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不妨直言,你的三成来自何方?”凝萱不是没注意到公子天佑眸子里一闪而过的怜惜,只是怜惜对自己来说又有何用?凝萱要的是个结果,而不是坐以待毙!“死马当活马医,先生何不大着胆子试试?”
老人半晌没言语,直到外面小童子掀开门帘,声称下一位病者。东城那位老财主等不及,要进来的时候,老人才轻声叹道:“你这个小女娃娃,倒是决绝。依照我来看,当时弄生皮的人并没打算致你与死地,否则这生皮早就烂在脸上了,哪等到今天?我若是姑娘,就早早的寻下黑手之人,或许他能有几分的法子。”
公子天佑早就猜到了凝萱得到的那份解药,忙隔空给后者打眼色,示意她把东西掏出来,可凝萱这会儿偏偏没往此处瞧。老人瞧的稀奇,他这个名义上的徒儿从小就是个冷性子,当年四处游离,机缘巧合得他们家接济,这才传授了几招小本领,一晃十余年过去,老人根本没承想二者还有相见的一天,更没料到,徒弟面上会带着这样的表情,一种介于心焦和关怀之间的小变化。
老人笑道:“姑娘手中是不是有一份半份的解药?若信得过老朽,不妨拿出端详端详,或许对姑娘这脸有大益处。”
凝萱没有迟疑,稍稍将身形扭转了一下,便从怀中取出了一份膏药。老人将东西举在面前,“咦?”
“师傅,难道不妥?”
老人没有应答,而是捏着膏药站到门前,高声呼唤了小童掀门帘,借着明晃晃的日头,那黑乎乎不知名的膏药瞬间变得轻薄,而且渐渐幻化成了墨紫色,就好像湖垸最好的碧墨绸,甚至有过之而不及。
老人陡然转身,面色肃谨的看向凝萱:“姑娘可是使过了此物?”凝萱心知不妥,忙摇头。老人长出了口气,引着二人又进了内室,三人分主次落座,老人身边放的正是那块恢复了乌黑色的膏药。
“敢问姑娘,你手中又有几块拨云雾?”
凝萱听罢,才断定那位赵娘子果然有几分见识,她声音一沉,说道:“三片。”老人沉吟片刻,“姑娘可否都与了老朽?”
公子天佑别过了头,凝萱没忽略这个小动作,迟疑片刻,还是将余下的两张递了过去。老人看的仔细,闻得小心,捏的轻柔,足足用了一盏茶的功夫,老人才开口道:“这是小解门,能治标却不能治本。姑娘真真是好险”
凝萱聪慧,老人只说上半句,她已然了解了真相,“老先生的意思是,我若求好心切,真的使用了这东西,只怕现在早就面无完肤了?”
“姑娘所言不假,确实是这个理儿。老朽瞧的出,下毒之人留了后手,一旦使用此物,保你三日完好,可三日治好后若没解药继续撑着,只怕生皮下的脸蛋就要活生生溃烂掉了。我猜测这也是天佑那小子不肯下手的一个重要原因。”老人顿了顿,目光坚毅,“一旦拨云雾敷在脸上,姑娘这张生皮准保掉下,可坏就坏在,若没有后续药品的供给,只怕你原本的脸蛋要遭殃!”
凝萱恨得牙直痒痒,等回到客栈的,自己非将海公公那个阉人做成肉饼,原来说来说去,对方还是手段阴邪,而且多半没死心,打算来个过河拆桥。凝萱忙问道:“先生救命!”
“这是干什么,起来起来,救死扶伤本就是医者本心,”老人沉吟片刻,看着公子天佑道:“你且忙你的事儿,就将这位姑娘留在药房,一个月后来接人。”
一个月?
公子天佑脸色怪异的看着魏凝萱一张无辜的小脸,忽然有种不好的感觉!
