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呆立在那里,他坐在那里的姿势有一种让我熟悉的感觉,可我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我可以担保,如今,长安城中的乞丐已经全都细查过一遍了。没有王爷要找的那个人。”胡总管说。
纱帘后的人沉默片刻,“其它人呢?都按我的吩咐安置了?”
“都按王爷的吩咐安置了。已经有好几百人了。”
“很好,这事就交给你了。找人的事还得继续,长安搜遍了,就搜长安周边。”
“是,王爷。”
“一定要找到。”
“是。”
“下去吧。”
胡总管鞠了个躬,艰难的起身,木腿打在青石路面上,咯噔咯噔的走了。他完全不和我打招呼。
我站在青石路的端头,歪头打量纱帘后的人。
初春奠气还有些凉,一丝丝的春风撩起柳丝和纱帘,让它们漫妙的舞动。他在那后面纹丝不动的坐着,裹了厚重的黑衣面对着我。可我看不清他的脸,在那重纱的后面,他脸的部位一片模模糊糊的苍白。我睁大的眼睛,甚至能看清他的黑发不束不扎,随意的披散着,却独独看不清那张传说中丑陋的脸。
我知道他也在看我。
我已经脱掉了昨日的嫁衣,但故意的,我今天还是选择了一身水红的颜色。不知他看了是否觉得刺眼。
“我可以不做白吃饭的王妃。”我说,“我会做饭。我做给你们吃好了。”
“王妃说她什么都不会,单单只会做饭。”阵妈也跟上来,在我身后说,似有些不平没处发泄,“说起菜品来,倒也头头是道,只不知是不是真的会做。”
那人静默着,他此时应该已经看出我就是那个饭店门口拦他马的女子,他是不是应该问我些什么?比如为什么夏家小姐会出现市井之中,比如夏家小姐为什么会做饭?
可他什么也没问,最终只吐出一个字:“好!”
我突然语塞,本来想好的争辩与吵闹全都没处发泄。
他收起身边案子上那卷东西,小心的放入宽大的衣袖,然后起身。他的大氅有着长长的衣裾,衬得他的身形更显高大。他不再看我,转身从里面的边门离开,滑长的黑发随着他身体的摆动,在衣褶间轻轻的拂过。单看背影,这是个美男!
有人轻轻捏了捏我的衣摆。我回头,是秦妈在对我笑。
“你怎么穿得如此单薄?春天里还不算暧呢,得防着有倒春寒。”
“呃,我不怕冷。”我还在琢磨这宁王的脸,回答时有些漫不经心。
“王爷以前也常说不怕冷,但受过伤后就逞不得强了,穿得少了容易生病。”秦妈说。
是啊,听说他在与突厥的战争中受了伤。
可是,这不对啊。
“王妃不会女红?”秦妈又问。
“基本不会。”我说,希望她不是要考较我。
“那我让人给王妃缝制几件薄袄吧。”
我一愣,忙说谢谢。
“王爷也不是一定要王妃做什么正经事,只是怕王妃闲着难受。”秦妈领着我离开,我木头般的跟着。
还是不对啊。秦妈一直和我说话,打扰了我的笨脑瓜的思考。是什么不对来着?
“王府中人口少,大家都各自有事忙着,平日也没人避陪王妃说个话什么的。找点事做日子就过得快了。”
这话说得有理,但为什么我听了觉得不是味儿呢?
“说实话,宁王府可能与王妃想像的不一样,与夏候爷家不一样。我家王爷清寒惯了,不讲究捧场。我们也都是王爷的旧人,只有王妃新来,只怕一时不能适应,还请王妃忍耐些个,日子久了就适应了。”
这算是某种警告吗?可我并不是正牌的夏家大小姐,没什么不能适应的。
“其实王妃能来,我们都觉得极好。这么多年,王爷身边也没个同龄人说得上话,”说到这里,秦妈顿了一下,似乎有些难过。“王妃一看就是活泼爽直的性子,你来了,以后这王府也许能热闹点。”
这一点我可不敢保证,热闹是会热闹的,但怎么个“闹”法可还不一定。
第26章
。 风起长安 第26章
此时我们已经到了又一个院落,很小,很洁净,这是厨房了。
秦妈说:“王府人口不多,王妃只需做六个人的饭就可以了。”又有些抱歉的说:“老身斗胆说一句,希望王妃别觉得委屈。除了王爷和王妃自己,还得劳烦王妃给我们几个下人做饭。不过我们一直都贴身跟随王爷,也一直是同锅吃饭的。这也是王府的规矩,还请王妃宽容则个。其它人的饭都由外面厨房做,王妃就不用管了。”
我嘴里应着,四下打量,这就是我以后的工作环境了。我有种很荒谬的感觉,这完全不像嫁人,倒好像是我刚应聘了一个新工作似的。很久以后,某一天,在我突然开窍之时,才明白这种荒谬产生的原因其实在我自己。因为,如果换一个别的女子,此时早就委屈难过,甚至痛不欲生了。只有我才像个木头似的,直接切换入工作状态。不还觉得自得其乐。
秦妈在仔细打量我的脸色,见我没有什么异常。才头一次显出了些好奇的神色,“王妃不介意吗?”
