了她超拔云上的智商,却封闭了她的感情,果然老天爷待人是公平的。
他实在不想和她就这个话题纠缠下去,他怕自己再这么认真和她说下去,会被怄得吐血了她还不知道为什么。
反复做了好几次深呼吸,他总算压下了心头的那股邪火,憋闷感却有增无减,他淡淡道:“进来吧,杵在这里说话不好。”
有什么不好?进去了才觉得憋闷。兰倾旖在心里嘀咕,面子上却不想做的太过,反正也没危险,她干脆就进去了。
“钟相为了引我来此,真是煞费苦心,兜这么大的弯子,值得吗?”她半真半假地笑问。
“与你相处太难得,怎么做都是值得的。”钟毓晟微笑无害,如谦谦君子执礼相交。
兰倾旖默了默,心头忽然觉得疲倦。她现在有些希望闻人岚峥在身边了,不然镇不住这些别有用心的,她无论说什么都显得苍白无力,只能装傻。
“相爷实在太看得起在下了,愧不敢当。”
标准的外交辞令使钟毓晟怔了怔,随即忍不住嗤笑出声,真是……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个女子身边都是高耸入云的大山,对他人几乎是本能的拒绝,要走近她,遥远而艰难。
兰倾旖冲着外面大船上的护卫们打了个手势,瞅着钟毓晟,忽然笑了笑,“相爷要与在下相处,只需打个招呼,在下必然命人在大船上备好美酒佳肴,与相爷品茗赏景,谈天说地,何必要窝在这小船上?岂不委屈了相爷?”
“我喜欢独处,独处你懂吗!不喜欢那些迎来送往的官样文章,更不喜欢在他人的眼光注视下打官腔,说不上一句实在话。”钟毓晟目光紧锁在她脸上,不容她退避半分,每一个字,都像打磨了千百遍的匕首,铿锵有力,直击人心。
兰倾旖垂下眼睑,心中好笑。此时装傻退避俨然不可能,话说到这份上,已无处可躲。真是想不到,自己也会走这种桃花运,她无奈地摇了摇头,心里忽然有些空凉。“雨似乎下大了。”
第四十一章 客栈夜火
钟毓晟不答,只变戏法似的拎出一个食盒,打开盖子,里头竟有三层,他从中一一取出食物,都用银丝镂雕盖子盖着,不让热气散了。
兰倾旖饶有兴致,“夜宵吗?”
这倒是好东西,她从来不和美食过不去。
“你要这么说也没错。”钟毓晟微笑,做了个“请”的手势。
兰倾旖打开盖子,目光略显惊异。
四菜一汤,做得精致用心,配两碗鲜虾芹菜粥。
她端起粥碗,粥熬得浓稠,鲜香扑鼻,温热的粥驱散了雨天的寒意,绵绵软软的滋味,一路暖到心底。
桌上有酒,是青州名酿“万古芳”,她倒了一杯,一饮而尽,觉得味道不错。
银面具在灯光下泛起亮丽的淡银光芒,却不敌她眼底光芒醉人,流眄生波的眸子,微微一转波光潋滟,宛若千丈流波摇曳生姿。
钟毓晟一眼瞥过去,觉得酒不醉人人自醉果然是很有道理的。
兰倾旖看着黄豆猪蹄煲,心里暗暗纠结,黄豆她还是喜欢的,但猪蹄她实在不喜欢,吃,还是不吃?再看看拿着银刀亲自切猪蹄的钟毓晟,她心里很苦恼,这要命的温柔,她享受不起,有没有什么法子可以处理?看来还是得早点退亲,等这趟差事办完了,就去左相府说清楚吧。
钟毓晟拖过一只碟子,手执银刀庖丁解猪蹄,三两下便将猪蹄里所有骨头拆下,挑出瘦肉和蹄筋,又换了刀,用筷子夹到她面前。
兰倾旖看着自己面前的碟子,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推辞。
