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挂念那条伴了他多年生活的破船,告别了生哥和众兄弟回到了海滩上。山里妹当然不能留下了,这贵族式的生活,成天家无所事事,早就把她闲坏了,她正在烦腻着,听爷爷说要回到海边去生活,她可高兴了。还没等爷爷去告诉冬生,她就把她和爷爷的简单的包裹收拾好了。
本来是高高兴兴的一家人,在这小楼里众兄弟们欢欢喜喜和睦地生活着。山里妹跟爷爷一走,显得像是去了一半子人似的,公馆里显得萧条起来。
没有女人的群落,和走了女人的家庭,像是枝叶茂盛的花树被秋风吹过后只剩了残叶和枝条,景色凄凉萧瑟。没有女人点缀的人群往往容易被怀疑成暴力的生源地。
山里妹跟爷爷走后,老儒腐警觉起来,他仔细地看了这座公馆的风水,发现了这座小楼的结症。他摊开阴阳八卦图架起罗盘推算出这座小楼的地基整体稍微偏向“震”“离”,“震”属“雷”属“动”,“离”属“火”属“日”,小楼的门口朝向偏“巽”,“巽”属“风”属“散”。什么意思?把话说白了用老儒腐的话说,就是这栋小楼不好住。小楼的根基压在“雷”“火”上,“雷”“火”是要动的,给小楼埋下了不稳定的隐患。小楼的出口趋向是“风”“散”,意思是像风一样发散开来到处惹是生非,风是无影不可视的东西,可引申为望风捕影,无事生非。
老儒腐在八卦图上推算完后,收起罗经和阴阳八卦图,然后屈指掐算,他的脸色沉了下来,倒吸了一口冷气。稳了稳神才对冬生、疤根、强子说:“这栋小楼不能住,也不好住,我把话说绝了,这是一座窟宅,咱们得赶紧迁出去!”
强子对老儒腐摆弄的那些东西颇感神秘,玄妙莫测,不可捉摸。听老儒腐说这是一座窟宅,他更是莫名其妙,第一次听说,忙问:“先生,什么是窟宅?”
“窟宅?窟宅就是盗匪的窝呀!”老儒腐又查了查搬迁的日子,道:“生哥,今天就是迁出去得好日子。”
冬生问老儒腐道:“先生,咱们搬走了,这座小楼怎么处置?兄弟们住哪儿?”
老儒腐笑着答道:“生哥,我方才都看了,这座公馆只能当作公用的场所来使用,不能有正头香主,这座窟宅归了谁,谁倒霉。咱们不住也不要,由下面的兄弟们在这里住着,作为他们的活动场所,对外称生哥还是住在这里。”
冬生、疤根、强子明白理解了老儒腐知半年的意思,疤根、强子把兄弟们安顿好了,四个人又悄悄地回到了老儒腐的住处。
老儒腐回到家来,鞋子没脱就爬到炕上躺在那里,深深地吸了一口家中带有腐烂陈旧家具气味的,多少有些污浊的空气,说道:“皇宫再好,也不及自己得糟烂狗窝舒服!”说完他竟舒服的,不顾一切的,呼噜呼噜地睡了过去。
阿毛的这方小楼是请当时的青岛租界里有名的德国建筑师伯萨设计的,伯萨是一位有正义感的技术人员。他听说阿毛为人奸诈,搜刮地皮,且是黑道上的一霸,盖楼的钱来路不正,都是黑钱。伯萨最恨这种人。看起来这流氓,地痞,窃贼不光是中国有,德国也有;盖房看风水,下葬踩穴道,不是光中国人讲,德国人也讲。作为一名设计师,伯萨懂得中国人的阴阳五行学说,并贯通到了他对中国人住宅的设计中。所以他在设计阿毛的公馆时偏离了罗经,使这方小楼不在“贯气”上,也最终使这方小楼没有长寿,最后被日本人烧毁,没在青岛港上作为历史文物古迹保留下来。
一日冬生正在与疤根、强子切磋武功。老儒腐急匆匆地回了家,进门就把幡幌扔在了地上,褡裢也顾不得卸,上气不接下气地对冬生道:“生哥,坏事了,芳芳被土匪绑票了。”
冬生、疤根、强子听后急了,但他们不知所措,一点办法也没有,都哑口无言,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冬生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是坐在那里呆呆地瞅着墙角,强子见大家不说话,对冬生道:“生哥,这事咱们管不管?不过,单就二把头这条老狗来说咱们不应该管,可看到芳芳……”疤根插话,道:“我说兄弟,咱们现在还不知是哪来的风?也不知是哪绺子干的?咱们怎么管?土匪绑票讹钱的事,在这青岛港上还不是家常便饭?只可怜了那些小本经营的商贩为了赎人弄得倾家荡产。”
强子和疤根的一席话缓解了他们得紧张情绪,活跃了他们的思维空间。人是语言动物;当一个人或是一个群体,遇到困难或走上绝路的时候,实在没有解决或解救的办法时,往往一句不着边际的话或是一句玩笑的话,都能缓解情绪,引出思维,得到解决问题的办法。
老儒腐这时才想起了肩背上的褡裢,他把褡裢从肩膀上卸了下来,强子伸手想帮他接下,老儒腐并没递给他而是随便往炕上一扔,说道:“今天白跑腿,没打出食来,空的!”