我介意什么!他们其实都是王爷的小白鼠吧,有什么吃的,都是他们先尝。我知道他们是宁王的心腹,是宁王府的核心管理层。宁王对他们一定比对我更亲近。
秦妈若有所思的看着我,缓了一口气,“王妃还真是……”真是什么她没说出来。其实我也想说:我只当这是找了个工作,你不用奇怪了。
“既然对这点王妃没什么异义,其它也没什么可说了。只是王爷新近规定,每人每月吃肉不得超过半斤,用油不得超过半两。这些想来也难不倒王妃。”
咦?王府这么抠门?
“还有,王爷喜欢吃肉末,就是把肉剁碎了,放在粥里、菜里。不要多,王爷说是那样吃起来才有滋味。王妃要记住了。”
这算是哪门子抠法!要吃肉末!是不是大块肉吃多了,吃出别样的精致来。
“这也是王爷近来新养成的癖好,大约也是因为时事艰难,不得已吧。”秦妈叹了一口气。
是吗?吃肉末的癖好还真是新鲜,我有一阵子爱吃老肯的鸡大腿,但时间不长就腻歪了。他吃肉末的癖好想来也不会长久。
“近日外面在闹饥荒,好多地方都有饿死人的事上报朝廷。王妃可曾听说?”大约看我一脸的郁闷,秦妈娓娓地对我说。
我当然知道,不过,长安的达官贵人好像并不受影响吧。我的小店生意就很不错。自古都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虽然我也对此不以为然,但这不影响我做生意,我也就没有细想过。
“王爷已向朝廷自请主持赈灾,所以……”秦妈看了我一眼,“这王府的饭可不好做啊!”言下这意我还可以换个岗位?算了吧,让我在房间里如别的女子那样一针一线的做女红,我可受不了!多憋屈啊!
赈灾的事我是知道的,原本爹爹也曾跃跃欲试,可后来又打了退堂鼓。现在朝廷多次战争,国库空虚,早已没了存粮。巧妇难做无米之炊,连号称智谋过人的梅相都是束手无策,赋闲在家的父亲最终没敢接手。
果然这王府是在渡饥荒了。但这的确难不倒我,不就是做减肥餐吗?蒸煮的食品更健康。
“陈妈会给你打下手,原本王府的饭菜都是由她做的。”秦妈说。
我就知道,那难吃的东西是陈妈做的。现在派她所谓的打下手,其实还是对我不放心吧。这个宁王其实是防范得非常严密的。我这个外人来得很不是时候。
“你看看还缺什么?”秦妈四下打量,“缺什么对陈妈说。”
我想说缺信任,但想来说了也没用。真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个时候向夏家求娶,为什么娶了又把我置于这么个古怪的环境之中。
刚才他肯定认出我就是那街上的女子了。只不过他不知道我究竟是不是夏望舒。他没有一点怀疑吗?他如果有脑子,肯定会想想,天下第一美女夏望舒会是我这付德行吗?
他不动声色,必有猫腻!
“那,王妃还有什么事要吩咐?”秦妈在打退堂鼓了。
“有一个问题,”我说,“刚才过来的路上,我看到那边有个重檐的大殿,那边是什么地方?谁住在那里?”刚才过来的路上,我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大屋,那明明是这王府最核心的建筑,奇怪的是,新娶的王妃不能住,王爷自己也不住。那么那地方给谁住?
