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妈妈原信誓旦旦的要拒绝凝萱的一切提议,甚至不惜和她翻脸。然而等凝萱说完之后,她又不确定起来:和世子有关,这事儿就不能等闲视之了。
“姑娘和世子爷有故?”胡妈妈问的小心翼翼,凝萱答的却漫不经心:“我家老祖和王爷是好友!”
胡妈妈并赵娘子肃然起敬,纷纷拿起凝萱递过去的信笺,一个往城外奔去寻碧潭的踪影,一个连夜前往将军府凝萱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一颗心紧紧悬着,她今儿把希望,甚至是自己全部的底牌都交给了两个陌生人,不能不说是一种豪赌。凝萱可以想象,一旦那两人背叛自己,将信笺落到锦衣公子的手中,她就再也没有出逃的生路,只怕还会受到和海公公一样的待遇:囚禁,如牲畜一般圈压起来。
想到海公公,凝萱从怀里掏出那三片膏药似的东西,在用和不用之间踌躇良久。
不远处鸡鸣声阵阵,小院里开始有了动静,空旷的房间了,就听见一声女子的轻叹。凝萱那点自尊心不停的在作祟,终究没用其中的任何一片。
彻夜未眠,对于十五岁的凝萱来说不过是叫她的脸色更加苍白了一些,更加病态了一些。院子里有洒扫的小厮,一见内室门开忙抬头,等瞅见女鬼似的容颜,纷纷在清晨打了个寒战,然后低头做事的做事,溜走的溜走。对面的门“吱呀”一声由内及外被推开,公子天佑神清气爽的从里面大踏步迈了出来,一见凝萱,却没有往日里的半冷不热,出乎凝萱的意料,竟主动打起了招呼!
第一五三章棘手
清晨的宿元城到处弥漫着甜豆浆的味道,这是宿元城的特产,几乎家家早餐餐桌上都要置备一份,甜豆浆配上只有当地才出产的一种紫黑面馍馍,上自达官贵族,下到黎民百姓,宿元城里就没有不好这一口的。
而且越是老店,那街面摆着的甜豆浆木桶就越是浓稠。
凝萱一面端着掉了碎片的瓷碗,一面打量着周遭的环境。刚才和公子天佑出了仙客来,对方就熟门熟路的将自己引到了东街菜市口这家豆浆店里。说是豆浆店,其实不过七八条凳子,三张小方桌,店主是俩位中年夫妇,身边环绕着一对双生子,相貌出奇的相似,乖巧的端着盘子里的紫苏馍馍往各个客官面前送。
“小姐!”小孩子壮着胆子将小盘子往凝萱跟前一递,这孩子的身高也不过比桌面高了几分,黝黑的皮肤衬着一对水汪汪的大眼睛,异常早熟。凝萱不由心生怜惜,伸手去摸男孩的头。男孩吓得浑身僵硬,哆哆嗦嗦的端着盘子往后退了半步。那女店家一直关注着这边的情况,生怕客人发怒,忙抢步过来频频道歉:“姑娘莫气,这孩子小不懂事,姑娘这盘紫苏馍馍就当时我们请的!”
小店生意,中年夫妇虽然不想惹事,但也没那个本事免了全部的钱。小男孩闻得母亲一番话,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小红嘴抿的紧紧的,却出奇乖巧的将一盘子四个的紫苏馍馍放在了凝萱前面的桌案上,继而退后半步,恭恭敬敬的冲着凝萱行了个大礼。
公子天佑没有吭声,只是伸手取出一个馍馍,沾着甜豆浆一口一口往里咽。
恶鬼常作乱,夜叉人人嫌。
凝萱自嘲的一笑。自己现在这个样子大约就是书中所说的母夜叉吧,怪不得连个孩子都厌烦自己,这个时代的少年都早熟。大约从小就幻想着长大成人之娶一位贤良在次,最最要紧的是,貌美第一的小娘子为妻吧!凝萱没有回应小孩子的突兀之举。只是凑近了公子天佑。
“有碎银子吗?”
天佑诧异的放下了瓷碗,从袖口中掏出一锭五两的小元宝。“可够?”
凝萱点点头,笑着接过了银钱,反冲小男孩招招手:“谢谢你家的紫苏馍馍,味道极好,我请你吃糖果!”小男孩手忙往后背,头摇晃的跟拨浪鼓似的,语气老成:“不行。我失礼在先,本就该赔礼道歉,小姐的钱我万万不能收!”男孩的母亲爱怜的轻轻揽住自己的儿子,叹息道:“先生教导他诚实做人,姑娘还是将银子收起来吧!”