他刚想去端泥罐子往碗里倒水喝,无意中看到了生哥的眼神,只见他六神无主,像丢了魂似的。不敢说他急得抓耳挠腮,但看得出他的心里非常得急躁。老儒腐心里有数,芳芳的事生哥是非插手搭救不行的,既然生哥要去搭救,那就得给他提供信息,最起码要知道是哪绺子干的?现在把芳芳绑在了什么地方?他们是为了劫财还是劫色?还是财色都劫?还是复仇杀人?还是财、色、命都要?老儒腐想到这里,对疤根、强子说道:“生哥在家里别动,咱们出去打听打听探个虚实,然后再想办法帮着搭救!”
疤根、强子认为老儒腐说的有理,三人便出门各自打听各自地去了。
疤根、强子出去打听这种事比老儒腐有门路,他两个各自去找过去那些在码头上一起干过活得穷苦力。现在这些穷苦力工友很多流落在青岛租界里干着各种行当,有的给德国人当了包探,有的给日本人当了奸细,有的去干了土匪,有的给土匪当了眼线,等等吧,真是五花八门,他们在哪里干什么?你都寻思不到,他自己要是不说,别人无法猜测到,永远是个迷。
老儒腐就没疤根、强子这方面的优势了,他打听事都是些无定规的道听途说,虽说道听途说不可信,那要看是什么事情了。有些社会性的新闻它地传播途径就是道听途说,当然了在传播时可能有很大地出入,但它的主旨是定了的,在细节上的变动是由于传播者的耳听口误造成的,但大体意思是一致的,这就需要听到道听途说的事情后,个人自己去理解分析了。不过有句俗语千万别忘了,那就是无风不起浪。
老儒腐没有疤根、强子那么多得难兄难弟,在大清朝时他是大清国的一个落第秀才。那毛笔字写的,那文章作的,可说是才气横溢,才思敏捷,才华出众。假若不是大清国的主考官营私舞弊,追逐名利者不择手段得蝇营狗苟,都在同一起点上公平竞争,他那个时代的人,那状元就没别人的了。
后来他发现自己中举无望,便灰下心来当了一位教书匠——私塾先生。私塾先生教的孩子不多,他教的那些孩子都是些富家子弟,本希望这些富家的孩子好好学,学成长大了,家里花几个钱送送礼,也弄个一官半职的官当当,他以后老来老去得也好跟着沾个光。但不如他意的是他教的这些个孩子虽然家中有钱,可个个没有出息,不是好吃懒做,就是寻花问柳,居然没有一个走正道的。
德国人把炮舰开进了胶州湾,占了胶澳开埠青岛港,在胶州湾内建起了货船码头,在青岛港上开办洋学,建立了圣功女子中学。老儒腐才学好,课讲得好,被德国人聘为女子中学的讲师。本来是为人师表,儒家文化的传承人,不承想因遇见了娅妮起了春心,闹出了人命,弄得沸沸扬扬,被学校处置。他教的那些女孩子当时还小,对人的七情六欲还没彻底领悟,用句说到家的话就是性还没成熟,对性欲还没有亲身的体会,一时对他口诛笔伐。过几年长大了,性成熟了,青春期膨胀,朝气蓬勃,犹如点燃了的爆竹刺刺地冒火星子,于是就寻找配偶释放能量。当她们体会到性欲和得到生理得满足时,在大街上遇到这位曾被自己咒骂过的先生时才肃然起敬,觉得当时自己小不懂事理,受蒙蔽愧对了他。
有人认为性欲是动物的本能,只要两厢情愿就是合理的,第三者的干涉都是无妄的。假若,有人想干涉想控制,世上这么多的男女,能干涉能控制过来吗?
