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竹心中微讶,稍稍一想,便明白郑靖朗说的都是实情。十年前郑家卷入到西陵公主和景王谋反事件中险些抄家灭族。也有人说这是武安郡主使的毒计,目的在于报复郑云卿的背叛。此事过后,郑家族人有的被斩有的被流放大西北。武安郡主的前夫郑云卿死因不明,郑靖朗的姨母服毒自尽。从此以后,郑家一蹶不振,从一流世家跌落至三流世家,清而不贵,徒有虚名。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即便遭此重击,郑家的影响力也非一般人家可比。
宜竹并不知道事情的真相,只是泛泛安慰了郑靖朗几句,郑靖朗的神色很快就恢复正常,没有再谈此事,转而说起了杨家新宅和京中趣事。他语调快慢适中,谈吐优雅风趣,哪怕是最寻常的话,也让人愿意认真倾听。
两人正说着话,忽听到假山那边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郑靖朗无奈地朝宜竹一笑:“是你的堂姐找来了,我去看看。”
杨宜竹定睛一看,原来是杨宜薇找来了。
郑靖朗紧不慢地迎了上去,宜薇此时也收起了往日的张扬跋扈,竟时不时流露出一副小女儿的情态,她和郑靖朗说着话,还不忘用眼神警告宜竹。
宜竹极有眼色的离开了假山,回到偏厅去了。
大厅中已经坐满了身份跟宜竹家地位相当的女眷。平氏和宜兰正坐在人群中,兴致勃勃地谈论着京中的新风尚新八卦。宜竹也没往里挤,只是静静地坐在角落里啜着热饮聆听邻座的高论。
又过了一会儿,打扮得耀皮夺目的宜薇裹挟着一阵浓郁的香风从外面昂然进来了,她所过之处,众女客纷纷起身招呼。她粉面含春,笑意盈盈,比方才和气了许多。路过宜竹身边时,她竟屈尊降贵坐了下来。
“十八妹,”宜薇笑着招呼一声,宜竹脸上露出一副受宠若惊的神情。
宜薇笑意更盛,“方才宜芳妹妹出言不逊,你可别放在心上。”宜竹心中暗笑,宜芳是出语不逊,但她自己又能好到哪里去。可现在她却滑稽地替别人道起歉来。
宜竹心里这么想,面上并没显露,她们反正一年也见不了几回面,既然对方这么说了,她不介意装装大度,于是宜竹笑着接道:“自家姐妹拌几句嘴,算不得什么,我和姐姐在家也时常吵嘴,多谢七姐记挂。”
宜芳又和她说了几句话,蓦地发现这个族妹果然不错,举止大方,说话也算有见地,她原先因旁人劝说而起的敷衍之意顿减,转而变成了自甘自愿的交谈:“……听说你跟郑家来往来?”
“几面之交而已。”
“我还听说,你对秦靖野有意?”
宜竹笑道:“我也听说了。不过,我自己并不认可这个说法。”
宜薇怔了一下,突然灿然一笑:“想不到你这人说话挺有意思的。”
“谢谢夸奖。”
宜薇思量片刻,又正色道:“不过,我还是劝你一句,最好离那人远些。秦靖野这人为人冷酷狠毒不择手段,他为了荣华富贵不但改了母姓,甚至连生父的生死都不顾。更何况,他对咱们杨家一直心怀恨意。”
宜竹随口应付道:“谢谢三姐提醒,我会注意的。”
宜薇说完,便起身去招待客人去了。她和宜芳今日有幸被杨三夫人钦点过来帮忙,自然要尽力尽力。
宜竹今日听了许多八卦,内容有新有旧。其中武安郡主和秦靖野的名字频频进入她的耳中:
“这个女人跟她母亲一样,不守妇道,秽乱闺阁。当年镇国公主御男无数,先后用坏三个丈夫,我看她也不遑多让。”
“的确,幸亏她没生女儿。不然,这些世家子弟又该战战兢兢了,万一被选上了,沦为赘婿不说,一不小心命都没了……”
宜竹没见过武安郡主本人,她依据这些消息在脑海中勾勒出武安郡主在在众人心中的形象:冷酷无情,严厉苛刻、高傲美丽。至于是不是真的,还有待于查证。
……
宜竹一边听着八卦一边用着令人咋舌的豪华午餐,吃饱喝足后跟着父母返家。
