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的建筑空有雕梁画栋,一个人都没有,墙上陈旧的痕迹几乎掩饰不住,屋角的瓦片落了晃荡荡挂在半空,风一吹,叮叮当当作响。整个楼宇,从砖瓦缝里透出一股败落。
那渔翁顺着长廊拾阶而上,到了最顶上的亭子里。但见亭子外抱厦内,摆放着竹桌竹椅,桌上茶具俱全,却没有一滴水,墙上斜挂着一张卷起来的卷轴。站在抱厦中,能看见亭中高卧着一位老者,银白的胡须拖到胸口,一手托腮,一手搭胯,睡的姿势倒有些古画上美人图的意思。
凉亭,老者,两者搭配倒也相得益彰,有些山中高士的悠闲潇洒。
那渔翁看了如此情形,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看得出一股无明业火已经到了嗓子眼,目光一动,看到凉亭上挂着一块幕布,幕布后面似乎还有一张画布,冷笑两声,道:“掩耳盗铃?”
大踏步向前,那渔翁叫道:“王终阳!你的心可够宽的。”
那老者眼帘微微一动,长叹一口气,吟道:“大梦不知晓,世上已千年。”说着翻了个身,又自睡去。
程钧等人都是玲珑心肠,哪能不知道他在拿乔装睡,心中都感好笑。
那渔翁却是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突然暴怒,冲进亭中一把抓起那老者,喝道:“你他妈别装孙子,妖族打过来了。”
四六三 笑谈
那老者吃了一惊,叫道:“妖族?妖族在哪里?”满面惊慌之色,但看清了那渔翁之后,却放松下来,笑道:“费师弟,你骗我,妖族可没那么早来。。”
那渔翁冷笑道:“看你的样子,是很清楚妖族什么时候来了?”
他目光一凝,看着墙上的帘幕,突然一伸手,刺拉一声,把幕布整个扯了下来,露出后面一张巨大的画板。
但见画板上是一副巨大的地图,通体是蓝色的,仿佛大海一样蔚蓝。
在蔚蓝的中央,有十三个岛屿图形,北七南六,如星辰斗数一般排列着。北边七座是金黄色,而南面的六座,则变成了乌黑。
那老者王终阳看了那画布一眼,火烫了一般转过头,喃喃道:“不要看,不要看。”
那渔翁也是吃了一惊,瞪着那幅画,两眼无神,过了一会儿,颤巍巍抬起手,道:“已经……南边六岛,已经全没了?”见王终阳迟疑着点头,突然大吼道:“你这个废物!你……还有岛上那些废物点心,怎么不去死?这才几年功夫,半壁江山给你们糟蹋了,你们还活着干什么?”
那老者转过头去,讷讷无言,那渔翁抓着他的衣服,倒拖出亭子,来到抱厦里,再次伸手,把那墙上卷着的卷轴拉下来,卷轴上画着一个中年道士,一手指天,一手背负,神态清隽,气度杳然,彷如天上谪仙一般,令人见之心折。
那渔翁冷笑道:“你倒也知道你是个败家子,因此也不敢面对祖师爷,在家里闷头大睡的时候,也知道把祖师爷的画像卷起来。你若真记得自己是哪门哪派的传人,为什么不把王八脖子伸出去,好歹死前搏一搏?”说完往地下坐倒,哭道:“祖师爷,弟子不肖,把您的大好家业给糟蹋了呀。”
那老者本来满面丧气的坐在地上,听他又哭又骂,嚎的没完没了,突然气往上冲,大怒道:“你哭个屁,好像我们都不肖,就你是好人一样。你若是那么有责任,干嘛不冲在第一线,博个玉石俱焚,反而跑出去找什么援兵?一去几十年,谁知道你是求援还是跑了,我虽然眼不见为净,但还知道给祖宗家业陪葬呢,你这胆小鬼那配说我!”
那渔翁怒道:“胡说八道,我才离开几年,哪里时间长了?我在外面何等辛苦,你哪里知道?要是你早放弃固步自封的心态,早借鸡下蛋,借刀灭贼,哪至于到这个地步?”
