楮天青察言观色,见这些人都是这幅表情,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对闽王的好印象又多了一些。从前他觉得此人行事乱无章法,又霸道的很,是个没什么内涵的跋扈王爷,如今看来,他能稳居如今地位不倒。绝不只是凭运气和祖上荫蔽,就看他三言两语利用了这些人的心里打消他们上报的念头。再看他危难之时并未置沈奕昀于不顾。便可见其优点。
楮天青恭敬的给闽王行了大礼,便招呼着云想容上车去。卫昆仑打扮成了车夫,脸上还贴了半张狗皮膏药,说话时候歪着嘴一副受风了的模样,与楮天青说着话,将半旧不新的蓝幄小马车趋离了闽王府门前。
闽王负手站在丹墀之上。痴痴望着云想容所乘的马车走远,这才转身回府去安排。
而云想容的马车直奔醉花楼,又在醉花楼后头租用的小宅子里换了量马车,换了一身打扮。去集市购置了一大筐的菜蔬鱼肉等物,便做采办的模样,走伯府小厨房那里的侧门回了府。
到云想容更衣妥帖,疲惫的将一个晚上没见的东哥儿抱在怀里时,天色才刚泛起鱼肚白。
这会子,已到了上朝的时间了吧?
暖阁中,沈奕昀换上夏辅国命人从沈府里取来的官服,在更衣时,接过了赵丹颖递来的信。赵丹颖低声解释:“奴婢怕时间不够拆信,又怕不好处理,已经将信封烧了,这信是夫人亲笔,奴婢和张江春都没有看过。”
“你做的很好。”沈奕昀将信藏在袖中,就去上恭桶,借机将信看了,里头的意思虽然晦涩,他看了一遍却也懂了,蹙眉沉思片刻,面色渐渐清明起来。
也难为她如此短暂的时间能想到这样的对策,这种安排,与他昨晚想的不谋而合,不失为一种可行的办法,现在云想容必定已经布置了起来了,此计势在必行。
打定主意,因怕信被人发现,他索性将信纸吃了,听着外头有夏辅国来催的声音,忙理好了衣裳跟着夏辅国来到奉天门,按着文武东西两列站班。
云敖、云恒、马季芳等人见沈奕昀是跟着夏辅国从后头来的,就都觉得情况有些不对,再回头看左相刘彦玉和吏部尚书孙林等人的面色,云敖与云恒就交换了一个眼神。
马季芳低声道:“情况怕是不对。”
话音方落,就有内侍高声唱道:“皇上驾到!”
文武大臣齐齐撩袍行礼,三跪九叩山呼万岁。
皇帝穿着明黄的龙袍,气宇非凡的端坐其上,略抬手,夏辅国便朗声道:“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臣有本奏。”沈奕昀大步来到地当间儿,沉声道:“臣今日,仍要参奏藩王勋贵圈地乱国一事!”
其实沈奕昀尚未开口时,就已有人猜到他要做什么,只是没想到今日他会将话说的如此直白。
皇帝慵懒垂眸,示意沈奕昀说下去。
沈奕昀略一思量,便朗声道:“大周建朝,勋贵功不可没,太【祖施仁政,厚待功臣后人及宗亲,建藩屏,赐爵位,分封诸国。然至今大周建朝已逾百年,藩王勋贵手握重兵重权,尤其闽王,晋王、辽王等王,更是拥兵自重,且每年耗费其饷上的银子不计其数,导致如今国库空虚。一些藩王还在封地称王称霸,将土地划分为自己所有,将百姓赶走,至使多少百姓无田耕,无屋住,怨声载道,勋贵藩王中有野心勃勃者,更与地方官员纠葛,弄得子民只知有藩王,不知有皇上。如此下去,大周江山稳固堪忧!是以臣冒死觐见,削藩已在燃眉之急!”
沈奕昀慷慨陈词,声音清朗的传入四方,听得臣工们心头震动,立即有低低的议论声如潮水一般传散开来。
皇帝则是满意的眯着眼看着沈奕昀。
此人说话有理有据,倒也句句都说进了他的心里,以他尚未及弱冠的年纪,能有如此才华见识,倒也是难得的人才。只可惜啊。他是姓沈的,若是旁姓,他兴许还能留着他一条性命为己所用,只是他不行。
皇帝已是心情激荡,面上丝毫不动。等待沈奕昀的下文。
沈奕昀打定主意,深吸了口气。道:“是以。臣认为,为今之计有二,一则于勋贵实行‘推恩’政策,原本传与嫡长子一人的权力家业可按照比例分给其余儿子,且异地分封,代代相传。二则。于那些顽固不化且手握重兵觊觎江山的藩王,须得削夺军权,逮捕严惩!”