第一五五章将军府
凝萱被留在了老人的那间生意鼎盛的小小医馆中,然而赵娘子和胡妈妈却不明情况,要说这二位,还真是上了心。不过为的目的不同,尽心程度自然不同。
赵妈妈两个孩子,一心盼着出息,能靠上国子监陈主薄的关系这自然再好不过,赵妈妈不是没想过那位小姐或许只是满口谎言,可为了孩子的前程,她不能不竭尽全力,即便因为这个会被婆母训斥,即便有可能丢掉仙客里的活计,赵妈妈都是在所不惜的。
至于胡妈妈胡妈妈从来不是个小人物,她是恪亲王世子赵煦安插在宿元城里一颗小小的棋子,但也是最得重用的棋子之一。胡妈妈的确有个兄弟在将军府当差,不过可不是她说的什么远房亲戚,而是实打实的嫡亲大哥。三年前赵煦初进宿元的时候,一方面重用自己的属下,另一方面他又心知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近百年来,真正的宿元王是陈家,而非什么郡王或是知府县丞。赵煦不得不经过小心的排查,终于选定了三个当地人作为了自己在宿元城的前锋。
这三人之一便是胡妈妈的大哥胡勇,这人原是知府老爷送来的一个家奴,却意外进了赵煦的眼,半年的功夫升为小管事,一年的时间领了二院的差事,三年后的今天,胡勇已然是赵煦身边不可或缺的一个重要人物。既然是胡勇的妹子,胡妈妈怎么会被拦在大门外,昨晚宵禁,胡妈妈不敢冒险,于是选了第二日清晨才急匆匆赶往赵煦所在的将军府。
“大哥!大事,这回可不是妹子乱说!”胡妈妈整个人严肃的过分。但她哥哥对妹妹太过了解,胡勇一面拨弄着算盘盘点账目,一面漫不经心的应道:“你每个月必定到我面前说几句同样的话。却从没看见叫我意外的结果。妹妹若是缺银子了,大可到你嫂子那里取,何必弄到将军府里丢人现眼!你哥哥如今也不是一般人。总不好叫守门的门子知道,我堂堂将军府的管家总被亲妹子来打秋风!”
打秋风这三个字可实实在在的刺激到了胡妈妈。胡妈妈管也不管此地为何方,有点胡搅蛮缠起来,典型的宿元女性形象。
“大哥瞧这个,人家点了名道的姓,就是给世子的,而且那姑娘还说,她们家老祖和恪亲王是多年的相交。我因为这个才急匆匆赶过来。”胡妈妈说着就要将信递给胡勇,谁知胡勇头也不抬一下,只顾着埋头算账,时不时的还应和两句:“什么忘年交,这样的谎话你哥哥我一日总要听个十七八遍,你是我妹子,难道还会当真?哼!”
胡妈妈讪讪的捏着手里的信,几乎弄成了个团儿,正要再劝,外面忽然传来笑声。
“大勇兄弟忙着呢?”
胡勇一听响声传来。就跟吃了大还丹似的精神,“蹭”的一下子从长椅上蹦了起来,一把推开胡妈妈就往外冲:“二管事什么时候回的宿元?小弟只当哥哥是要在京城过年了。”
来人三十上下,却被四十出头的胡勇唤作哥哥。实在是有些好笑,不过对方丝毫不以为意,反而笑得灿然:“什么年不年,节不节的,不过是将军领着咱们齐齐守夜,分发些金锞子罢了。我惦记将军身边没个得力的人,所以总放心不下,这不,专程和老王告了假连夜往宿元城而来。”
胡勇听二管事这样说,更加的敬重:“想必哥哥是已经见过了将军?”
“见识见过了,只不过将军心情不虞啊!”他们这帮人受过赵煦严厉的规范,没事只管叫将军,宿元城里没什么恪亲王世子。二管事是赵煦从京城里带来的几个信得过的心腹,此番回京,二管事以为和往年一个模样,正要给紫华大公主家的那位养女送信送“特产”,可却意外得知,君山县主早就被人掳走了。至今瞒着所有人,就是怕县主有朝一日能回来却受到外面流言蜚语的波及。
二管事日夜兼程,好在他现在身份特殊,所以每到一处驿站都能换马再疾驰。二管事不是不明白,这消息一出,等待自己的就是世子暴风骤雨一般的训斥。可刚才真见识到的时候,二管事还是吓得灰溜溜从一场混乱中跑了出来。甚至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这儿。
二管事的目光扫向胡勇身后的胡妈妈,这个女人他见过,是将军府里安插在仙客来的一招暗棋。虽然效用不大,但是每每也会将仙客来的生客、异常往上回报回报。二管事习武数十年,眼力不是一般的好,他正要将视线移开,忽然胡勇忙道:“哥哥,你这是要做什么?”
二管事一把推开胡勇,径直走到胡妈妈前面:“敢问妈妈,这信那里来的?”胡妈妈没见过什么世面,二管事一问,胡妈妈巴不得一声过去。
“管事,这是我昨晚在仙客来,一位女客偏拉我叫小人交付给将军的。”
二管事眼前一亮,就着那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簪花小篆往下瞄。在京城与宿元城里奔波许多年,二管事对自家世子百般留心君山县主的事儿一清二楚,刚才世子爷发火,多半就是冲着魏家小姐消失的事儿。难道天底下真有这么巧?