没想到这样一家小店,店主还愿意将儿子送到书院里读书。凝萱来了兴趣,“孩子可在本地书院就学?”
女店家左右看了看,这会儿吃早餐的人还不多,人潮没至,女店家便笑道:“不过是学几个字。不做个睁眼的瞎子罢了。姑娘若说他进什么书院,倒是玷污了先生的好名声。不过三年前我们这样的小买卖人是绝不敢奢望能送儿子去读书的,都是赵将军一来,家家户户的娃才有了希望。”
这次不但是凝萱。就连淡然喝甜豆浆的公子天佑都放下了一切羹匙,聚精会神的侧耳倾听。
女店家见状,不由莞尔一笑,轻轻推了推长子:“你且说说,当日将军是如何教导书院里的学生的?”
男孩鸡骨架似的小胸脯往前一挺,虽然穿着秋衣,可还是从那棉布下隐隐见到了肋条骨,“将军书,少年不读书,小祸为家门不幸,大祸为国家危难。自学者,则庶民之子为公卿;不学者,则公卿之子为庶民。学者如禾如稻,不学者如蒿如草。如禾如稻,乃国家之栋梁,世之大宝。如蒿如草,乃耕者僧嫌,商者烦恼。”
男孩一连串的话惊得凝萱持久不语,连公子天佑也像头回听说似的沉默良久。男孩打小跟在父母身边招待这些过往的客商,见过之人不知多少,早学会了察言观色的本事,他见二人如此作态,便趁势又道:“将军告诫我们知识才是改变命运的根本,所以宿元城里兴起了三家书院,都是将军和城中老爷们出的银子。”
凝萱差点没跳起来,眼前这小子刚说的那一席话都是赵煦不知什么时候给自己写信时候问到的。凝萱当时闲的无聊,又有心摆弄一下自己前世的知识,便挥笔写了那么一段劝人读书论,当时记得赵煦那厮怎么回的?好像还很不屑的说自己言辞不通,内容空泛,好啊,原来使了个移花接木,竟变成他的“专利”!
凝萱的大眼睛里“噗噗”冒着火花,小孩子最是敏感,立即感受到了凝萱的这份不友好的眼神,拉着他娘就往后退。女店家从未见过儿子这样不守规矩,想要发作,却又不好当着客人的面儿,只能憋着火气回去熬甜豆浆。
重新回到位子上的凝萱再也没有吃东西的胃口,倒是公子天佑,一口一口吃的香甜。后者眉眼都没抬一下,淡然道:“怎么,一个小孩子就把你吓得后退了?果然”
一向冷淡自持的公子天佑忽然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嗤笑,配上那张傲视一切的脸庞,凝萱就觉得整个心都被万箭穿透一般。
“果然什么?”凝萱的语气从未像今天这样凶恶,她相信,自己此刻的模样,别说孩子了,就是等闲的妇人老人见了,也要惊声尖叫,以为撞见了恶鬼。
桌案下,公子天佑的脚不断逆时针的画着圆圈,而右手食指却在汤碗的边缘顺时针的研磨。凝萱眼睛一眯,忽然想到了以前曾经读过的书,一些智商奇高的天才在思考的时候往往流露出小动作。这个家伙在想什么?
天佑动作未停,只是低笑道:“姑娘果然在府里娇生惯养多了,若在下的手艺精湛,你的面目或可还原,若当时在破庙了说了大话呢?你就不怕上了贼船?姑娘又不是那位夫人亲生的骨肉,相处年份也不长,你这个样子谁又会喜欢?姑娘既然将医治的大事交到我手中,就不该再寻海公公我说的可是?否则姑娘的手上怎会有解药的香气!”
天佑昨晚擎住凝萱手腕的时候就觉得有股异香在鼻尖围绕,凭他的见多识广,师从名家,可就是研磨不透对方到底接触过什么药物。魏凝萱一夜未眠,公子天佑照样也钻进了牛角尖,不解决这个事情,他绝难安心。
“姑娘,我相信你得到了解药,也相信那样至关重要的东西你定然会随身携带,”公子天佑霍然起身,直勾勾的看向凝萱,“我有位老师在宿元城安家,是本地有名的神医,姑娘若相信在下的为人,不妨将东西拿出来,请我恩师指点一番,或许能叫姑娘有所收获也未可知。”
凝萱沉默良久:“既然公子猜到了我有解药,为何还需要你的相助?”
公子天佑笑道:“姑娘是聪明人,不过那位海公公只怕更聪明些。在下虽然不清楚你们二人之间有什么交易,但我相信,海公公是那种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没有切实的好处利益,他能将全部解药都交给姑娘?想来姑娘获得的只怕是沧海中之一粟,救不了姑娘的性命!”
