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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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 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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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手,从战袍的皮带中抽出一块小小铜牌,扬手扔了过来,朵尔丹娜接过,见上面龙虎符文,正是调动噶里七部的令牌。霍里咧嘴一笑,凄然道:“我一生忠心耿耿,没想到死却做了一回叛徒。”他又一挣从刀丛中站起,浑身肌肉已被完全撕裂,条条缕缕地挂在身上,他站在刀丛中,扑通又跪倒,沉声道:“殿下,霍里向您赔罪了!”

朵尔丹娜惊呼一声“将军——”,霍里端端正正的一个头叩了下去,咽喉与心口各抵着一柄利刃,那刀锋何等锋利,再加上霍里又用了全力,顿时从脖颈和后背穿了出来,当即毙命。

门外已经有人发现了石门被打开,冲杀之声响起,再不走便又要陷入重围之势,朵尔丹娜不忍再看惨死的霍里,冲着他用力一抱拳,提枪冲了出去。赶来的卫兵们只来得及看见白影一闪,旋即消失。

她心中忍不住一阵阵酸楚,适才她若是肯多说一句话,或者霍里便可以出来见他母亲。她心中又是内疚,又是愤怒,这一夜马不停蹄的冲杀几乎身心已经施展到了极限。但却不敢稍作停顿,生怕王后与霍里的母亲有个什么闪失,便难免要遗恨终失。

天色已微明,饶是她内力充沛,这时也不禁一阵头晕眼花,脚下发软。更何况她背上还有伤,还一路赶将过来,伤口又是裂开,她横下心来,索性便不理会。左足轻轻一顿,朵尔丹娜已掠上一丛矮树,身形如一缕青烟——这里正是她们分手的地方,又哪里有两个老妇的影子?她轻轻唿哨一声,声音虽不大,却顺着内力远远递了出去。在二十丈开外,有团白影晃了晃,随后便是一个年老的叫声,“不好了,有人来了——”“等等我啊——”

朵尔丹娜眉头一皱,轻轻自树上跳下,那白马恰好冲到了面前。马背上坐着满惊惶的王后。顷刻,桑切尔也追着跑了出来。原来朵尔丹娜一走,二人便起争执,王后是千金之体,哪里肯与桑切儿并骑,难为她在草原上一住四十年,偏生反不会骑马。两人便一起守在“摇光”的身边。一听到动静,桑切儿便急急托了王后上马,谁料到她只好顾自家,不顾旁人,竟甩下桑切儿,一个人打马狂奔,一见到朵尔丹娜,面上不由得十分不自在。

那桑切儿见到朵尔丹娜,却是大喜过望;待到她看朵尔丹娜孤身前来,却又是一惊,上前扯着她袖子急急道:“霍里呢?”朵尔丹娜一时不知如何做答。王后也惊叫道:“你——你受伤了,哎呀没想到朵尔丹娜也会受伤的,你,你不是草原的鹰么?”

朵尔丹娜忽然厌恶透了这个女人,偏偏她又是咄?的母亲。皱眉道:“那不过是大家的抬爱,浪得虚名罢了。”桑切儿心里一阵发紧,“霍里他怎么样?连你都受伤了。”朵尔丹娜不忍说出真相,安慰道:“他没事,他去调兵了。”

桑切儿默默松开手,长出了口气,“他没事……他竟然不来看看我。”朵尔丹娜垂下眼睑,却是不敢看她。桑切儿依然穿着华贵的服饰,只是看上去又脏又皱。象个拾了一身富贵人家舍弃不要的衣裳的叫花子。她脸上失望已极,一双手也不知放在哪儿才好,自言自语着:“这儿全是追兵,他怎么逃得出去?……霍里,霍里!”

那“全是追兵”,四个字惊醒了王后,她心中一惊,忙拉桑切儿安慰道:”霍里他能干着呢,不会有事的!我们还是快走吧——”“桑切儿抬头:“走?走到哪里去?”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又一起将目光转向朵尔丹娜。朵尔丹娜决心已定,从怀中取出一枝蓝色令箭,运足内力斜掷了上去,那枝小箭在半空处无声无息地地炸开,幻成一朵淡蓝色的云彩,似乎与拂晓天空颜色相似,但又一眼便能看出迥异。

朵尔丹娜解释道:“我若送你们回阴山恐怕来不及了,若一起去救咄?,只没法儿分身护着你们,刚才我射了一枝风云盟的“青云令”,十万火急召集离这儿最近的兄弟过来,王后,夫人,上马吧,这枝令箭一发,我看苏察也知道我们在哪儿了!”