她不挑荤素,可猪蹄这种玩意她是碰都不碰的,眼下还真是个新鲜的尝试。心里纠结,表面上却没半分显露,她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吃了,连眼神都没波动。
还好,不算难吃,但她也绝对不想再尝试。
她三两下喝完粥,开始吃菜。除了那猪蹄她敬谢不敏。其他的她还是喜欢的。
紫砂锅里,奶白奶白的鱼汤,几许碧绿碧绿的葱花沉沉浮浮的点缀在里头,周围零星点缀着鲜红的虾仁,颜色和谐得简直可以入画。
她盛了碗汤,鲜香浓郁,入口回香。
“你这次去梓城,只怕麻烦不少,届时若有需要,尽管开口。”钟毓晟忽然开口。
兰倾旖一怔,呆呆地抬头,正对上一双黑亮有神的眸子,那里面的光芒明亮清澈得让九天星辰也为之黯然失色,她心中微微一颤,忽然觉得喉咙发紧说不出话来。她勉强笑了笑,淡淡道:“这世上有什么事是容易的?走一步看一步,见招拆招罢了,左右不过随时势。事在人为。也没什么好怕的。”
她夹了块红烧茄子,烧软的茄子肉浸透了调料的鲜美,滋味还不错。
“我真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招惹了你,使得你对我这么防备冷淡,若水,我在你眼里,就这么不值得信任吗?”钟毓晟感觉很挫败。
从来都是他一路从容,把女孩子的玻璃心踏在脚下彻底踩碎,还从来没被女孩子伤过心,可遇到她,无论怎么表示,得到的都是拒绝。他都有些手足无措了,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才能打动她的心,让她不这么排斥自己。
“这不是值不值得信任的问题。”兰倾旖端起酒杯,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仿佛人生里那些辛辣的往事,堆积在心头难以忘怀排遣,她也不想忘怀排遣。“我不想欠任何人的人情,这么多年,习惯了。”
钟毓晟哑然无语。
习惯吗?要怎样的苦难,怎样刻骨的往事,才能养成这样的习惯?
“来,喝酒!这些煞风景的话题,不提也罢。”兰倾旖给他斟满酒水,微笑提议。
钟毓晟点头,接过酒杯。
“这是谁家大厨做的?手艺挺不错。”兰倾旖不断吃菜,对菜肴味道很满意。
“府上厨子做的。”钟毓晟答。
兰倾旖点了点头,“你们家的厨子手艺很好。”
钟毓晟笑了笑,不答。
兰倾旖掀开布帘子远眺,江上斜风细雨,靛青的远山在雨中迷离成似真似幻的痕迹,也不知道行到了何处,迷蒙的水雾笼罩了江面,江水悠悠,浩淼浮波仿佛全部流入了她的眼眸,乌篷小舟漂漂荡荡,顺水漂流,连带着思绪都飘飘悠悠。
就这么飘下去,似乎也不错。
她转头看了眼钟毓晟,他还在喝酒,一杯接一杯地不停息。他单手撑头,脸上泛起了淡淡红晕,看样子喝了不少了。
刚刚她菜吃得多酒也喝了不少,钟毓晟却几乎没怎么动桌上的菜肴,空腹喝酒对身体不好,不过看他这个样子,酒量似乎不错,似乎也不在意这些。
她忽然觉得头疼。
钟毓晟这家伙,是故意的吧?他怕是早就知道了自己的退亲之意却故意装傻,刚刚也是故意不停喝酒,使自己完全没机会开口说这件事,那他现在,岂不是在……借酒消愁?
有必要吗?她和他以前压根没什么接触,更加谈不上了解,他喜欢她什么呢?
他们连一见钟情都没可能,这家伙是怎么想的?还是中邪了?
或者是自己想多了,这完全和自己无关?还是他认错人了?