皇帝心中暗赞了一声妙!“推恩”一执行,几代之后勋贵的力量就已不见了。沈默存果然是有头脑!
接下来。皇帝等着沈奕昀将昨日折子上晋王所犯罪行说出来,提出先削“晋王”。柿子要捡软的捏,只要开了个好头,慢慢的大周朝还不完全在他掌控之中?
可谁知,沈奕昀开口的话,却让皇帝愣在当场。
“若说拥兵自重,恃chong而骄不遵礼教,目无朝廷目无皇上,且纵容下属不尊法纪的,首当其冲便是闽王!请皇上立即下旨,逮押闽王!”
沈奕昀话音方落,昨日勤政殿得了皇帝指使的大臣们,以左相刘彦玉为首众人便出班跪地,大声唱道:“臣等附议!”
奉天门外一时鸦雀无声。
皇帝面色黑如锅底。他想不到,沈奕昀一切按着他的计划来,待到他放松了戒备,却在最后一刻摆了他一道!
若先削闽王,他并无十足的把握啊!
且不论闽王在朝臣与百姓中的声望,就说他在福建的军队,在城外驻扎的三万军,以及他手中还握有西北大军的虎符“降天锏”。如此强劲的对手,他哪里能保证绝对斗得过!
这削藩的旨意一下,他就真落得个“鸟尽gong藏”的名声了,这且不论,如今不是逼着闽王造反吗!
那些没脑子的,昨日他的确说过让刘彦玉、孙林几人务必附议沈奕昀的参奏,可他们就不会想想这么做的利弊吗!
蠢材,一群蠢材!
他堂堂帝王,竟被沈奕昀这黄毛小子给设计了!
沉默这片刻,已有偏向于闽王的臣子出言反对。刘彦玉、孙林等人本就奉命一定要“附议”,当然不会相让,两方臣子当即舌战起来。
沈奕昀抬眸望着脸色铁青的皇帝,莞尔一笑。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如果皇帝驳回,那么以后就再也不可能有削藩之事了。若皇帝赞同削藩,他原本先从晋王开刀这种十拿九稳冷水煮青蛙的办法就彻底失效了,他即将面对的是暴怒的闽王和惊gong之鸟联合在一起的勋贵和藩王。
无论是哪一样,皇帝【都不会好过!
这就是他家聪慧的媳妇儿瞬息之间想到的,也是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的计策。
一片混乱,臣工争吵之际,谁都没有注意到一个小太监偷偷的溜了出去,直奔着慈安宫方向去了。
皇帝这会子则恨不能立即命人将沈奕昀拉下去杖毙。却又不能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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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四章
双方的争论已进到白热化的程度。皇帝因一时间想不出适当的解决方法,也便由着他们去吵,兴许拖延一阵子,他就能想到对策了!
沈奕昀笑的同时,更知道自己走的是一步险棋,云想容给她写信的时候,也未必没有料到会发生现在的状况,或许她已经料到他怕脱不了身了——他将了皇帝一军,为他们这一阵营赢得了翻盘的机会,可是自己终究还是触了逆鳞,皇帝毕竟现在还是当权之人,要想对他做什么还不都是一句话的事?现在皇帝八成恨死他了,如果不是留着他对削藩还有一点用处,他应当恨不能立即处死他了事。
或许,物尽其用之后,他性命休矣。
沈奕昀思及此,舌尖就下意识的扫过右侧口腔中两颗臼齿之间的缝隙。那里藏着一颗米粒大小的药丸,外头有坚【硬的外壳,平日里喝水吃饭都碰不到它,但是若想用到时,只需抠出来咬碎即可。这是他当年在余杭时就塞进牙缝里的,他以为不会有用到的机会。想不到今天,现实逼迫着他要出此下策了。如果真的性命难保,他宁可自己了断,也不愿意落进皇帝手里。
“太后娘娘驾到!”
突然,内侍尖细的嗓音传来,众大臣们的争论也终于告一段落。皇帝惊愕的望着前方在内侍与宫女簇拥下的太后,心里的不快又增一层。
他已撤换了慈安宫的宫人,吩咐下去闲来无事不许太后胡乱走动,为何此刻太后还会出现在此处?到底是他的人办事不利,还是得了什么好处倒戈相向了,还是有其他的缘由?
