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破阵乐?”贺铸出声呼道,我听得精神一振,这就是大名鼎鼎的秦王破阵乐吗?这时期唐朝乐舞流传下来不少,我也欣赏过一些,但是多数为婉转轻柔,像这样气势磅礴的军乐武曲还真没听过。
那少女人虽然生得纤纤袅袅,手底筝音却豪迈奔放,庄严堂皇,听来令人情绪激昂,几乎不能自己。隐隐间仿佛有一排排甲士踏阵而来,金戈交鸣,锦旗蔽日。本来这乐曲是少女一个人在弹奏,渐渐的后面伴奏乐队也加入进来,鼓板箫琴,音乐气势更显恢宏。
一曲渐收,众人欢呼赞叹声中,那少女向台前评审诸人施礼道:“温婉方才听端木公子所述,情不自禁,奏的〈秦王破阵〉曲子,擅自更换了先前所报曲目,还请诸位先生见谅。”一名清癯中年儒生笑道:“温姑娘暂且退去,能听到这般激越轩昂的秦王破阵曲,也是我等幸事,逾不逾规矩,等我等讨论之后再作决定。”那少女谢了,盈盈退下。
刚才听那名字叫做温婉的少女说话,温和绵软,带有蜀地口音,和苏轼说话的口音颇为相似。同时听到苏轼在一旁笑道:“原来刚才那位温姑娘是我的老乡,听话音仿佛是成都方言,倒是难得。”
我将目光投向舞台背后的高大楼阁,只见上下四层都是灯火通明,人影晃动,不知道秦依依在不在观看场中的一切?
本来我想约着叶筠妍同来的,可是她说这种场合不适合抛头露面,想想也是,毕竟这里是在酒楼歌馆啊。当然了,这里发生的一切热闹事情我回去都要详细描述给她听的,旁听的肯定还有明毓郡主那小丫头。
接着又是好几位参赛者上台表演,个个天姿国色,才艺出众,还真难分出高低来,不过这都不管我的事情。心中只是觉得那位温姑娘颜容稀世,筝技妙绝,兼又大方得体,若要我来评选,自是非她莫属了。
正神思联翩,就听到身旁有人说道:“小王倒未看出,原来端木直阁曾叱咤于战场之上,纵横于百万军中,失敬失敬。”
不用想也知道说话的是耶律延峰,这小子以前难道没打听过我的底细?不可能啊。现在凑上来说这番话,必定有所图谋,我心中起了警惕,一拱手道:“下官现在是大宋闲差,一介商人,过去的一点微末经历,说出来倒叫殿下取笑了。”
耶律延峰笑道:“端木直阁太过谦了。以小王看来,直阁绝非甘于腾跃蓬蒿之间的庸人,以直阁的才识武略,翱翔青天之上亦非难事。若只是闲居从商,实在是可惜了。”
唔,这家伙是什么意思?莫非是想拉我到辽国去?我心想。当下毫不客气地说道:“我大宋礼教天下,四海升平,万邦敬仰,不以征伐杀戮为德。在下一区区武夫,天涯游子,能够在我朝为一太平子民,安分商贾,已经得毕生所愿了。”
耶律延峰哈哈一笑道:“原来端木大人志尽于此,真是可惜,恐怕以后再无机会向端木直阁讨教用兵布阵之法了,见识不到大人所言西人军阵之妙。”
我心想你还是在质疑我撒谎啊,哼了一声道:“有言商场如战场,排兵布阵,用在商场之上亦是同理,殿下如有兴趣,可以同在下在商场之上一决高低。”
他似乎没有想到我会这么回答他,怫然不悦道:“商贾乃是末流,小王敬重端木大人才学武略,大人何以用这般言语相欺?”我一怔,心想这小子倒也有些性情,只能微微一笑道:“在下身为商贾,自然是说的商贾之言,殿下听了不高兴,在下也只能万分抱歉。”
耶律延峰讨了没趣,不再说话,只是看着台上诸人表演。我隐隐察觉他眉头怒色,心中不免有些好笑,也懒得理会了。
不过我们这一帮朋友的心思却早不在这里,花魁娘子还没有选出,大家就已经离开了现场,来到樊楼正面的三山上,想寻一间位置最好的雅阁喝酒。不想今天特别热闹,所有雅阁早被预订一空,连最差的阁子也不曾剩下,管事满脸歉意地对我们说了。
“我们去哪里?”吕周两手一摊,看着我们几个说道。黄庭坚提议道:“不如去潘楼罢?今夜众人云集樊楼,那边想必还有空地。”
“此言甚好!”大家觉得这个判断应该无误,便动身往潘楼而去,果不出所料,空阁子不少,我们便选了上回未曾进得的杏花楼。立刻招呼人果品酒菜上齐,欢笑声中,觥筹交错,一干人兴奋异常。
贺铸连饮三大杯酒,将手中象牙筷子在银杯上轻轻敲击,低声唱着什么。张琮笑问道:“方回在念叨什么呢?何不大声说出来让弟兄们听听?”