她满脑子问号想不通,也懒得再费这脑子。儿女情长事想想就行,真当作人生头等重要大事处理,她还真是脑子进水了。
当下需要她关注的事多得很,没必要分散精力。
她今夜其实喝了不少,钟毓晟喝得比她还多,船舱里各自身后都堆了一小堆那种精致的小酒壶,到得后来不像是小舟伴雨对酌,倒像是在拼酒。
两人在各自的心事中沉静,四面很安静,小舟停在大船里暗影里,沉静的起伏,舟上灯火不知何时已经灭去。
兰倾旖醉卧在舱里,看着舱顶默默微笑,眼底却有淡淡的水光闪烁。
“朝玄……”那个在心底碾磨了无数次的名字,就在她毫无防备时,无声地唤出口,她才明白,自己无时不刻不在思念他。
我回来了,你要小心了。希望在以后的旅途中,你一路平安。
我们都要平平安安。
她摇摇晃晃站起身,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理平衣服上的褶皱,又成了那个冷静自律的赫连若水。
大船甲板上,玉珑默默垂手伫立,“小姐。”
兰倾旖毫不留恋地进舱,淡淡道:“走吧!”
天气阴沉,铅灰色的乌云聚集在天空,仿佛随时都可以压下来。
兰倾旖在湖州运城下船,看着陌生的街道,心里有些茫然。
这不过是个县城,最高长官也不过是个七品县令,城里算不上大,却很热闹,此时已近黄昏,身边的人都没安置,她想也没想,吩咐玉珑:“找个客栈。”
她手下的人向来是她一个命令便一个行动,当下二话不说,直接去了。
客栈里灯火通明,来来往往的客人倒是有不少,兰倾旖在船上随水飘荡许久,现下倒是有些累了,随意叫了点吃的填饱肚子,要了上房住下了。
她其实很累,但她此刻睡不着。
“小姐,你突然改道,难道是因为信不过他们?”玉珑掩了房门,仔细观察后发现周围没人窃听,这才开口问出自己心中埋了许久的疑惑。
“你既然知道,又何必再问出来?”兰倾旖满脸的理所当然,眼神里闪动着流动波光。
玉珑怔怔地盯着她的眸子,那双深沉如海明亮如星的眼眸里,隐藏着多少算计和秘密,她不得而知,只不过,她觉得此刻的云国,没人能和小姐作对。
那么,现在这种情况,是不是,也在小姐的预料之中?
她希望是这样,又希望不是,如果小姐什么事都要想,都要算,那该有多累?人生在世,还是要潇洒点才好,干嘛要那么严谨?
兰倾旖没空理睬贴身侍女偏得找不着北的思绪,她回想着跟在自己身边的钦差护卫,淡淡道:“林子大了,什么样的鸟都有,况且那些还不是我的人?”
她如果正儿八经地打着钦差的名义前往,的确可以得到很多身份待遇上的便利,可那样得来的消息,绝对没有微服私访来的可靠,虽然,这样只能多半靠自己猜测。可哪种身份去,不是靠猜测?
她躺倒在床,将自己出京以来的沿途所见都回想了一遍,确认没什么威胁,这才闭目养神,嗓音淡漠地吩咐。
“熄了灯,今夜你和我一起挤挤吧。”
“是!”玉珑看她的样子就知道今夜肯定有事要发生搅得她们睡不好,现在自然要养精蓄锐。
“走水啦!快来人啊,走水啦……”凄厉的大喊大叫声几乎要刺破人的耳膜,成功地惊醒了刚刚睡过去不久的兰倾旖。
玉珑睁开眼睛,她也算反应极快,身子一纵就要起身,然而一挺腰竟然没有起得来,她立即明白中道儿了,脸色一变。
她竟然连自己何时着道的都没发现?太丢人了。
兰倾旖坐起身,觉得自己和走水有缘,不过也不能怪人家,火烧的确是销毁一切痕迹的最好办法。
“小姐,我们现在……”分道走的时候就只有她们两人出行。
火势蔓延极大极快,很快就烧满了门外的走廊,这显然不正常,玉珑鼻端已闻到了似有若无的火油味道,她明明已经高度警惕,还是中了招,不仅被人下了**,还连刺客是何时铺上火油的都没发现。
对方用的是什么手段?
“我倒是小看了对方的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