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阡陌哭哑了嗓子,刚刚睡着。
素执看上去情况也不好,她已有数日未眠了,担忧苏染染,又要照顾阡陌,还要忍着不在慕宸殇面前表露出泪意,怕让他更难受。
房门关上,慕宸殇走到床上,弯下腰,轻轻地抚摸着阡陌的小脸,眼眶又赤红起来。
这种丧妻之痛——痛如利锥,锥在心上。他只要一闭上眼睛,就能看到苏染染朝他走过来了,于是他赶紧睁开眼睛,眼前又空空荡荡,不见爱妻身影。
“皇上,阡陌又没吃饭。”
素执指了指桌上冷掉的饭菜。
何止阡陌,他们三人这几天都没怎么吃东西,若不是怕倒下了,素执也吃不下。
“明天换点口味给他。”
慕宸殇缩回手指,哑声说了一句,在榻边坐下来。
主仆二人又静默了。
过了好一会儿,素执才说:
“皇上,有句话,奴婢不知当不当讲。”
“劝朕回去?”
慕宸殇抬眼看她。
“不是,我们搬出去住吧,住在这皇宫里,始终是外人,他们也不会处置燕十三,每在这里呆一一在,奴婢心里就多难过一天。”
慕宸殇沉默半晌,点了点头。燕十三他一定要杀,粉身碎骨都不解恨,他在等燕海渊主动动手,否则他不敢保证……他如今是强行忍住了杀戮之心,若燕海渊还不肯下决心,他会将这百越皇宫夷为平地,血洗皇城,两国从此结下深仇,不得化解。
“皇上,燕海渊刚刚下旨,明日辰时绞死燕十三。”
黑云的声音突然从门外响起。
慕宸殇站了起来,在屋里来回踱了几圈,然后开门出去。
要让燕海渊杀手感情笃厚的妹妹不容易,只是,燕海渊这一下旨,慕宸殇便不可能再在这里呆下去了,太后定不会允许燕海渊出兵助他,天祈真正陷进了孤立。
慕宸殇不后悔从此让天祈和他自己陷进这孤立的状态,他只后悔有这次的百越之行,他知道,可能这辈子真的再也见不到他的苏染染了……
一阵风吹来,他的胸口又是一阵闷痛,喉中的腥甜之味涌上来,若不是黑云扶得快,他又坐下去了。
院门处,几道身影匆匆进来,是燕海渊陪着夏柳过来了。
“公子。”
夏柳满眼的泪,大步奔到他的面前,不由分说地抱住了他的腰,好半天才松开了他,仰头看着他说:
“怎么瘦成这样?黑云,快扶进去。”
二人把慕宸殇扶进去,让他躺在床上。
夏柳给他诊了诊脉,立刻打开了随身的药箱,拿出一只白瓷的小圆盒,倒出几颗清香扑鼻的药丸,又倒了水给慕宸殇,看着他吃下。
“你怎么来了?”慕宸殇胸中的痛疼稍微轻了点,抬眼看她,眉头轻拧。
“是燕海渊给我送信的。”
夏柳绕到他身后,双手轻轻插|进他的头发,给他按摩头顶的穴道,助他放松。
慕宸殇渐渐有些昏昏欲睡,夏柳的那几丸药有安眠的效用,没半盏茶的功夫,慕宸殇就睡着了。
“我们离开这里。”夏柳说着,扭头看素执。
“为什么,篱妃娘娘还没有找到。”素执立刻拦了过来。
“糊涂!我刚进来的时候,看到有侍卫正把燕十三带去死牢,明早就会执行绞刑。若太后一醒,必定向我们发难,此时不走,难道等着打起来?燕海渊是看着公子和太后的人动手,还是帮着太后打我们?到时候场面会不可收拾,别多说了,我们赶紧离开这里。”
素执冷静下来,把阡陌背起,唤过小染,让黑云他们牵来马车,抬慕宸殇上去,一行人也没给燕海渊打招呼,匆匆离开皇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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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刚走,太后的人就包围了小院,等他们冲进去,已人去楼空。
燕海渊匆匆赶到,怒声斥责着侍卫,将他们驱赶开来,自己去太后那里说明绞刑之事。
到了太后寝宫,燕海渊才发现月容皇后已经跪到了太后的榻边,太后正指着她,大声斥责。
原来是月容皇后劝他的话,被人告诉了太后,太后正在罚她。
燕海渊大步过去,一把拉起了月容皇后,把她护在身后,对着太后大声说:
“母后为何责骂月容?旨意是皇儿所下,十三一定要偿命,为她做的错事负责。”
“那是你亲妹妹,你们都是哀家十月怀胎所出,你要让哀家亲眼看你们兄妹为了外人自杀残杀吗?”
