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衡见她表情自然,嗤笑:“你倒挺享受。”
“既来之则安之,何必委屈自己。”
陆衡冷哼:“几天不见,你口齿伶俐了许多。从前见了我,都是一副恨不得贴上来的嘴脸,让你往东不敢往西,怎么现在学会矜持了,欲迎还拒的新把戏?”
她扑哧一笑:“那是因为我知道陆少不喜欢太过热情的女人,所以就以静制动,等陆少重新燃起热情再来潜我。”
忽然觉得这人真像一只炸毛的猫,逗一逗就会有反应,可真有趣。
陆衡喝了半口酒,闻言冷不防呛了一下,神色更是轻蔑。“你可真坦白!”
敲门声响起,侍应生端着水进来,片刻之后又出去。
桑盈体验着坐在柔软沙发上的新奇感觉,索性把拖鞋撂在地上,双脚在沙发上伸直,身体斜靠上去。
嗯,这套沙发可比家里的胡椅舒服多了,等赚到钱得马上买一套去。
陆衡看着她怡然自得的模样,突然很不爽。
他因为心情不好,突然想起今天早上的一幕,本想着喊桑盈过来,看她如何作低伏小取悦自己,结果大大出乎了意料。
“过来,帮我倒酒。”
桑盈也不起来,直接倾身给他倒了半杯酒。
酒是红酒,喝不醉,但陆衡今天连喝烈酒的心情都没有,接过那半杯酒,本想着嘲讽一下桑盈,或者把她压到身下玩弄一番,突然又觉得意兴阑珊,半敛的眼睑懒洋洋地瞥过去,那女人也正外头瞅着他,眼里没有以往那种讨好的,带着某种功利的颜色,竟显得有点看不透。
他心头一动,但还来不及说话,就听见她道:“你不开心?”
陆衡没说话,又仰头喝了口酒。
桑盈道:“你若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不妨说出来,我帮你参详参详。”
“你?”陆衡哂笑。
桑盈也不生气:“我当然不算什么,可好歹也是个活生生的人,说不定能开解一二,让陆少你开心一点,也不枉把我喊来这一趟。”
她的话听上去很有礼貌,语气却像跟晚辈说话,丝毫没有之前那种小心翼翼,浑然换了个人似的。
近距离接触,她算是对这男人的性子摸了个八九不离十——虽然骄狂,却少了点城府和心计,充其量只是个纨绔,再加上一副好皮相和好身世,自然有女人趋之若鹜。这样的人,看起来很难讨好,但只要摸对了脉,也不是不好相处的。
桑盈知道自己现在一无所有,她也没想过再傍上陆衡。不过如果能套套交情,拉近关系,对自己以后的人脉也是有好处的,毕竟自己现在已经不是高高在上的大唐贵女了。
人生在世,多个朋友总比多个敌人好。
陆衡的身体蓦地往后一靠,头仰枕在沙发上,半晌才终于喃喃道:“如果周围的人都看不起你,觉得你就是个纨绔,一无是处,你要怎么办?”
他出身港城豪门,外表看上去风光无限,几乎天天身边都有不同的女人陪他上娱乐版头条,但实际上他在陆氏家族里的地位并不那么牢靠。
陆氏家族的关系,说起来比较复杂。
陆衡的祖父陆远东,当年在港城继承家业时,一个小工厂不过二三十人,濒临倒闭,然而陆远东愣是力挽狂澜,不仅把这个小工厂经营得有声有色,还在数十年后,将其变为全港数一数二的企业集团,陆远东也成为港城叱咤风云的富豪。
就是这样一个跺一跺脚,港城也要震三震的人物,娶了三房太太。大太太与他是患难夫妻,二太太原是他的秘书,三太太则是在某次宴会上认识的富家小姐。
与现在内地二奶三奶的称呼不同,要知道当时港城被英国政府统治,英美法系里,对于没有规范的法律,一律都采取习惯法,也就是说,在一夫多妻的问题上,港城采用的还是当年清朝政府的规定,直到1971年,港英政府明确规定一夫多妻为不合法。所以在1971年之前的所有一夫多妻,都是合法的。