无论如何,孝悌之道在大周朝是最要紧的大事,即便后宫不得干预朝政,太后做的不对自有天下人的眼睛看着,他身为皇帝,绝不允许自己做出任何令人诟病的事来。
皇帝忙疾步下了丹墀。笑道:“母后怎么这会子来?”
文武大臣忙给太后行礼问安。太后就阴沉着脸径直走道皇帝跟前:“哀家若不来,你十五弟今日岂不是要被人诟病致死了?!元素是脾气暴躁了些,行事欠考虑了一些,可他对皇帝素来都是忠心耿耿的,他荒唐,皇帝罚过也就罢了,禁足也禁了,怎么到如今还要给人如此诬陷?!”
说到此处眼神犀利的瞪着沈奕昀:“这人妖言惑众,分明是要挑拨皇帝与兄弟君臣之间的关系,要至皇帝于无情无义的地步!这等妖人。皇帝一定要严惩!”
皇帝心念飞转。这会子来不及去计较太后是如何如此及时的赶到。与他的天下比起来,现在沈奕昀是死是活,甚至连太后是死是活都是小事了。他现在最怕的是逼的闽王反了他,那样情况将一发不可收拾。
可是如果真的要他这会子服软。皇帝如何甘心啊?
太后见皇帝不语,便猜想他是默认了他的想法,回头看了眼沈奕昀,朗声道:“来人,将沈默存除去乌纱官服,押往天牢!哀家倒是要看看,还有谁有胆子挑拨皇上与臣子之间的关系!”
“是!”
太后话音落下,便有御前侍卫上得前来,将沈奕昀头上乌纱与身上官服都扒了。往外头押去。
沈奕昀双臂被反剪身后时,心里一下子平静了。事已至此,搏上一搏也无妨!
一路走去,路过云敖与云恒身旁时候,云敖担忧的望着他。似与说话,终究还是咬紧牙关不言语,最后只点了下头。
沈奕昀似从云敖的眼中读到了一些信息,也点头。
这些细节,皇帝与太后和周围的大臣们都没看到。皇帝现在满心想着如何能够漂亮的解决此事,大臣们的注意力则都在皇帝与太后身上。
而见皇帝不阻拦她惩治沈奕昀,太后心下又定了几分,声音也柔和了不少,拉住皇帝的手道:“哀家知皇帝凡事都是为了大周朝的江山考虑,可此即无外国干扰,咱们自己就内讧起来,岂不是给人可趁之机?况且那沈默存所奏也未必都属实,皇上要三思啊!”
削,还是不削!?
摆在皇帝面前的这两条路,哪一条都是未知,哪一条都让他感觉到不安。若不削藩,将来就再也没有机会了,而且人已经开罪了。若是削,第一个难道真要用闽王开刀?若不先对闽王下手,也等于打草惊蛇,温水煮青蛙的策略不可能实行,前思后想都是难办。
皇帝思考半晌,这会子果真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终究笃定了神色,道:“母后稍安勿躁,朕当然不会误听人言冤枉了十五弟。”
太后松了口气。
然而皇帝又补充道:“当然,朕也不会因为闽王是朕亲弟就偏袒了他。此事既然拿了出来议论,且各地的折子都不少,可见勋贵与藩王中的确存在一部分毒瘤。”
“皇帝!”太后气的脸色煞白,焦急的道:“你不要忘记,当初福建的倭寇是谁平了的!若是没有你十五弟,咱们岂能在京都城里锦衣玉食高枕无忧!”
太后此话说的已是极重了。等于句句都在戳皇帝的心窝子。功高震主,是身为帝王最忌讳的。
原见着皇帝面色稍霁的臣子们听闻太后的话,都不免在心里骂这妇人无知,这么说话无异于老虎头上拔毛。
皇帝心下不悦,脸上陪笑道:“母后说的儿子回头会考虑,然而咱们大周的天下,是太【祖爷九死一生打下来的,是各位臣工大臣几代人努力之下才发展至此的,并非朕一人的天下。大周的天下,是百姓的天下。”
朗声说到此处,皇帝心下似吃了定心丸似的,在没有动摇的意思,按着原计铿锵有力的道:“此事,不能听一面之词,不是朕,也不是各位臣工随随便便就能决定的。藩王勋贵于天下,到底是削还是不削,朕决定就由天下举子们来决定。今日起,各州府举子将商议的结果,五日内综合起来呈到朕手上。到时是削藩还是不削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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