二管事忙道:“你且细细将一切讲来,说的好,妈妈讲来前途无量。”胡妈妈脸上堆砌的笑意好似一朵朵菊花,忙将仙客来发生的事儿从头到说了出来,更对凝萱的外貌大肆浓墨重彩的去勾勒。听的二管事一阵阵生疑,难道自己所料错误?
二管事看着信封上的字迹,心一狠,反正已经得罪了世子,倒不如冒险试试,或许还能得到世子的喜欢也未必。二管事便道:“要是我没了算错误的话,妈妈说的这人还真是将军的旧友,若能解救对方于危难之中,妈妈此番可就立下大功劳了。”
胡妈妈闻言冲着胡勇一阵挤眉弄眼,心下就是绽然怒放!
第一五六章震怒
小厮远远一见二管事过来,先是警惕的往屋内瞅了瞅,才紧走几步迎了上去:“将军正大发雷霆呢,连大管家都被做了筏子一顿训斥,小的瞧二管事还是稍微等等。”
二管事的脚步果然就是一顿,胡勇和胡妈妈不由瑟缩了一下,脖颈子直往领子里缩,放佛眼前就是暴风似的震怒。
胡勇低声劝道:“哥哥,识时务者为俊杰,不如等”二管事头也没回的就是一扬手,笑道:“将军若知道咱们手中的信,非但不会责备我等,反而要重重赏识大勇兄弟。”
胡勇似乎有所察觉,更像是摸到了什么要紧的命脉,讷讷的一点头。二管事冲身后的胡妈妈招了招手,胡妈妈陪着笑往前跨了半步:“二管事。”
“妈妈是个伶俐人,若不然也不会被派遣到仙客来那种鱼龙混杂之地,要的就是妈妈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这几年虽然说没什么建树。”
胡妈妈闻言,不免老脸一红,难堪的低下了头。二管事见状,淡淡一笑,继续道:“妈妈也不用胆怯,将军是什么人,咱们最清楚不过,你只管老老实实的将昨夜所发生的事儿一五一十的说出来,这便是头功一件!”
胡妈妈唯唯诺诺的频点头,“老奴明白,老奴明白。”
二管事笑容真诚,乍看真真是个为同僚着想的好管家。他率着二人踏上汉白玉的大石台阶,略微整理一下衣冠,才深吸一口气与小厮道:“劳烦流星小哥往里面通报一声。”
这个被唤作流星的小厮无奈的轻叹一声,似乎不明白为何二管事要这样执着,“二管事稍后,容我往里面通禀。”
不多时。流星一脸的晦气踏出正厅大门:“将军有请!”
胡妈妈虽然一口一个将军,称赞的厉害,可三年来见到人家本尊的机会也是寥寥无几。像这等专程的会见,更是胡妈妈今生想都不敢想的事儿。
将军府原是本地富商所建的豪庭宅院,当年圣旨下达。陈家不甘心权利被剥夺,借着老将军府乃是陈家斥资修建的借口。不断向朝廷里哭穷。恪亲王担心儿子名誉受损,便想着在宿元买一处宅院作为将军府。彼时,陈家对本地富户多有压榨,巴不得有人能削削陈家的气焰,恪亲王府不费吹灰之力买下了这栋宅子。
胡妈妈进府的机会不少,可真正走到内堂,这还是头一次。等一踏进门槛,胡妈妈便开始冒热汗,顺着额头往脸颊四溢。她自认为在仙客来还见过几分的世面,而然现在瞧,那弹丸之地的小店又怎能和将军府相媲美!
赵煦所住乃是整个府邸最大的一处正房,两边又有厢房鹿顶,耳门钻山,胡妈妈一抬头,迎面先见一个赤金九龙青地大匾,匾上写着斗大三个字“忠义堂”。室内大紫檀雕螭案上设着三尺多高青绿古铜鼎。悬着待漏随朝墨龙大画,一边是錾金彝,一边是玻璃盆。地下两溜十六张楠木圈椅,整个屋子上下不见盆栽摆设。鹦鹉八哥,却在落兵台上放着一柄绝世好剑。
屋内气氛极糟,满地的碎瓷片,大管事赵明闷头不语的杵在那里,安静的等待主子息怒。赵煦强压火气,正要端茶,却发现茶杯早被自己扔了出去,正要拍桌案,二管事忙赔笑着上前:“将军,仙客来的胡妈妈来请安,说是有封要紧的信呈给将军。”
赵煦自然听过仙客来的名声,可却不认为自己和那家小“杂货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