那老者怒道:“放屁放屁,我们好好地蓬莱境,为什么要请乱七八糟的人来?那就对得起祖师了么?让那些杂碎人来助阵,我宁愿死!”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吵闹不休。其他一行人在旁边听着,先还云里雾里,到后来,脑筋清楚的已经能推测出大概来。
原来这个仙境一般的灵台,并不太平。
那蓬莱仙岛本有南七北六十三个岛屿,每一个都如明珠一般,烁烁放光。岛屿上生活的都是蓬莱大仙传下的正统,比外海那些修士传承上要更加高些。
但现在,十三个岛屿中的一半,都被妖族吞没,剩下的修士缩在北边的岛上,随时面临被打过来无处安身的危险。
按说这样的情况,应该是人妖各居一边,或者冲突不断,或者维持动态平衡,修士这边身负国仇家恨,应当厉兵秣马才对。但没想到蓬莱修士不但人数少,而且龟缩不出,差一点的如那老者王终阳一般缩在屋子里蒙头大睡,连地图也不敢看一样。好一点的也不过如那渔翁费终清这样的偷偷溜出去找外援,多少年不归。
眼见师兄弟两个互相对骂,并有拉拉扯扯众多不堪形状,程钧使了个眼色,几人慢慢从抱厦中退出,退到了半山腰。
离着远了,程铮忍不住道:“这就是蓬莱大仙留下的弟子?妖族都打到家门口来了,还闷头睡大觉,连抱残守缺都说不上,不已经是得过且过,束手等死了么?”
秦越若有所思道:“听他们的口气,似乎妖族势力很强大,但修士的人数却不多,大概抵挡了几次,发现挡不住,跑又跑不了,再加上本来没什么气姓,因此索姓当做什么都没有,眼不见为净,在家里呆着吧。”
冯宜真摇头道:“既然自己扛不住,干嘛不早点找人来?难道是怕引入外人,反而后面驱狼,前面进虎?还是抱残守缺,宁死不离开祖宗家业?”
秦越笑道:“他们要把我们看成虎还罢了。我看他们把我们当傻瓜和下等人,要么什么都不懂,要么就是来占便宜的。宁愿把地盘给本地的妖族,也不肯给我一个子儿。很好么,内外亲疏很分明。”
程钰冷笑道:“这么说,肯向外求援的那人才是真不肖了?我看他也不肖。他若是求援,怎么这么多年都在原地垂钓,也不见他找到什么援助?他也来一个愿者上钩么?灵台的形势十分危急,倘若他真正忧心,四处走走,怎么也该拉过来不少援手了吧?看他的那样子,不似是跟我们求援,反而像把我们引来,给一个效力的机会,是给我们脸面呢。”
秦越道:“这个么……一方面确实他如你所说,很看不上我们,另一方面……他不愿意走远去求援的缘故,也是因为……”
张清麓道:“他也怕啊。”
秦越看了张清麓一眼,道:“嗯,就像花园里的花,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家里养的猫狗,在外面会饿死。出身太高贵的纨绔子弟,遇到点挫折就会抓瞎。他可能想到了去外面求援,但出去之后看见茫茫大海,就真的瞎了。也不敢往远处去,只好年复一年的坐在海上垂钓,维持着高人的身份,希望等着路过的外援吧。”
张清麓对于秦越上一句话里隐含的刺也不在意,道:“其实他也不是什么都没做,将蓬莱仙境吹得神乎其神,不也是为了将我们勾引进来么?还有……”他记得程钧似乎提过什么宝藏之类,或许那个宝藏传言,也是那渔翁放出来吸引人的手段。只是这一段程钧没有再提,他也不好直说。
白少卿一直皱着眉头,突然冷笑道:“求什么援助,都是些懦夫,白白浪费这大好的仙境。当初我们九雁山多少代阁主守着界门一线,与妖兽死战,流血牺牲,也不见有人退后一步。他蓬莱仙境守着这么大一片山河,居然不是辗转求援,就是不思进取,混吃等死,这样的一群人也配活着!”
程钧一直没有对其他人的评价插口,这时候突然长叹一声,道:“蓬莱仙界若像九雁山一样,那也不会成了整个修道界的大笑话了。”
真的是大笑话。
尤其是后世,不像是今生这样先让他们揭开冰山一角,慢慢窥见糜烂的内容。在上一世,这是一个一揭发,就引起修道界轰动的大笑话。
蓬莱正宗,何等荣耀的称呼?
