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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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 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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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结就是那个“凶手”,李靖,真的是他么?答案似乎越来越明显,但咄?和雁青似乎都不愿说破,于雁青,是二十年的养育之恩;于咄?,却是三十年的兄弟。

朵尔丹娜的血案已经是惨绝人寰的打击,伤口还没有痊愈,难道要将伤疤再血淋淋地撕去?

时间在一天天的推移,两位天使终于到了。

大唐和突厥议和过无数次,只有这一次是在欢呼和盛大的迎接中进行的。

无数放下了敌意的笑脸,无数历尽了劫难的人们。

即便是唐俭这样早已在官场摸爬滚打了许多年的官员也有了一种久违的激动,他打量着咄?,那个无数次驱赶战马踏过黄河的草原英雄,唐俭恭敬道:“久仰颉利可汗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下无虚。”

“上朝天使驾到,未曾远迎,失礼失礼!”咄?似乎还不习惯那些礼节,多少有些僵硬。

“可汗客气了!从今以后,两国永为兄弟之邦。”唐俭扫了一眼期待的人群:“看来贵国的百姓也等急了,下官就宣读诏书吧!”

咄?点了点头,唐俭捧定诏书,面南一站。大厅里顿时鸦雀无声。

“报——”一名卫兵慌慌张张的闯进来,一头栽倒在地上。

叠罗施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心道当着特使的面如此手足无措,未免太失礼了。咄?却是一惊,他隐隐约约感觉到,最让他担心的事发生了。他大步跨上,一把抓住卫兵的胳膊:“快说!”

卫兵好容易才缓过一口气,喘息着道:“大队汉兵杀入我境,已经快到保铁山了!”

所有的笑容一起僵硬,虽然只是极短的时间,但每个人都有了世界末日的恐慌。

静得令人窒息,咄?放开了卫兵的胳膊,恶狠狠把目光转到唐俭脸上。

唐俭在他的逼视下竟打了个寒战,手中的诏书一下掉在地上。“不可能!我亲眼看见圣上龙颜大开,百官额手称庆,有诏书为凭!诏书为凭啊!”唐俭慌忙去捡那诏书。

咄?一带兵刃,大步迈出,一脚碾在诏书,脸色阴沉到死灰,再不看唐俭一眼。

唐兵已经攻到了山腰,防御工事基本上全毁了——今天只有轮值的几个人在站岗,人们沉浸在即将到来的和平里,早已收起了刀枪,甚至连马鞍也已经卸下。

无数特地换了一身新衣裳的突厥子民倒在屠刀下,遍地的尸首和残肢。

一道血的裹尸布从山脚拉向山峰,血色上隐隐透出一个“李”字。

咄?闭上了眼睛——李靖赢了,他选择了最好的时机,做出了最大胆的决定,他宁可抗旨而行,也要杀了咄?,灭了突厥。这一刻,咄?终于明白谁是杀害他妻子的凶手,但一切都已经太迟。

“爹爹——”叠罗施带过了一匹战马:“上马,我们杀出重围,东山再起。”

咄?脸部的肌肉似乎已僵硬,说不出是愤怒还是痛苦:“突厥今日一败,是亡国的一败。亡国之君,苟活何意?”

叠罗施急道:“杀一个是一个,咱们突厥人,只有战死的,没有束手待毙的!”

“好!”咄?被他重新激出了万丈豪气:“咱们父子并肩作战!”

“还有我!”雁青纵马赶了上来,两眼中满是泪水,一切都按照她的努力进行了,但是她带来的不是和平,而是灭亡。

“走吧!”咄?打马而下,不忍责备女儿一句。

三骑快马直闯而下,在唐军的包围中杀出一条血路。

隐约可见李靖的帅旗迎风招展,叠罗施按捺不住了:“我去杀了他!一切坏事都是他做的!”

“不可!”咄?伸手一拦:“李靖就是要我们自取灭亡,先退了再说,向北走!”

他一马当先,向北方杀去。

唐兵从南方而来,北方的包围薄弱了许多,加上山势陡峭,不多时已杀出了重围。

咄?这一通冲杀,已是浑身浴血,他回头招呼:“你们还好吧……”

叠罗施早已不知去向,雁青也已经疲惫之极。

“糟了!”两个人一起惊呼。

他们的战马已经不堪驱使,尤其是咄?跨下的战马,前腿上砍了个大口子,皮肉向两边翻着,一路流着血。

咄?甩鞍下马,走了几步,找到一块大石,掀动几下,大石后露出一个洞穴来。

“进去!”咄?望了望山顶,已有唐兵的影子在晃动:“这是我当年留下的几处藏身之所。”那是当年他防备两个哥哥留下的,却没有想到,真正用到它们的时候,已经到了国破家亡的地步。

