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裂缝立刻消失不见。
麒麟抬头看看正在自己头顶飞过的狂刀,轻哼一声,开始向兰斯洛所在的营地方向奔跑。伴随着清脆的脚步声,平静的湖面在它的脚下就像是大地一般坚固,映照出麒麟矫健的身躯。
灵兽快跑没几步,一声长嘶,高高跃起,纵身在大家的上方,随后稳稳落地,站在距离兰斯洛十余步之外,悬崖的边上,此时此刻,它身上刚刚出水时所带的光芒也开始渐渐淡去。
此时所有人都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它,梁宇宁不由用脑中各种各样的“麒麟”形象来和面前这只进行比较。它有着状如狮虎猛兽的身躯,全身雪白又带有豹纹般的黑色花纹——这是唐朝的形象;四肢略显纤细,脚掌有些像马却又生有倒刺——这是汉代的画风;一条粗壮的尾巴短而有力,微微的弯着,尖端是一团银白色的长毛;麒麟的脑袋像是长满了狮鬃毛的马头,在月光下依旧散发着银色光芒。麒麟略一偏头,可见它下颌上有两根亮得惊人的长须在面前轻扬不停,一双仿佛可以反映出对方心灵的眼睛居高临下地扫过每个人。
麒麟扭头继续面对着湖面,好像在看仍然在空中不急不慢飞行的返日狂刀,然后回头用平静地声音对所有人说:“你们觉得盯着我看就能让这刀改道?又或者自信可以记得住我的样子?”
不愧是见过大世面的快递小子,兰斯洛第一个从对灵兽的痴迷状态中恢复,挥舞着自己的不求人:“对对,反正你也会抹去我们的记忆嘛。我还是该先把这刀弄到别处去。”
麒麟赞同道:“年轻人,我欣赏你的不怕死。可只怕连我也搞不定它。梁宇宁!”
它猛然回头,大家自觉地都让到一边,麒麟与梁宇宁四目相对,它开口道:“你的思路固然不错,利用返日狂刀的力量来对付这老鬼,但你这样做知不知道怎么收场?”
梁宇宁自从见到麒麟,好像被注入了新的活力,端着缠了纱布的双手站起来说:“我没时间想,我只知道仅凭我们几个,纵然不解封,那鬼物也会杀死我们。然后呢?我肯定它会再找其他人解封,不是吗?”
麒麟默不作声。所有人都更关心那越来越近的狂刀,而麒麟只返回头看了看兰斯洛,叹口气后便轻轻抬起左前腿,在山崖上漫不经心地敲击一下。
众人立刻感到大地猛烈颤抖,脚下好像有股热浪涌了出去。已来到不远处的返日狂刀好像受到强大的外力作用,像是撞在了大皮球上,轨道呈切线状偏向一旁飞了出去。
“只是暂时的,不久就回来。”麒麟看破了大家的心思,抢先说,“返日狂刀十二恨,为害人间一千年。现在被解封,只怕再也不会被封印住了。在它再次回来之前我们还有点时间。”
梁宇宁想了想,不知如何称呼麒麟,索性道:“前辈,您有何打算?”
麒麟朝他走过来,其他人就下意识地避开它,好像无法直面其强悍的气势。
“唉,若不是我一时仁慈,又怎么会这样。”麒麟站在他面前道,“那个山魈,我杀它只需一瞬,却要用数百年来偿还这血债。万事都是因果。梁宇宁,你还有多少时间?”
莫小邪抢话道:“本来明天我们就应该回家了,可是现在,看样子什么都做不成,也回不去了。”
梁宇宁摇了摇头,麒麟却点头道:“好,看来你们倒想得开。如果你们想要全身而退,还是要靠他。”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麒麟落在一旁仍然闭着眼睛的崔命人身上。
也许是感觉命不久矣,每人都并不惧怕麒麟,畅所欲言。
爆炸虫失笑道:“麒麟也算是万兽之灵吧,你该不会用三流小说的情节来告诉我们,这个大个子就是那个陈什么人的后代吧。”
梁宇宁不太习惯有人用这种不敬的语气和麒麟说话,白了他一眼,麒麟倒不在意:“他当然不是,他也不需要是。狂刀先前的那十二位主人,互相之间也并无血缘关系,连师承都没有,可还不是一样令风云变色。”
梁宇宁说:“这就是我最大的疑惑,这些‘狂魔’到底都是些什么人?”