世上从不缺乏聪明人,公子天佑的表情就好像昨晚的一切都浮现在他眼前似的。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凝萱缓缓站起身,将手里握的温热的银锭子轻轻放在空碗边:“公子前面带路吧,希望你能信守承诺,不是叫我堕入更深的阿鼻地狱!”
不问东西南北,凝萱抬脚越过公子天佑,径直往最繁华的北直门去。
既然是神医,医舍前的人肯定少不了,凝萱来菜市口早点店的时候经过一家门市,当时她就觉得奇怪,怎么一个个搀扶相帮,游龙似的排着长长的队伍,凝萱相信自己的直觉,更相信自己的眼睛。
公子天佑就在她身后闷声低笑,店主夫妻俩一个擦桌子,一个搅拌着锅里的浓汤,虽然手上的动作没停,可心思没一个用在上面,纷纷望着美男与野兽的新鲜组合。
没多大功夫,街面上渐渐热闹起来,从城外进宿元城挑货买东西的小货郎纷纷在大街上支起了摊子,北直门附近有一处最大的胡市,许多客商都在此集结,他们虽然身价万金,但辛苦程度,勤勉程度远远要胜过小商贩们。天还没亮,鸡还没叫,这些人就已经驻守在了胡市里。胡市外对着一条长长的街道,当间就有一家,无牌无匾,甚至连个灯笼都不挂,然而就是这么一个独特的所在,竟藏龙卧虎凝萱仰头坐在小杌子上,眼前的老人直接上了手,用一根发丝般粗细的银针拨弄着凝萱脸上的伤痕,尾指勾出一抹拈花的造型,动作出奇的轻柔。
一刻钟的功夫过后,老人才缓缓将银针放进托盘,早有童子端着铜盆上来净手。
“师傅,怎么样?”
老人缓缓摇头:“姑娘这脸异常的棘手啊!”
第一五四章老人
凝萱听不懂一大堆古人才会使用的医学术语,索性开门见山:“先生只管告诉小女,脸上的伤疤可有复原的希望?”
“嘶……”老人长长地抽了口气,才慢慢背着手环绕在室内踱步:“乍看这面上的疤痕确实有些骇人,然而细细察觉,老朽不觉要深深称赞一番。姑娘脸上的皮乃是生皮!”
生皮?这又是何物?
凝萱不由问道:“请先生赐教!”
老人淡淡一笑,“所谓生皮是我们这里的行话,就是指从活人身上剥下来的人皮,且一定选自十五岁的清丽少女,经过熏染,炼制,灌胶等繁琐步骤,才能活幻化成一张巴掌大小的人皮面具。姑娘脸上的这一块显然出自名家之手,不但做工细腻,而且材质出众。老朽窃以为……少女的生皮应该也是为娇生惯养的女子,似乎专门等着被豢养到这个适当的年龄,预备着剥皮。”
凝萱嘴角微微颤抖,凭她定力如何,可一想到脸上这个狼狈至极的样子竟然是活人身上剥下来的肉皮,还是没来由的打了个哆嗦。
老人却没有半分的不适,相反,竟有点棋逢对手,将遇良才的感觉。他忽然停住了脚步,径直往前跨了两步,重新打量凝萱面上的生皮,“老朽早就听人说过,北齐皇宫大内有一种独家秘术,专门炮制人脸,用做将来战场上的刺探工具,北齐的都察院都是疯子,他们从小养活一些相貌端正的少女,每日山珍海味供着。香花温泉泡着,就是为了做这个用!老朽一直以为是以讹传讹的妄谈,没想到”
老人不断咋舌。“没想到今日却是见到了真景!”
这段日子以来,但凡见过凝萱此时面目的人没有一个不生厌,不冷漠的。偏这位老人目光烁然的盯着凝萱,就好像在审视一件珍贵的出土文物。公子天佑起身倒了杯香茶。恭敬的献给老人,“师傅,你可有把握去了这东西?”
老人接过热汤,一面思索一面轻唾,淡淡的说道:“三成把握,多了就是老朽的无能了!”
公子天佑心中一震,他自幼家门传承。有无数的名医都曾经教习过自己,眼前的老者只不过是其中的一个,但是公子天佑很清楚对方的能耐,如果老者都只是有三成把握公子天佑真不敢相信魏凝萱会是什么个结果。
“先生不妨直言,你的三成来自何方?”凝萱不是没注意到公子天佑眸子里一闪而过的怜惜,只是怜惜对自己来说又有何用?凝萱要的是个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