他运力于足,向北走了几步,坚硬的沙石地上竟深深留下几个脚印。随后将两匹战马向东赶去,沿途一滴滴鲜血滴了下来。

这才钻进了洞穴里,关上了石门。咄?这才感到自己确实老了,做完这些竟有了力不从心的感觉。

“无论遇到什么事,都要乖乖躲在这里,要给我们突厥留下一点骨血。”咄?对雁青说。

不多时,外面传来了马蹄声,杂乱的脚步声,议论声……最后,是李靖深沉的声音。

“咄?这一手故布疑阵,做的好漂亮啊……”李靖显然是在思索:“东边是峭壁,这两个人显然不会翻山;以常人论之,向北留下脚印自然不会向北,放马向西自然不会向西……唔!”

“请元帅示下!”副将催促道。

雁青紧张地拉住父亲的手,咄?的掌心依然温暖、干燥。

“唔!”李靖想了想,冷冷笑了笑:“你们带着人分两拨追赶,他们没有马,跑不远……我留在这,每个时辰就砍这小子一刀,我倒要看看咄?舍不舍得他的王子。”

咄?心一沉,竟然是叠罗施的声音:“李靖,你不是人!是畜生!”

“你错了。”李靖的声音极其平静:“我不是畜生,只不过我是个军人,兵不厌诈,你懂吗?”

“嗯!”一声闷哼,刀刃划过皮肉的声音。

“你算什么军人?你公报私仇,你们的皇帝已经答应……”

“啊——”又是一刀。

咄?的手心开始微微出汗,他轻轻拍了拍雁青的手,在她手心划了几个字:“我去了断,别动!”

他打开机关,一横心走了出去。

看见他从岩壁里出来,所有的人都吃了一惊,连李靖也吓了一挑。

大石在他身后缓缓复位,忽然又一条人影窜了出来,是雁青,紧紧靠在父亲身边。

叠罗施手足被缚,身上满是血迹,显然被擒之前远远吃了不少苦头。李靖手中赫然是那把“日冲”剑,剑尖还在滴血。

咄?看了看自己手里,是那把“夕永”剑,漆黑的象地狱一样。

李靖多少有些惭愧,但毫不躲避咄?的目光:“咄?,你没有选择了,你再动一下,我就杀了他。”

咄?的目光里似乎有千万把刀子:“李靖,他不是突厥人,是你们汉人,你放了他!”

叠罗施在地上大吼:“我不是汉人——”

李靖笑了笑:“要我放过他也不难,你放下剑。我要的是你,不是他。”

咄?斜眼看着他:“我凭什么相信你?”

李靖随手摸了一下发梢,已夹杂了些银丝:“你自己决定吧。我能告诉你的是,我们之间的恩怨已经结束了。我李靖决不会为难你那两个孩子。”

咄?看了他一眼,抖手,剑已直没入土。他抬起头看了看天外——一轮落日,又是那种血一样红的落日。红的那么浓重,触目惊心地刺入他的记忆。好象,很多年以前,他带着垂危的李靖连赶六天五夜的长路到阴山找朵尔丹娜,那时的黄昏就是这样的一轮落日;好象,他骑着青牛迎娶骑着白马的朵尔丹娜,那个傍晚也是这样的落日;好象,朵尔丹娜惨死的那个晚上,还是这么样的一轮落日……太阳快要落山了,而他,也终于绝望。

他垂下手,两名士兵上前用手枷锁住了他。雁青要上前,却被他用目光制止了。

李靖露出了胜利者的残酷的笑容:“咄?,我放过他,但是万岁是不是放过他,就不是由我们臣子说了算了!”

听到这句话,雁青的脸色冰雪一般的凝固,她终于知道她的母亲——那只传说中的鹰为什么终年冷冰冰地不带笑容了,她只能选择厮杀,因为这就是江湖,放下剑的那一刻,就是死亡。

所谓庙堂,不过是一个比江湖更险恶更残酷的地方,只不过是一群比江湖人更卑鄙更无耻的人。

雁青手里的剑已举起,她已有些虚弱,年轻的生命禁不起这样的消耗。但她毫不犹豫,剑光匹练般刺出。

李靖举剑挡过,雁青的剑越来越快,似乎每一招都带着刻骨的仇恨。李靖终究是六十多岁的人了,速度上终究敌不过年轻人。

“日冲”剑搅起一轮光圈,雁青手里的长剑粉碎。就在满天的剑影中,一道晶光闪过,一柄短剑刺入李靖腹中。

李靖痛得直不起腰来,额头上一道道皱纹尽收眼底,他颤声道:“依依……”