寻找蓬莱正宗的正朔,其实在蓬莱道统从来都没有停止过。只是无极海太大,线索又太少,因此前世这个谜团被保留到了五百年后。
五百年后,有人无意中根据灵台山宝藏的传言——正如张清麓想的那样,这个传言是费终清自己放出去的,但是放的太过消极,以至于几百年后才有人听到,而他们找来的时候,费终清还在小舟上钓鱼。
令人吃惊的是,费终清真的在一艘小船上等了几百年,期间一次都没有回去过,恐怕他也是害怕,自己回去就要亲眼见到蓬莱仙境的灭亡。本质来说,他和王终阳一样,都在逃避,不过是逃避的方式不同。
而当他带着人进去之后,惊奇地发现,整个蓬莱界都被妖兽占领了,修士只剩下一个人,占在最后一个阁楼上。外面的修士进来时,是把最后那位修士,大概就是王终阳从桌子底下拉出来的。不知是不是传言夸张,据说当时王终阳还尿了裤子。
从那之后,蓬莱正宗就成为一个搞笑的词,哪怕是众修士打退了妖族,从新占领了瀛洲之后,也没有扭转过这个印象来。从那之后,那个飘渺的仙境神话彻底烟消云散,只余下茶余饭后的一段笑谈。
这种情况,虽然也是理所当然,也是这些蓬莱正宗修士应得的下场,但程钧始终觉得,这实在是浪费了‘蓬莱正宗’四个字,也是浪费了一面金字招牌。
他看重灵台,除了看重灵台这与外界半封闭的环境,也看重这面‘正宗’的大旗。后期天台大战的时候,蓬莱道统全面落后于其他道统,连灵山道统都险些比不上,更不用说昆仑道统。究其原因,除了蓬莱海域的松散之外,那被看重多年的归宿倒掉,也给了蓬莱道统很大的打击,使他们彻底失去了向心力。
而今生,程钧要把这个大旗扯起来,名正言顺,利用整个道统的实力对抗其他帝君,那才是他构想中一呼百应,万千弟子铸就天台的真意!
第一步,就是把蓬莱这个地方牢牢的抓在手中。
四六四 目标
在原地等了过了好一会儿,费终清才满脸疲惫的下来,看程钧众人还在等待,咳嗽了一声,道:“诸位,跟我来,我先带你们暂且找地方歇息。”
几人跟着他一起走下,程钧道:“可是我们来的唐突了,引得贤主人不便?”
费终清道:“那倒没什么……说起这个,咳咳,还真有些说头。你们不是来找灵台山么?那灵台山和我们众人都有些相关。我虽然有心带你们去,但是我师兄,还有这里的同门都要关注,他们不愿意也是无法可想。”
程钧道:“哦,那您的意思呢?”
费终清道:“今天晚上,或者明天,我把大家召集起来,一起摆酒席给你们接风。酒席上你们好好应对,有问有答,我再给你们安排。
无非是要几个承诺,你们暂且让些情面,答应下来。再加上我在其中转圜,总是无妨的。”
程钧道:“客随主便,我们自然听主人的安排。”
费终清见他如此识趣,点了点头,道:“放心吧,有我在,定然无妨。我去给你们探探口风,到底是有什么动向,定然提前告知。”
程钧含笑道:“全凭道友。”
当下费终清带着他们去客房。其实金鳖岛上一共就剩下师兄弟两个,和一个老童子,最多的就是空房,程钧等人一人一间还绰绰有余。
众人安置下来,又都来到程钧的房中。
秦越摇了摇扇子,道:“这些人真有意思,明明自己被打的龟缩不出,却要把我们挑三拣四,好似我们是来抢地盘的一般。”
白少卿道:“难道我们不是来抢地盘的么?”
秦越咳嗽了一声,道:“别这么快拆台。“
程钧倒是无所谓,道:“白万象说得对,我们就是来抢地盘的。不过要抢谁家的地盘还要看形势。”
管离道:“说的是,毕竟是人族一脉,咱们理应对付妖族为先。当然,若是他们与我们为敌那就另当别论。”
众人一阵沉默,张清麓双眼翻了翻,秦越也只好轻轻咳嗽了一声。
他们都知道,程钧说得形势,绝非善恶,而是指力量的对比,换句话说不是谁坏抢谁的,而是谁弱抢谁的。
依照程钧的构想,他虽然早来这么多年,但妖族的蚕食是持续了几千年的,现在修士还剩一两个完整的岛就不错了。到时候他是打算先从修士手中接下最后一两个岛,然后以岛屿为基地,一面修养,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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