人,生活在人海中,谁的心里没有个情人在远处呼唤!当她们从学生变为人妇,成了家庭的主妇,情感与性欲地交割磨擦,才真正体会到老儒腐当时的心境;当她们看到老儒腐在大街上举着幡幌为了生活在与路人磨嘴皮子时,不免起了怜悯之心,有的为了救助老儒腐几个钱,便装做来算命看相的;然而老儒腐已不认得这些嫁人生子的小娘们了。
老儒腐在靠近二把头的那条大街上的拐角处招揽生意,一个胖乎乎的,穿得挺不错的少妇来到了摊位前,从手里抽出几张马克纸票子,只问了老儒腐几个简单的私秘问题。老儒腐见眼前的这个小娘们眉清目秀,面慈心善,便试探着问道:“听说前几天胡子又在这里绑人了?”
小娘们抬眼看了老儒腐一眼,有些懵懂地回答道:“哦,嗯,没听家里先生说过,不知道。”然后拎起菜篮子走了。
妇道人家哪里会去关心青岛港上的这种事情?土匪绑个人又算不了什么大事,不过,这种说法是不对的,什么是大事?在老百姓心目中的大事是什么?恐怕谁也定不出一个确切的界限来。
外夷来了,国家破了,皇帝驾崩了,也不会妨碍百姓们地吃喝拉撒,嫁娶婚丧。如果说百姓们心目中的大事,是日常生活中的柴米油盐酱醋的话,大概会招来那些吃饱了不知饥寒的政客们的非议,但这对百姓来说未可厚非。皇帝老子死了,百姓们照常吃喝拉撒。如果一家的顶梁柱死了,或是没了柴米,这对百姓来说是塌了天的大事。
有人说百姓心目中的大事是牵掣他们日常生活中的利益而定位的,这话似乎有些道理,要不,哪个民众为了皇帝老子的驾崩而去自殉?果真那样,那是脑子里进了水?神经出了问题!
老儒腐看看在这大街上很难得到芳芳被绑的详情,他正想挪挪窝再打听,脑子里陡然冒出一句:不进虎穴焉得虎子。他圪蹴在那里寻思这句话的含义,他知道自古只有英雄驱虎豹,但进虎狼窝掏崽子的英雄见得就不是太多了。倘若虎狼窝好进易出,那么,就不会有这句话来警示世人了。他蹴在那里寻思了半天,最后还是狠下心来,要在生哥、疤根、强子面前充一回能,让他们看看,我老儒腐也不是干吃饭的,敢一个人闯二把头的狼窝。
去二把头的狼窝可不比诸葛亮到江东游说大帝孙权,舌战群儒。诸葛亮跟我相比没什么危险!诸葛亮去的地方好歹是个国家,讲教化,有礼仪。我去的地方是个黑窝,不讲理,动粗动杀戮,万一不相应我的小命就没了。老儒腐蹴在那里踟躇了半晌,最后还是横下心来,寻思道:头掉了不就是碗大个疤嘛,有什么可怕的?那些死去的人都不怕,我活着的人怕什么?他打起了精神,鼓足了勇气,雄赳赳,气昂昂地往二把头的公馆走去。
老儒腐这次失算了,他在去之前没看看黄历,查查日子,看看是否是个黄道吉日,宜不宜会友?他忘记了他上次跟冬生、疤根、强子是怎么进去的?他径直来到了二把头公馆大院的门前。
两个看门的保镖拦住了老儒腐,老儒腐还以为是上次的那两个门丁,他举着幡幌摇了摇,道:“你俩仔细看看,不认得我了?”
其中一个门丁被老儒腐的问话逗乐了,他笑着道:“先生,你在这青岛港上,举着这面知半年的幡旗到处走,不认识你的人不太多!”
老儒腐一听来劲了,很傲慢地说:“你认识我就好,那你就让我进去。”
另一个门丁问道:“先生,你进去干什么?”
“我想找你家先生说说话。”老儒腐这句话说的理由不充足,没有适当的理由或是主子的指使,看门的门丁不会轻易的禀报或放进人去的。不经主子同意无缘无辜地随便放进人去,是找主子地打?还是找主子的罚?再说一个算命看相的,在一些不信神鬼的人的眼里,本来就是弄神装鬼到处招摇撞骗的。他们的话高深莫测,模棱两可,随机应变,精明的人听得出,使人很难相信。很多人都认为算命看相得是满嘴跑蛤蟆——咕呱乱叫一通,然后骗取你的钱财。
两个看门的保镖本身是以抡皮捶动手脚为专长,耍嘴皮子卖弄聒噪,不顺他们的耳朵,他们就要动粗。况且有些人对算命看相的那两片子说起话来含糊不清的嘴本来就反感。这两个看门的门丁对主子忠心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