桑切儿迟疑道:“你的伤……”朵尔丹娜拍拍手,轻轻笑道:“不妨事,我这种粗生粗长的人,一刀两刀死不了的!”她扶着两位老妇上马,自己也一跃而上,抖搂精神,喝道:“走!”摇光马一骑绝尘远去,竟是向着可汗大账的方向。

(四)

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

自兹挥手去,萧萧班马鸣。

——李白《送友人》

草原的夜,辽阔而静谧。淡淡的星光洒满大地,映在露珠上,映在帐逢的白顶上,映在情人闪着炽热的眼里。——也映在铁甲与刀尖上,即便盛夏,也在闪着寒光。

一层层的铁甲与刀尖,压着地平铺过去,如同一大片花岗岩般毕露着威严与杀气。这是人的气势,人的力量。当单个的人结成为群体时的那种气势和力量当真可匹敌天地之威。铁甲与刀尖之中心,是一个反缚着双手的男子,他已不那么年轻,但还绝没有老的影子。身躯魁伟而结实,流畅的线条勾勒出致命的成熟的魅力。他的鼻梁挺直,一双眼睛大而深,两道浓浓的眉毛微微带着一点弧痕向鬓角挑去。他的唇线条分明,似乎还带着若有或无的笑容。那看守他的千军万马,就象是在他眼中一群沉默的子民,无声地增加他的威严。

他挪了挪身子,铁锁发出了几声沉重的撞击,——仅仅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动作,顿时三四枝长矛已对他准了他。咄?不禁笑了。那笑容是顽皮而沉重的。

天已经亮了,朵尔丹娜她怎么还不回来?难道,会有意外?不会的,苏察绝想不到她这么快就能赶来。

人群忽然中分,齐齐闪出一条道来,一名尉官飞驰而来,大声宣读着两位王子的命令:咄?犯下的是神灵所不容的罪恶,立即在全族人面前处死,处以“杀格马”的极刑。

人群中发出一阵压抑的惊叹和议论。每个人都盯着昔日的天神般的三王子。咄?的面上没有一丝表情,任由两名尉官推着他向前。大帐外,数万名牧民挤成一团,被卫兵们用长矛分开,闪出一条宽阔的大道来,当咄?出现在人们的视线中时,人群中爆发出一声低沉的叹息。这条路向着东方,初升的太阳迫不及待地射出炽目的光芒。咄?迎着阳光向前走,连日的劳累,刺激,折磨让他的头脑有些麻木。他很想倒下,但只是在身后两双手推动尽量不失尊严的向前走。他告诉自己,不能有踉跄,不能有摇晃,无论什么时候,也决不能让族人看见他软弱的样子。

周围有无数的面孔,无数的表情。唾弃、鄙夷、怀疑、同情、惋惜……所有的目光齐刷刷聚集在他身上。昔日那个高高在上叫咄?王子缠着铁锁,艰涩的前行。

一声大喝震得他清醒过来,高台上,阿达里王子与苏察王子并肩站着,大声喝斥着他的罪行。苏察的面颊上一片青紫。这令他多少有些不自在。咄?却不禁微微一笑,他知道是谁的杰作了,也知道了这么急着处死他的原因。

“这是杀父弑君的下场——”阿达里的声音吵哑而略带颤音。咄?的目光停滞不前顿在一匹骏马的身上,——“杀格马”的极刑,已经有八十多年没有动用了。那是一匹骏马拖着罪人围着大帐跑了一圈,一直磨到血肉尽去,只看得见骨头。那个时候,再将他们眼珠和心肝内脏一件件挖出,撕裂罪犯持凶刃的右手,浇上烧红的铜汁,最后将他的头颅砍下尸体凌迟。

人群中,远传出女人的尖叫声。咄?也控制不住的微微颤抖。他并不是个怕死的人,只是“杀格马”实在过于残忍,那是属于地狱的酷刑。苏察叉着手,向着子民们道:“咄?谋反,罪只在他一人,余部无辜,概不追究。但是如果有胆敢追随这个逆贱的,这个人就是下场。”

旗杆上,高高挑起一颗人头,咄?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往头上涌,顿时失去了苦苦维持的镇定。人群中爆发出一声尖叫:“霍里——”

那声音从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传来。众人一起向那个角落着看去,人群中挤出个老妇,头发已蓬松的不成样子,一双浑浊的眼睛惊恐的大张着,死盯着旗杆上的人头。象摘去了心肝般直嗓子高喊。阿达里刚要站起发难,苏察反手按住他。就在此时,人群中又走出一名白衣女子,面上罩着层淡淡的愤怒,她手牵着匹白马,马上佝偻着另一句六旬老妇,赫然是王后;右手却倒提着一柄非冰非玉的长枪,枪尖斜斜指地,蓄势待发。