贺铸朗声笑道:“小弟曾作过一阕词,自觉豪放过甚,未曾拿出来与诸兄讨教。今日听到子晰兄计略纵论,沙场故事,便又回想起来,故自吟诵。”
大家一齐说道:“这方回竟然藏私?还不赶快唱来听听,否则罚酒三坛!”贺铸笑着摇头道:“此地暂无乐器,少了兴致。”吕周立刻高声喊道:“这还不易?管事!管事快来!快快安排乐器助兴!”
“诸位公子畅饮,不知奴家可否为公子们拂弦?”我们都听到门口传来的温柔话语,看过去,朱裙白袖,容颜似玉,却是刚才在舞台上表演秦王破阵乐的温婉。
那少女此刻立于当地,飘然有风华卓世之感,我心中暗叹,奇道:“温姑娘为何在此地?花魁娘子已经评选出来了么?”温婉轻轻一笑道:“多谢端木公子相询,温婉自蜀地来开封,便暂时寄居于此。本来也未想取得花魁名号,只是想见识见识京华风物,所以未等结束便回来了,不想在这杏花楼遇上公子。”
贺铸却道:“我这词牌乃是六州歌头,姑娘筝曲虽妙,却要琵琶最是合适。”温婉嫣然笑道:“奴家琵琶虽不如筝技,也还堪入耳,若公子不嫌弃,这便取来与公子助兴。”大家都哄然叫好,立时便有侍女取琵琶过来。
随着琵琶铿然奏响,贺铸霍然站起身,在场中踱几步,放声唱道:
“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肝胆洞,毛发耸。
立谈中,生死同,一诺千金重。
推翘勇,矜豪纵,轻盖拥,联飞鞚, 斗城东。
轰饮酒垆,春色浮寒瓮。吸海垂虹。
闲呼鹰嗾犬,白羽摘雕弓,狡穴俄空,乐匆匆。
似黄梁梦,辞丹凤;明月共,漾孤篷。
官冗从,怀倥偬,落尘笼,簿书丛。
鹖弁如云众,共粗用,忽奇功。
笳鼓动,渔阳弄,思悲翁,不请长缨,击取天骄种。
剑吼西风。恨登山临水,手寄七弦桐,目送归鸿。”
在琵琶伴奏下,歌声如穿云裂石,慷慨激越,令我们不由得都齐声为和,一时间杏花楼中歌曲飞动,群声轰然。
等贺铸唱完,我们都举起酒杯站起,吕周更是将一大杯酒递到贺铸面前高声道:“好一个轰饮酒垆,春色浮寒瓮,吸海垂虹!当孚一大白!”贺铸也不伸手,只是张开嘴咬住杯沿,一仰头喝尽,任凭酒汁溢流到下巴上,衣襟间。
也不知道喝了多少酒了,只是在朦胧中觉察到,黄庭坚、吕周、张琮、贺铸等一个个歪倒,我还在含含糊糊地举杯道:“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愿醒。来、来!我们兄弟再干这一杯!”
第七十四章 刀光剑影
第二天也不知道是怎么醒来的,已是日过午后。我请管事叫来温婉的乳娘,问清楚温婉的情形,顺便塞给她一卷钱钞,那妇人眉花眼笑的去了。
整理整理衣衫,便和吕周他们分道扬镳,赶紧回到家中,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处理呢。
“子晰!子晰!”门外忽然传来薛莲的喊声,我才在书房中呆一会儿,就见她急冲冲地走进来,四处一打量,微微笑道:“听戚大娘说,你昨晚在潘楼一夜未归?好生快活啊!”
我嘿嘿笑道:“我们听歌唱曲、喝酒猜拳,你说快活不快活?”薛莲笑了笑,看来她并没有把这件事情追究下去的想法,只是上前来神神秘秘地低声说道:“我可有个大消息,你听不听?”
我心想,如果我说不听难道你就不说么?只是我必定会挨白眼,再说我现在还真没心思开玩笑,算了。当下笑着问道:“能让薛大女侠如此重视的事情必定是关系重大,端木秀洗耳恭听。”
薛莲低声道:“我打听到了,那家仿冒我们生产玻璃器皿的作坊就在开封城西某处!地点虽是隐秘,我刚才查探了一番,大约无误。”
这话一入耳,我立刻精神大振,难怪这些天到处找这个地方不到,居然就在城内。而我们依照自己的经验,想当然的认为这个地下作坊也应该和我们一样建在城外,所以一直把精力放在城外搜索,左右都寻找不着踪迹。不知道薛莲是使用何种方法找到的,估计是靠她的江湖朋友了。
我忙说道:“薛大女侠果然身手不凡!那地方既然已经知晓,我们这就去悄悄探查一番,先摸清底细再作理论。”薛莲点头道:“我正是此意,所以现在只告诉了你听,凡事谋定而后动。不出手则以,一出手必定要揪出它的老底来!”