秦妈的脸抖了一下,又笑,“那是新盖的,没人住。”
胡说!这狼山上的宁王府全是新盖的,没人住他盖那个干什么!这秦妈分明是在搪塞我。
“王爷喜安静简朴的生活,以前的齐王府就是如此。你刚才也看过了,王爷自己住的院子也不过那样,王妃不要多心。”秦妈倒会察言观色。
问题不在这里,其实问题的关键在王妃不是该和王爷住在一起吗?还是……我不好意思细问,这古人的生活不会是和现代人一样吧。但……两个人是不是应该在一起呢?
当然,如果说我未嫁之前还有些期许的话,那么现在,我是一点幻想也没有了。他说得轻巧,什么不能白吃饭,这摆明了想侮辱我来着。一个妻子自然有妻子的份内之事,一个王爷,养老婆不该是天经地义的事吗?他真以为他是在开公司招员工呢!这也就是我,若是换了姐姐望舒,定然不会这么善罢干休。
我一个激灵,我想起是什么不对来了!是齐王!
我刚才看到的那个男人,肯定不是去年我在齐王府看到的齐王!上次他在马上时,我没有仔细体会,今天就很明显的能感觉到不同。就算没看清脸,我还是能从体态上看出不一样来。上次那个伪娘小白脸没有这么高大硬朗的身形,没有这种身体中透出来的狂妄自大。
那天我看到的是一个紧张防范的小白脸。今天这个分明是冷淡镇静的大男人。
这中间肯定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可我说不出来。二哥总是疑神疑鬼,现在看来真是无风不起浪。这些人的事情总诡秘难解,不是我这样的人都看透的。
更重要的是,我不能让他知道我曾进过齐王府,见到过那个假齐王。
他们这些人,总是在搞阴谋诡计,我可不敢卷进去。我还想多活两年呢。我有些发呆。
“我还有事,先告退了,王妃也请自便吧。”秦妈仍然在笑,但明显有些僵硬。她觉察到了我反常?
我不会逼她,那大屋我自己会去看!
厨房小而洁净,很适合现代的家庭煮妇使用。可对一个王爷府来说就有点奇怪了。难道真如二哥所说,这只是此人的韬晦之态吗?对了,刚才秦妈说我来了王府会热闹一些,我看着空落落的小院。我的确该让这里热闹一些,比如……我要养几只鸡、对,养老母鸡!咯咯地生蛋孵小鸡。我院子里那个小池塘可以养鸭子。也许还可以养条狗。我要让这里鸡飞狗跳。
想到这里,我脸上不自觉的露出一丝坏笑。
突然马脸陈妈的声音在旁边响起,“秦妈让我听候王妃的吩咐。”
我的笑僵在脸上,急忙看向门口。陈妈站在那里,冷冷地看着我的脸。
她不会误会吧。
第27章
。 风起长安 第27章
我开始在宁王府烧起饭来。
这事真是荒谬!我在现代社会里,一直在艰难的找工作。到了这异世,居然也是一样,只不过是找到了一份不那么合适的工作。但好在这工作比较轻闲。收入什么的,反倒不在考虑之例。如果能把这分工作稳稳的做下去,我倒也能将就。但,显然这是不现实的。
因为只有六人份,烧这每日的两餐饭,比开饭店容易,第一天是肉末茄子,第二天就是肉末菜瓜。放酱兑汤,我自然能够做到花样翻新,陋材细做。连烧两天后,我想起了一件要紧的事!回门!
都说有三朝回门之礼,我已经在这宁王府呆了两天了,明天是不是应该回一下门呢。
想到这个我就非常的郁闷,宁王府上下,有一种很特别的气氛,似乎是某种戒备和紧张。虽然当着我的面,三位管家都只是显得有点疏远客气而已。
我观察到,这宁王府,人与人之间交谈少,大多数人走路都低着头。这就不对劲儿了。
经常的情况是:我不说话他们就当我不存在。倒不是说有人故意为难我,但他们对我也确实不热情。没人指点我该怎么说怎么做。他们的心思不在我这里。
王府中其实还有一些做粗活的仆人,那些人进进出出都是不敢抬头的,对王府的三位管事十分的敬畏。唯独对我,随便得很,一时一块抹布从我旁边的几案上拂过,一时另一块又从我的脚边拭过。全都当我是透明,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