她的衣衫已被鲜血染得通红,一个人走到人群正中,神完气足,看不出一点疲惫的样子。但朵尔丹娜已经在暗暗叫苦,风云盟的援军未至,她本来是想拖到最后一刻的,没想到那些人竟然挂起霍里的头颅,桑切儿哪里忍得住,顿时大叫了出来。

认得她的人已喊出那个熟悉的名字来:“朵尔丹娜——”

草原上几乎无人不知,咄?的梦中仙子朵尔丹娜,住在千里阴山的一座高峰之巅,她的白马踏过的地方,都留下了关于她身手的神话的传说。人们开始议论,人群开始兴奋了起来——朵尔丹娜既然出现,事情就必然会有转机。朵尔丹娜反手,一柄晶莹剔透的短剑已破空飞出,“咔”的一声响,削断了咄?身上拇指粗细的铁链。

咄?身后两名卫士一起扑上。咄?双臂酸麻。一时无法出力,身形硬生生向前一扑。躲过了二人的追击,又硬生生拧了回来。只一喘气的功夫。他双手已伸出去,扣住二人后颈“玉枕穴”左右一摔,两名卫士分向两边跌去。竟是半晌没爬起来。咄?回身抄了那短剑在手,微微一笑,跃至朵尔丹娜身边,与她背向而立。那围观众人一齐喝了一个“好”字来。朵尔丹娜心知动起手来众寡悬殊,身边又有两个老妇人,难免要吃亏。是以一出手便救了咄?。二人联手,或可挡上一挡。等待风云盟后援的到来。

桑切儿呆立片刻,忽然狂奔上去,捡起地上的一柄长刀,便冲向台上的苏察,转瞬间已被卫士们包围。朵尔丹娜与咄?同时大喊一声“不可”!朵尔丹娜回手将咄?向母亲身边一推,一个起落,已跃入战团中,桑切儿根本不会功夫,只一头向苏察冲去,背后空门大开,转眼便有七八刀研在背后。她负痛僵立不倒,口中嗬嗬叫着,目光凶狠僵硬,直勾勾地盯着苏察,似要生生撕裂了他。朵尔丹娜双肘一撞,撞在两名卫兵的胸上,单手已将桑切儿抱住,寒阒横扫千军,当直是挨上便伤,不可一世。

她横下心来,招招是不要命的重手,那些兵丁哪里抵挡的住?寒阒枪似乎划起一圈气流,席卷着抵挡的刀枪甚至生命。咄?看在眼里,心中甚是焦急,他知道这等硬碰硬的打法极耗元气,只怕时间一长,便难支撑。

那些卫兵们似乎为她威势所镇,一齐向后退了一步,空出一个小小的战圈,众人横刀而立,等待着上峰的命令。目光中有畏惧,但并无一人退缩。

朵尔丹娜也喘了口气,只觉得手上一重,回头看时,桑切儿的身躯已软软倒了下去,一双眼睛圆睁着,忽然像想起什么,大声喊骂道:“苏察,你这个猪狗不如的东西——是你,你杀了亲生父亲,又用自己的母亲威逼弟弟。你,你要我假扮王后,不然你就杀了我儿子——你这个恶狗生的恶魔,你才应该被‘杀格马’!”

两枝利箭,从高台上激射而下,直指桑切儿的心窝,朵尔丹娜枪尖疾点,在两枝箭尾一拨一转,竟回过去直入两名卫士胸膛。”朵尔丹娜冷笑一声,“哼,二王子杀人灭口么?”

那两枝箭正是苏察左右亲兵队所发,桑切儿垂死的那一声叫喊显然极是有效,左右人们纷纷议论开来。在突厥人心中,咄?比起他的两个哥哥,极得人心,他们实在不愿意看见一向敬爱的三王子成了杀父弑君的凶手。没听见的人急急向靠近桑切儿的人打听,一传十,十传百,片刻之间,这番话已传进了所有人的耳朵,甚至还多少有些添枝加叶。原来齐盯着咄?的目光十有八九已经转向苏察,冷冷地看他如何应对。

苏察后退几步,他实在是害怕朵尔丹娜再来那么一箭,要了自己的性命。一排弓箭手,一排盾牌手立即齐齐挡在他与阿达里面前。苏察怒斥道:“这个疯女人是替她儿子报仇呢,无须听信她们的鬼话——”桑切儿的嘴角有血泡渗出,她神智已不甚清醒,知道说不了什么,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喊:“苏察——你是凶手,凶手,凶手!”这句话喊完,她当即断气——以她的伤势本来早已毙命了,便偏偏多撑了片刻,多说了这段对苏察极不利的话,用她唯一能做的方式为儿子报了一点点仇。

那三个“凶手”重锤一般敲击在每个人的心上,一浪浪地般传播开去,大帐前足以跑马的空地上站满了人,竟出现了片刻死一般的寂静。

“来人——把这两个逆贼给我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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