杨明成在宴会上和郑靖朗谈得十分投机,连带着杨镇伊也跟对方十分投契。郑靖朗曾邀请杨镇伊去打过两次马球,踢过一次蹴鞠。杨镇伊因为朋友阶层的提高,本人也随之有所提升。姐姐宜兰跟以前相比行迹也有所收敛。宜竹还以为是自己苦口婆心的劝说起了作用,自是十分高兴。干起活来愈发卖力。
寒冬到来,天气滴水成冰。十一月中,天下起了大雪,京城南郊漫天雪白,路上人迹罕至。宜竹这些日子都城都很少近,整日裹被拥炉读书,静等新年来临。
☆、第二十一章上元节(一)(修改)
光阴飞逝,新年很快就到了。
大秦的百姓十分重视新年,从腊月二十开始,家家户户就开始马不停蹄的忙碌起来。杨明成忙着安排县衙的事,平氏在家中带着儿女和仆人忙着准备年货,给亲戚朋友准备年礼,有时还顺带收收别人的礼物。
本朝风俗除了传统的大扫除、贴年画和写春联外,还有送神风俗。即在大年夜时请和尚道士来诵经,并备有水果送神。人们还在灶里点一盏灯,俗称“照虚耗”。
新年过后,宜竹一家照例要走亲访友。宜竹除了去大伯家,其他的都借故推辞了。她现在最期待的是上元节。按照惯例,从正月十五开始一连三天,长安城开放宵禁,百姓可通宵达旦地在城内踏月观灯,猜谜射覆。
宜兰和镇伊跟她一样对这个节日充满期待。因为这不但是全民欢庆之日,也是少数的青年男女可以公然共游的特殊日子。
这一日,平氏吩咐人早早地做了晚饭,好让两个女儿有时间打扮。宜兰自不消说,把那张不大的脸面铺展的没有一点空隙。宜竹做好了得罪人的准备,婉转地表达了对她的审美品位的不赞同。宜兰仍旧油盐不进,她就认为自己的装扮最美。
宜竹继续劝说:“可是咱们的堂姑觐见天子时都敢素面朝天。我觉得有的人就适合淡妆。”
宜兰嗤之以鼻:“咱们能和她比吗?人家是国色天香,你再瞧瞧咱们什么样?要真素面朝天,根本没人看我。行了,你一边呆着去,我懂的比你多多了。”
宜竹很快便装扮好了,就在这时,杨镇伊出声叫她:“二妹,你过来帮我看看,穿哪身衣裳好。”
宜竹还没来得及回答,平氏替她答道:“你穿哪身都一样,今晚你得陪着你两个妹妹,别跟我到处瞎逛。”
杨镇伊一张脸皱得像苦瓜,十分不满地嚷道:“娘,我过完年都十六了,我也想有姑娘给我丢手绢。若是带着两个妹妹,没准人家会误会。”
宜竹笑着看了哥哥一眼,春天还没来,他已经开始思春了吗?
平氏的话十分犀利:“你拉倒吧。你以为人家姑娘眼瞎啊,谁会扔手绢给你!”
杨镇伊死缠烂磨,努力争取自己跟单独活动的权利。
平氏根本不理会他的哀求,最后还是宜竹替他想了一个折中的办法:他先陪着她,然后中途离开。至于宜兰,她似乎另有打算。
他们一家人收拾停当后,天已经暗了下来。长安城中的百姓倾城而出,人们“充街塞陌,聚戏朋游,鸣鼓聒天,燎炬照地”。这真是“千门开锁万灯明,正月中旬动帝京。”
宜竹赶了两辆马出来,进了城之后道路愈发拥挤,平氏坐在车里直抱怨,车夫的嗓子都喊快哑了,驴车仍未能前进半几步。突然,他们身后传来一阵喧哗声,里头还夹杂着女人的尖叫声和愤怒的咒骂声。
接着,一辆垂着红色流苏的豪华马车旁若无人的在人群中耀武扬威的穿行,那车夫手里扬着鞭子,抬着下巴,遇到挡路的,二话不说,“啪”地一鞭子抽下去。
宜竹看得既惊讶又气愤,怒声说道:“这是谁家的马车这样飞扬跋扈?”
杨明成定睛观瞧片刻,脸色一黯,无奈地小声道:“还能有谁,那是你三堂伯家的。”宜竹无言以对。车厢里有一刹那的默然。宜竹张了张嘴,突然想对父亲说些什么,想了想了又咽了回去。再等等吧,她要好好斟酌斟酌,一定要对父亲说明自己心中的顾虑。
杨家的车夫用鞭子开通了一条路,马车大摇大摆的驶过去了。两边的行人小声无奈地咒骂着重又聚拢过来。宜竹他们继续艰难地前进着,路过三岔路口时,一辆半旧的马车一不小心撞上了他们的驴车。宜竹的头刚好撞在了车壁上,疼得她直咧嘴。平氏一边心疼地替宜竹揉着脑袋,一边掀开车帘大声叫嚷:“你们是怎么驾车的?眼睛忘家里了?”