“一恨未遇良人,二恨春秋更替,三恨落日难返,四恨明月常缺。”麒麟开始念念有词地说着,“五恨巧取豪夺,六恨殃及池鱼,七恨巧巢易覆,八恨国人内乱。”
小心小新心中烦嘀咕:这不是布袋戏里著名的“十二恨”吗,虽然略有区别但大差不差。这麒麟是不是老糊涂了,念叨这个?
麒麟的读心术果真厉害,立即回答道:“这世间万事,本就诸多相似,即使有所类似也说明自古世人有着同样的烦恼。九恨江浪不息,十恨世态炎冷,十一恨未尝败绩,十二恨天下无敌。”
最后的两句是它和小心小新一同念出来的。
麒麟道:“看来这小说家比梁宇宁的功课做得还要足些,居然都知道这些。”不知何时它抬起前腿,再次施展法力把从另一个方向飞来的狂刀拨到一旁。
梁宇宁这时明白过来:“这十二恨,其实就是对应的这返日狂刀的十二位持有者?”
“真是后知后觉。”麒麟转头看着梁宇宁说,“说实在的,我的力量本来就被那鬼雾兽消耗了不少,如果想逃过这场劫难,必须靠你们自己的力量。”
兰斯洛还在不停为昏迷的崔命人恢复神智,可不知怎么的,他明知自己那一击并不是很重,为什么崔命人偏偏总是不醒呢?
麒麟走到崔命人身边,兰斯洛自然而然地为这只体形庞大的灵兽让开位置。麒麟看了看这两个人说:“两个心地纯净的人,我需要你们的力量,尤其是他。”它盯着崔命人,语气显得欣慰,“当年我不慎被那鬼物侵蚀,眼看狂刀难保,就用尽全力把它送出湖底,幸好是被他所得,如果换做一个心地不纯的修道者,早就被狂刀的魔力吞噬,怎能坚持这么些年。看来重新封印狂刀,还必须靠他协助。”
梁宇宁什么都不说,取过阿碧抱着那把焦尾琴,慢慢坐下,在众人惊讶地眼光中开始不急不慢地弹奏。
这精妙的琴声悠悠,竟完全不似古风,却又缠绵悱恻,令人心醉。开始时舒缓,仿佛在阳春三月的草地上小憩;继而节奏开始急促,就像是遭遇了暴风雨,随后这“雨”好像越来越急,每个人的心都被这琴声拎到了嗓子眼。琴声愈快,气氛愈紧张,渐渐的,妍冰儿、小心小新这样几个心智本不十分强的人已经感觉要窒息了,其他人也都好不了多少。
这琴声将听众的心都牢牢抓住,随着演奏者的情绪而上下起伏,最后却好似深深跌入看不见底的黑洞,一股哀伤的情绪也随着他的弹奏蔓延开来,将所有人包裹得严严实实,纵然雷鬼这样坚强的大汉,也好像觉得一切黯淡无光,长吁短叹起来。
麒麟把两条前腿按在崔命人胸口,一丝亮光由它额头透出来,洒在崔命人脸上。麒麟还抽空对梁宇宁说:“如果你还不能放下心里的那个疙瘩,所有人都会为你陪葬。无论你还有什么包袱,都要抛开。”
阿碧不知是否是受了血玉的作用,收到的影响似乎最小,她不禁问道:“怎么学究哥哥你也会弹琴?”