太后垂头顿足,老泪纵横,声音嘶哑地指责着他。
“那霜儿呢?霜儿难道不是皇儿的妹妹?霜儿难道不是母后亲生?难道霜儿平日不孝敬母后?难道霜儿不惹人怜爱?十三错得太离谱,谋杀天祈国皇帝的贵妃是一,谋杀亲妹妹是二,若不以国法治她,让皇儿如何向臣民们交待?如何治理国家?”
燕海渊铁青着脸色,以从未有过的强硬语气反驳太后。
“可哀家已经没有霜儿了,还要失去十三,让哀家这心……如何是好?不如让哀家也一同去吧!”
老太后从榻上翻滚下来,一头撞向了廊柱。
“拉住太后。”
燕海渊一狠心,扭头看向另一个方向,大声说道:
“母后从小教导皇儿要爱民如子,如今亲生妹妹受了迫|害,皇儿尚不能为她作主,皇儿又如何爱民如子?母后现在正在伤心,待您老人家冷静下来,皇儿再过来看您。”
燕海渊说完,拉着月容就走。
太后瘫倒在地上,哀声大哭起来。
再富贵的女人,她是普通的妇人,她也溺爱儿女,尤其是十三,长得尤其像年轻时的她,她每每见到活泼开朗的十三,就仿佛看到了几十年前初进宫的自己,只想把一切最好的给她,让她不用受苦,永享快乐。
可现在十三就要死了……
太后哭得肝肠寸断,不停地拿着额头撞着墙壁,头破血流。
宫奴们跪在一边,不敢劝,也劝不了,这大殿中,只有太后一个的哀哀哭声在不停回响。
这一晚的百越皇宫,无人敢眠。
燕海渊要杀太后最宠的公主,人人自危,怕太后一怒,殃及大家。
直到辰时,太后宫的宫门才缓缓打开。
一顶蓝布小轿抬了出来,快步跑向皇宫外的行刑之地。
燕十三已被绑上了绞刑架。
去除了一身绫罗钗环的燕十三,头发披散,以单腿站立,断骨的腿上还在涌血,染红了裙摆,苍白的脸上不见一丝表情。
她安静地仰望着蓝天,任风吹拂着她的长发。
太后的一头头发居然完全白了,一脸皱纹,身着黑色衣裙,头戴白花,眼睛红肿,老态毕露。
燕海渊看她一眼,心中又生起了不忍,摆了摆手,没有过去问安,反而转过了身,背对着刑台,不忍去看行刑的过程。
老太后推开扶她的宫婢,亲手捧了一碗酒,颤微微地走到绞刑架下,一步步踏上台阶,喝把酒碗递到了十三的嘴边。
她轻抚着燕十三的脸,小声说:
“儿啊,喝了酒就去吧。你妹妹还没醒,母后还舍不得她,不放心她,若她也走了,母后就来陪你们两个。你放心,若她醒了,母后安顿她之后,也来陪你,我们母女二人在黄泉之下做个伴。”
燕十三呆呆地看着太后,一张开嘴,大口地吞下烈酒,热泪一涌而出,哽咽着说:母后别伤心,下辈子十三还做你的女儿,不过女儿再也不会离开你了,永远不嫁人,一辈子都守着您。”
“嗯,好,母后记着了。”
老太后连连点头,把碗往地上一丢,转过头,凌厉的眼神扫向高台下的百官,哑声喝斥:
“众人听着,吾儿十三公主,敢冒犯国法,与民同罪,今日绞刑,这是她应得的下场,诸人若敢以身犯法,皆同于她。”
“太后英明,皇上英明。”
百官赶紧跪下,连呼万岁。
太后又从袖中掏出一黄澄澄的东西,高举起来,用力一抖,哑声高呼:
“我百越国欠天祈国的,以用十三公主的命还清了,自此刻起关闭两国通关之路,把月容皇后送回天祈国,驱赶所有天祈商人,百越和天祈,从此不再往来。”
燕海渊一看那东西,脸色顿时变得铁青。
那是先帝的金绣画像!