三辆马同时停下,对面的马车跳下来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小伙子,态度诚恳地向杨明成道歉。杨明成见对方态度挺好,也没多做计较。宜竹也忙说算了。平氏虽然不平,但看女儿确实没多大事,也只得作罢。
他们刚要上路,从北边路口又驶来了一辆装饰华美的马车。宜兰眼尖认出了来人正是宜芳和宜薇,行到近前,两人得知了有人撞了他们的马车时,宜芳快言快语道:“竟敢撞咱们杨家的人,还废什么话,直接拿鞭子抽他便是!”
宜竹忙说也自己没什么大碍,而且行人这么多,碰撞是常有的事,不必这么计较。
宜芳瞥了宜竹一眼,讥讽道:“到底是寒门小户,上不得台面。有人给你撑腰,你都硬气不起来!”
宜竹冷声答道:“我只记得退一步海阔天空,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至于那么斤斤计较吗?这些小事就不必麻烦四姐了。”
宜芳冷哼一声,高声吩咐车夫:“走。”
他们停了一会儿,继续往里行进。一家人被磨得没了耐心,最后决定将马车寄放到车马行,一家人安步当车,步行到灯市。
街上人山人海,百戏纷呈,各种小吃纷纷摆出,周围商贩们的洪亮的吆喝声时不时的钻入耳中。天上圆月高照,地上灯火辉煌。
宜竹跟着家人走过了两条街,在安福门看到了传说中的巨型灯轮,灯轮高达二十余丈,上面缠绕着各色丝锦锻,用黄金白银做装饰,轮里悬挂花灯约五万余盏,远远看上去,如同霞光万道的五彩花树一般。灯轮下还有数千名衣着华美的宫女在灯下轻歌曼舞。
宜竹本以为这已经是奢华的极致,没想到,父亲说,再往前走,在勤务楼前还有一座十分罕见的灯楼,比这还要壮观。不过,那里的人更多,不好挤进去。平氏身材丰腴,此时走了这么远,已经累了,镇飞早被就被旁边的小吃吸引得迈不动脚步,就闹着要吃东西。杨明成让小麦小冬再加上杨镇伊陪着宜兰和宜竹前去勤务楼前观赏灯楼。
宜竹一行人经过半个多小时的艰难跋涉终于挤到了勤务楼前,其间,她的鞋子被踩掉数回,也踩过数回别人的鞋子。离得老远,他们就看到了那栋辉煌绚丽的灯楼。楼高大约一百多尺,楼上悬挂着金银珠玉,夜风吹来,叮当作响。灯上绘着各式各样生动逼真的动物花鸟图形。整座灯楼设计之巧妙,装饰之华丽,让人叹为观止。
宜竹看得心神恍悟,以前她只能在史书上窥得只言片语,如今却能切身体会。眼前这歌舞升平的盛世华景多令人陶醉。但她越想越觉得心底发冷。她十分害怕这是盛极而衰的前兆。
她再想想这个王朝的统治者,他的前半生励精图治后半生荒淫奢侈。还有她的堂姑,宠冠六宫的宠妃,历史是如此惊人的相似。那个腰斩唐朝黄金时代的“安史之乱”会不会也会在这里重演?这些日子她时不时的会思索,有时也会心存侥幸,觉得也许不会有那么多巧合。可是今天在这熙熙攘攘的灯市中,她突然感到浑身发冷。如果是真的,她该怎么办?她又能怎么办?
宜竹一边皱眉思索沉思,一边身不由已的随着拥挤的人流飘移,等她清醒过来时,蓦然发现,哥哥姐姐和家仆都不见了。她心里有些起急,踮足四望,无奈四周比她高的人太多,什么看不到。她寻找了一会儿最终放弃,反正她知道回去的路,大不了自己逛就是。
宜竹继续全神贯注的赏灯想心事,过了一会儿,就听到耳边响起一个惊喜的声音:“你也来看灯了?”
宜竹抬脸笑了笑,果然是郑靖朗。
郑靖朗温和地对着人群连说“借过”,带着两个小厮终于挤到了杨宜竹面前。接着他吩咐小厮不远不近地站在宜竹旁边,三人成三角形状将她保护起来。那两个小厮像隐形人一样,不声不响的站在那儿。
郑靖朗笑着解释道:“虽然京城承平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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