梁宇宁没有回答,右手一扬,曲调一挫,大家的情绪再次降到冰点。
兰斯洛手里紧紧握着不求人,拿挂在身上的红马甲碎片堵住了耳朵不听那琴声,专心等着狂刀的再一次进攻。但他吃惊地发现,连天空中的返日狂刀似乎也随着琴声的节奏而减慢了速度。
他瞪大眼睛转头看着梁宇宁,却发现学究的眼角不知何时,已经有亮点闪动。
“我本就是儒门弟子,弹琴也是必修。”梁宇宁终于开口,“这曲子是我即兴创作,如果要起名,不如唤作《止水》。”
麒麟点了点头不再看他,低头去治崔命人,只剩梁宇宁坐在那里自言自语,双手创口虽然裂开,仍然在时断时续地弹奏着。
“玲,这些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念你。”梁宇宁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如释重负地滔滔不绝,“我的功夫好很多了,我和我们的师父的关系也越来越好了,我在同门里也越来越有地位了。我本身也越来越成熟稳重了。可是,你知道么,我真的宁可什么都不要。
“任凭我查阅了所有的典籍,我都不知道怎样才能让你复生与我相聚。直到我知道自己脑中有了一枚随时可以取走我性命的脑瘤的时候,我明白了,原来所谓的重逢,地点竟是在另一个世界。
“我的法力前不久开始消失了,我想可能是因为病越来越重了,我必须用更多的力量控制它,更要控制住想到即将与你相遇的喜悦心情。你知道么,我从来没有打灭过哪怕一个亡魂,也从来没有用过激的手段对付过什么鬼怪。月移花影动;疑是玉人来。每当有消息传来说哪里有鬼影出现,我都会尽力跑在第一位。哪怕只有亿万分之一的可能性,我也愿意那是你。
“玲,你给我的忠告,我都记着,我的诺言,我都在兑现。我不能失去你,不能没有你。十年来,我很好,你的师父很好,我的师父很好,我的父母也很好,大家都很好,只是大家都很想念你。那琴弦其实是我费了很多心思才从你师父手里夺过来的,那些你最爱的曲子,我没有勇气去弹,但是我心里每天都在练习千百次。亲爱的玲,我什么都想告诉你,什么都要和你分享。那天我做了一个梦,你说会在深山止水之处等我。醒来的时候我是哭着的——我知道我哭的样子很狼狈——但我真的很高兴,因为十年了,我不敢睡太熟,太想又太怕见到你,那个梦,也许预示着我的等待就要结束。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姓苏的大胡子真不是东西,一千年前就写好这首每次想到就会让我心如刀绞的词。玲龙,不知道如果你真的复生,你是不是还能认出我这个当年的小书呆子,不知道你还能不能像当年一样和我争吵、打闹……
“前天,我发现我的法力恢复了,我想,我们很快就会见面了。玲龙,如果你听得到,就不要走远,等我一下。”
返日狂刀不理会下面人们的哭声一片与默默抽泣,此时正再一次开始靠近。此番的来势不弱,大有让大家就此彻底解脱的意思。
兰斯洛看麒麟分身乏术,咬了咬牙忍着泪水和疼痛,飞身上前想要与其缠斗。
扑面而来的杀气让他感到有一丝不安,但是兰斯洛想为梁宇宁多留一点时间:他自我封闭了十年,就算是搭上半条命,也要挡一挡这家伙。
兰斯洛这时才明白梁宇宁一直在说的“我们时间不多”究竟是什么意思,他用自己从未达到的速度扑向狂刀。
可惜返日狂刀的巨大力量似乎看不上这个重伤在身的快递小子,没等他靠近,刀上传来的巨大灵力就硬生生把他顶了回来。兰斯洛此时身体也不受控制,他第一次感觉到速度给他带来的无助感。他一边往地面摔落,一边盯着返日狂刀细长优雅的刀身发愣。
九恨江浪不息,十恨世态炎冷。
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是命运手中的棋子,即使你充分认识了“命运”这个家伙,也不能改变他。梁宇宁如此,玲龙如此,兽心人如此,捷达如此,火牛如此,阿碧如此……就连麒麟、雾兽山魈也都如此——我也不过如此。
兰斯洛闭上眼睛,任由不听自己控制的身体狠狠往地面摔去。
当然,兰斯洛自己也相信那么多人,甚至还有灵兽,肯定不会看着自己这么完蛋的,可他想不到,轻轻托住自己,卸掉巨大冲击力让他平安无事的,居然是崔命人。
崔命人面无表情,将兰斯洛朝身后地上一放并不多加理会,而是死死盯着那越飞越近的刀。
兰斯洛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苏醒,更不知道他为什么一恢复神智就能有这么大的力量。当他看到已经累得伏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的麒麟的时候,他明白了一点。
“麒麟一定把什么重要的力量给了崔命人。”兰斯洛小声地脱口而出。
眼看狂刀就朝着崔命人直劈过来,连站在他附近的几个人都感觉脑袋被一股强横的压力控制得无法动弹。崔命人向前迈出一步,身子微蹲,双手随着梁宇宁如泣如诉的琴声缓缓举起。
“诸位,得罪了!”崔命人高声喝道,掌中竟发出数道白光,将返日狂刀笼罩起来,同时一股强劲的山风从大家身后刮起往天空中扑去,风声夹杂着琴声,但又仿佛能听见其中还有隐约不清的嘶叫声、佛号声、怒吼声,但那声音又极短,只一瞬间就淡出了。
梁宇宁却听得分外真切。他看到从崔命人睁开眼睛,沉稳地站起来,抚摸了麒麟,轻松的接住了兰斯洛,再发出他人生到目前为止的第一次强力法术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