“母后,你怎能赶走月容皇后?”
不待她过来,他就大步过去,跑到高台之下,仰头大声质问太后。
“她留在这里,只会提醒哀家的伤心,哀家不想某日突然心生恶念,反而谋害了她,到时候,皇儿你又要大行国法,大义灭亲。”
太后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扶着宫婢的手,走下高台,缓步离开。
“杀。”
燕海渊势如骑虎,一咬牙,低低吐出一字。
燕十三脚下的木板收起,她猛地往下一坠,双腿乱蹬了几下,便无力垂下,在空中轻荡了起来。
太后喉里发出呜的一声钝响,接着便热泪涌出,枯瘦的手指紧紧抓着扶她的宫婢,努力稳了稳身形,这才慢吞吞地往前走去。
这很残忍,白发人送走了黑发人。
亲哥哥下令绞杀了亲妹妹。
燕海渊仰头看着燕十三的尸体,鲜活的生命就这样在眼前消失了,他一阵难过,也忍不住落下泪来,紧紧闭上眼睛,不敢回头看太后的背影。
或者燕十三说得对,错的是他们这些男人,一天一个,又何曾想过她们的痛苦。
确实,若慕宸殇没爱上苏沫篱,又怎么会有燕十三的今天?
这几日,他对燕十三又打又骂,从未管过她心里的苦楚,为了联姻,把她远送他国。如今出了错,又让她一人承担,他确实不是一个好兄长!
他无力地摇摇头,独自往高台上走去,亲手解开了十三脖上的绳索,手掌微抖,合上她的眼睛,想说什么,却半个字也没有说出来,只抱着她慢慢地走下高台,低声说:
“把公主厚葬进皇陵,让她伴在父皇身边,父皇生前也最喜欢她了,其余的事,都依着太后的意思去办,天祈和百越,就此绝交,送月容皇后出宫。”
一片肃静之后,众臣退下,去依旨办事。
百越国的官吏比天祈要清廉能干,就是因为没有外戚掌权之事。太后原本从来不过问国事,只悉心抚养儿女,治理后宫,后宫还算和睦。
不到一个时辰,大街上便响起了纷乱的哭喊之声,在百越做生意的天祈人,被迫放弃一切,立刻离开百越。
燕海渊站在高高的城楼上,看着月容公主的马车离开城门,往远处奔去。
他双手负在身后,一直紧盯着那辆马车,心里百感交集。
一双人的爱情,毁掉了这么多人的家,他们帝王,真的不应该拥有爱情这种事!
人群里,慕宸殇也转过了头,看了一眼城墙上的燕海渊,二人目光静静对上,然后转开,各自走向自己的方向。
没有什么友情是散不了的。
慕宸殇看着这么多天祈商人因为他而失去家园,哭哭啼啼,步行离开百越国,顿时心中一片灰暗……
“这是太后的命令,百越王不得不听,待太后百年,一切会和好如初的。好在十三已经伏法,篱妃的仇也算是报了,公子保重身体,阡陌还要依靠您。”
夏柳在掌心里倒了药油,搓热了,给他按揉太阳穴和头顶的穴道。
慕宸殇低眼看睡在自已腿边的阡陌,柔肠寸断,这是他对染染唯一的念想了吗?
“染染……”
他低唤一声,推开了夏柳的手,小声说:
“你先下去,让我静静。”
“也好,我先去追月容公主,昨晚我见她之时,她曾扶我一把,我习惯地摸了一把她的脉,是孕相,这长途跋涉,得好生将养才对。”
夏柳点点头,让黑云停下来,自己找侍卫要了匹马,前去追赶月容公主。
月容怀孕了……
慕宸殇拧了拧眉,又是一个没有父亲的孩子!
待他稳定天祈之后,一定要颁下一旨,所有公主将不再远嫁,只在国内择她喜欢的夫婿,生母也能随她迁出,在宫外过团圆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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宽敞的房间里,窗户大敞,微风从窗口扑进,抚皱淡蓝色的锦布垂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