其实严格来说,陆远东的二太太和三太太,应该算是他的姨太太才对,但这两个人,既然是合法的,她们所生的儿女,同样也就拥有继承权。
三房太太各有子女,其中三太太生了一个儿子,名叫陆震阳。作为小儿子,陆震阳自然很受陆远东喜爱,甚至一度想要将家业交给他掌管,可惜这个小儿子命不大好,十几年前一场空难,小儿子夫妻双双殒命,留下一个儿子,那就是陆衡。
如今陆远东年事已高,很少抛头露面,如今陆氏集团的掌舵人,则是当年大太太所生的儿子陆震云,陆震云性子平和,守成有余,进取不足,老爷子一直不太满意,所以陆氏集团未来究竟花落谁家,一直为外界所津津乐道。
原本如果陆震云有儿子,那么长房嫡子,自然顺理成章,但坏就坏在,陆震云膝下只有三个女儿,最大的今年二十八,最小的才十八,在陆老爷子看来,陆氏集团自然不可能交到孙女手上。因为就算孙女再能干,以后嫁了人,也还是别人家的,纵观港城所有豪门,也没有女儿继承家业的先例。
大太太除了陆震云之外,还有一个女儿陆锦卿,这个女儿倒是野心勃勃,可惜能力平平,然而现在同母大哥陆震云没有儿子,她陆锦卿却有一双儿女,所以也卯足了劲在老爷子面前讨好,希望在老爷子百年之后,能分到点好处。
二太太与三太太一样,只有一个儿子陆震雨,陆震雨膝下则有两个儿子,年长的陆宇现在已经在陆氏集团内任职,年少的陆峰二十三岁,还在国外留学。
因此,算上陆衡在内,陆家第三代,一共就三名男丁,陆衡,陆宇,陆峰。
原本来说,陆衡应该算是有很大优势的,因为他的奶奶三太太,在陆远东面前很说得上话,他的父亲陆震阳,也曾经是陆远东最宠爱的小儿子,然而事情并不是这么简单。且不说集团主席陆震云今年刚过六十,精力还充沛,就算他出了事,下面也还有个二房太太所生的兄弟,也就是陆衡的二伯陆震雨。
而且第三代中,长孙女陆柔虽然是女的,但一直在陆氏集团就职,表现比之陆宇毫不逊色。相比之下,陆衡排行中间,表现平平,还经常有花边新闻传出来,虽说港城豪门男女逢场作戏并不鲜见,但像陆衡这样的,早就被归入纨绔子弟的行列,外界除了羡慕他投了个好胎,和天天换女伴的艳福之外,根本就没把他作为候选人之一,就连陆家内部,也并不看重他,反倒是每逢家族宴会,陆衡往往是被讽刺和奚落的对象。
眼看爷爷陆远东八十大寿将近,整寿大办,届时港城名流云集,陆家第三代要上前祝寿送礼,可以想见,彼此互相比较,那绝不是陆衡乐意看到的情景。
所以他现在很烦躁。
没有一个人喜欢当作被衬托的对象,陆衡也不例外。
第 7 章
陆衡没有想到自己不知不觉就把心底最深处的话说了出来,说完之后他马上就后悔了,也不觉得旁边这个女人能给他什么建议。
桑盈虽然不知道陆家这些情况,但这并不代表她不善于揣摩人心,当年她之所以能得到皇帝和武后的青眼,凭借的当然不单单是出身而已,比起那等人物,眼前这个陆少,实在算不得什么。
“那你觉得你自己是纨绔吗?”
“当然不……”他顿了顿,恼怒道,“你找事呢?”
桑盈上次听到刘母提到陆家,又找阿SAM打听了下,对陆家的家庭背景也有了更深入的了解。
“你的家族其实不大,”比起唐朝的高门阀第实在是小巫见大巫。“既然女的不可能没有继承陆氏,那来来去去也就那几个人而已,其他人的看法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陆衡冷冷道,“其他人的看法确实不关我事。”
自从父母去世之后,他在陆家的地位就相当于隐形人,唯一还算疼爱他的,也只有陆老爷子和他的三太太,陆衡的亲奶奶了,所以陆老爷子的寿宴,他不能不出席,但又不想跟那些人打交道。
“那你到底在烦恼什么?”
“到时候家里每个人都会给老爷子送礼。”
“喔,你爷爷喜欢何物?”