“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去探查探查!走罢!”我兴奋不已,总算有一件可以振奋精神的事情可做了。
“你去?”薛莲看着我道:“我刚才在远处观察了一番,那作坊高墙深院,里面忙来忙去的人影看到不少个,而且有身怀武艺的人巡视,显然警戒甚严。你又不会功夫,弄不好就暴露了行踪。”
我嘿嘿笑道:“小生虽然不会功夫,但是有些东西是可以弥补的,莲儿请看!”说着从书桌上木盒中取出一个物件在她面前一晃。薛莲仔细看了看,笑道:“这不就是你那个可以望远的千里镜么?单筒合成了双筒,也小了不少。”
“莲儿果然冰雪聪明,一望便知!”我顺便恭维一句,说道:“有了这个,我便可以远远地观察个仔细,里面的人知都不知道,怎么会暴露行踪?”又拍拍腰间的火枪笑道:“又有这个防身,再加上薛大女侠神威无敌,还怕他不成?”
薛莲也笑着点了点头,说道:“那我们也不用等到晚上了,找处高些的地方观察,这便就去!”
当然不能等到晚上啦,我这又不是带夜视功能的现代军用望远镜,黑漆漆的能看到什么?我立刻换了一身家人穿的普通装束,望远镜藏在怀中,火枪佩在腰间,两人神采奕奕、气势轩昂地出了门。
为了隐藏行踪,我们都没有骑马,先走了一段路,然后雇车又行了一程,再下车走了一阵,绕了个大圈子,转过好几个巷口,这才到达薛莲说的地方。薛莲觉得我这套反追踪的措施很有江湖味,笑着夸了我两句,我只是微微一笑。
虽然说是找个高处用望远镜仔细观察,可是到了那里才发现,这高处还真难找啊!古代毕竟不像现在的居民区,高楼林立,普通民居都不过是一层的建筑,再加上这个地方较为偏僻,两三层的楼阁更无处可寻。薛莲倒是不在乎,一指高达五六丈的大树道:“那不就是么?”
既然如此,我也还算身手敏捷,眼看着薛莲几个起落上了树,便手脚并用爬了上去。
这棵大树离薛莲所说的作坊大院还有十多丈距离,居高临下,那座大院可以大致看个全面。比我预想中的要大不少,大小屋舍不下百十间,通道宽阔,中间数道墙壁又隔成几个区域。我用望远镜从左到右看了一遍,把望远镜递给身边的薛莲道:“你说得不错,里面人不少,有几个角落都有人在巡视,看样子都是有功夫的。你注意看那边,有大堆的煤炭,旁边烟囱处一定是烧制制品的炉窑了。”
薛莲用望远镜看着,点点头道:“正是!”忽然道:“且慢,那里有人推了车子出来,莫不就是烧出来的成品?”我心情一紧,忙道:“你看看仔细,看他们推到哪里去?”薛莲又观察了一阵,说道:“他们推到后面去了,墙壁挡住看不见,不过那边有一排大房子,该不会是仓库罢?”
我心中有了计较,说道:“我们这就从旁边绕过去,到那房子附近看看,如有机会,便进去查探,可一目了然。”薛莲点头表示赞同,两人立时从树上下来,看清楚地势,借着树木房屋的遮挡绕了过去。
悄悄地来到那排大屋墙外,青灰色高墙上只有一扇紧闭的木门,四周却没有高大树木可供观察,转来转去,还是找不到适合的观察地点。正急切间,忽然听到“吱呀”一声木门打开,两个身穿灰色仆役服装的汉子抬着个大木桶出来。只听到两个人嘟囔着什么话,蹒跚着往不远处河边走去,话语口音却不是开封附近的。
从他们一出来,我就意识到这是个好机会了,可以冒充他们混进去看看。我看向薛莲,她似乎明白了我的意思,轻轻吐了两个字:“危险。”我悄声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进去看看就出来,不妨事的。”
那两人在河边倒掉木桶中的脏水,又用刷子涮涮木桶,便抬着回来。眼看着那两个人往回走,这等机会我们岂可错过?两人对视一眼,便立刻心领神会。等那两人走到门口,薛莲闪身而上,手指疾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