雁青终究不忍,拾起日冲剑,道:“你终究养了我二十年……李靖,今天我饶你一命,从今以后,恩断义绝。”

她转过身,削断叠罗施身上的绳索,又去砍开咄?手上枷锁。只听耳边一声惊叫“小心”,她背后一阵剧痛,倒在咄?身上。背心兀自插着那柄短剑,刚刚从李靖身上拔出来,又染上了她的鲜血。

看着女儿在自己面前闭上眼睛。咄?眼中最后一丝光也暗淡了下去,只觉得整个世界只剩下天黑。

一声尖叫传来:“依依——”

李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远处跑来的一匹马上,居然是红拂。她几乎是从马上摔下来,踉踉跄跄跑了过来,一把抱着雁青还柔软的身体痛哭起来:“依依,是娘害了你娘,又害了你啊……”

“夫人!”李靖捂着伤口:“你怎么来了?“

红拂忽然跪在他面前:“你不能杀那孩子,他是我的儿子,也是当今皇上的亲弟弟,他是龙种啊!”

“胡说!”叠罗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惊叫道:“你不是我娘!”

看见这样的丑事在众人面前,李靖怒到极点,他一步步走过去,一脚踏在叠罗施头上,恶狠狠道:“你错了,她真的是你娘!”

红拂大呼着扑了上来,李靖一耳光打在她脸上,红拂傻坐在地上,他们成亲这么多年,这还是李靖第一次打她。

李靖从怀中摸出一张纸,手一松,落在红拂面前,正是当年红拂写给向燕云的书信,向燕云死后,落在李靖手里已经二十年。

二十年的深藏不露,是怎么样的心机?

“夫人,红拂!我从刚见到你那一面就知道你是个舞妓,我一直以为,你和那些风尘女子不同,端庄高雅,真挚纯洁,没想到,你还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婊子!”李靖足下猛一使力,叠罗施的头颅已被他踏碎,脑浆和鲜血从脚下流了出来。

红拂哪里受得了这种场面,惨叫一声,直挺挺倒了下去。

“扶夫人下去!”李靖吩咐道,他将目光转向咄?:“对不起,我失约了。”

咄?尽量保持尊严的站在他面前,老天赐给他一双儿女,却这么残酷的收回了。但无论如何,他还是个男人,必须面对一切失败的打击。他看着李靖,轻蔑地笑:“是我错了,你什么时候有过信誉了?李靖,你自己想想,这世上还有一个人对你好么?还有一个人信得过你么?你六十多岁了,也活不了几年。嘿嘿,我不怕死,我死了,就会和我的妻子儿女团聚!你呢?”

李靖面上一寒,命令道:“带他回长安!”

天已经黑了,兵士们打起了火把。突厥地最后一轮落日也已经沉没,这片土地上,明天早上升起的将是大唐帝国的太阳。

李靖的伤不清,毕竟上了年纪,挨这么一刀也不是玩的。

第二天,咄?从一处悬崖跳了下去。在场的人说,他们看见,深谷里盘旋着一只雪白的鹰。

但那些目睹了现场的官兵后来都神奇的阵亡了,随之埋没的,不仅是一个无聊的传说,还有李夫人的秘密……

咄?死后,李靖一反常态,下令属下大肆杀掠,突厥人的鲜血染红了古老的黄河……

史载:

'一'

颉利走保铁山,遣使者谢罪,请举国内附。以靖为定襄道总管往迎之。又遣鸿胪卿唐俭、将军安修仁慰抚。靖谓副将张公谨曰:“诏使到,虏必自安,若万骑赍二十日粮,自白道袭之,必得所欲。”公谨曰:“上已与约降,行人在彼,奈何?”靖曰:“机不可失,韩信所以破齐也。如唐俭辈何足惜哉!”督兵疾进,行遇候逻,皆俘以从,去其牙七里乃觉,部众震溃,斩万余级,俘男女十万,禽其子叠罗施,杀义成公主。颉利亡去,为大同道行军总管张宝相禽以献。于是斥地自阴山北至大漠矣。帝因大赦天上,赐民五日?。主

御史御史大夫萧?劾靖持军无律,纵士大掠,散失奇宝。帝召让之,靖无所辩,顿首谢。帝徐曰:“隋史万岁破达头可汗,不赏而诛,朕不然,赦公之罪,录公之功。”乃进左光禄大夫,赐绢千匹,增户至五百。既而曰:“向人谮短公,朕今悟矣。”加赐帛一千匹,迁尚书右仆射。主

——《新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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