“字画。”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口,每年这个时候,他都会成为被别人拿来奚落比较的对象。
像去年老爷子生辰,因为不是整寿,没有大办,只请了一些亲朋好友,他本来知道老爷子喜欢字画,特地挑了一幅齐白石的《鱼戏虾》送过去,谁知道堂兄陆宇也送了一幅明代字画,不仅盖过他的风头,还被姑母陆锦卿指出他那幅《鱼戏虾》是赝品,弄得最后筵席不欢而散不说,老爷子也大为不快。
后来陆衡找人去查,这才知道拍卖会上跟他不停竞价的那个人,跟陆锦卿的老公,也就是陆衡的姑父刘华扬有些关系,那幅赝品,也是经由这个人的手流入拍卖会的。
饶是如此,没凭没据,也不可能在老爷子面前告一状,陆衡吃了个大哑巴亏,心里腻歪得不行,对送字画什么的实在没什么兴趣了,但老爷子喜好就那几样,总不能买些领带跑车之类年轻人的玩意去贺寿。
陆衡就算再不争气,也不想当众被人耍着玩。
“他喜欢哪朝哪代,哪位大家的字画?”桑盈问。
“……”这个问题陆衡完全回答不上。
“那他喜欢的字画是什么风格的,工笔?写意?”
“……”
“好吧,那我换个方式问,”桑盈轻叹了口气,“他是喜欢花鸟鱼虫,还是山川景物?”
“……”陆衡终于炸毛,“你问这么多做什么,难道你懂得鉴赏吗!”
真像她以前养的一只爱炸毛的猫儿。
桑盈摊手,这个动作在她做来无比优雅,“喜欢山水的话,首推展子虔,喜欢花鸟人像,则以顾长康为佳,若喜工笔,便阎立本罢,其它在唐代之后或许还各有名家,不过我暂时不大了解。”
陆衡愣了半天,“顾长康是谁?”
“顾恺之,字长康,他最擅长花鸟与佛像,真正喜欢字画的人,不可能所有风格都喜欢,那只是暴发户,你家老爷子属意什么风格,你可以挑了送他。”
“……我不知道他喜欢什么风格的。”
“……”
似乎发现对方目光的含义过于明显,陆衡恼羞成怒,“我又不喜欢字画,不知道有什么出奇的!反倒是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
明明之前怎么看都是个攀附富贵的无脑女。
桑盈端起冰水咬住吸管,等那股清凉流过喉管,舒服地眯了下眼,才道:“读书百遍,其义自见。”
“……”这句听懂了,是在讽刺自己读书少吗?
怎么说也是海外大学理工科毕业的陆二少终于发现好像今晚以来他一直被桑盈压得死死的,马上调整心态,冷笑一声:“如果你真那么清高,当初就不会上我的床了!”
那完全是在说另外一个人,桑盈丝毫没有感同身受,点点头,慢条斯理道:“此一时,彼一时,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本来我还想等你打听出令祖喜欢的风格,再帮你挑幅真迹的,现在看来陆少是不需要了。”
陆衡不以为然,“我找个鉴宝师岂不是更有保障,何必需要你?”
“三个理由。一,你无法确定你请来的专业人员,会不会又是你们家谁设的局。二,我的人就在这里,我的家庭你肯定也调查清楚了,如果出了事,你要找我算账也很容易的。三,就算你请了人,对方也无法肯定自己就不会看走眼,我却能保证,只要是我看中的,就一定是真迹。”
陆衡盯着她的脸看了半晌,他总觉得眼前这个女人似乎变了很多,但又看不出哪里不对劲。
“你需要什么?”
桑盈笑了,这个陆衡虽然纨绔,却一点都不笨。
“我不要钱,到时候可能只需要你帮我一点小小的忙,就算是报酬了。”
上辈子游走宫廷,其实也是在戴着不同的面具演戏,所以这辈子对当戏子完全没有兴趣,而她现在已经开始着手在写剧本了,将来要推荐给影视公司,说不定可以用上陆衡这条人脉。
陆衡一哂,“可以。”
两人就此达成协议。
桑盈举起手中的柠檬冰水:“合作愉快。”
陆衡微哼。
桑盈好风度地不与他计较,笑了笑,把杯子里剩下的水饮尽。
三天后的早晨,正好有一个拍卖会,两人约好了,陆衡一大早亲自开着车到桑盈所在的小区楼下,火红的颜色和奇异的车型引来不少路人回头观望。
桑盈很快下楼,开了车门上车。
“这车怎样,新买的凯迪拉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