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萱捡出那支位号十三的灵签,左右翻看,心中若有所思,大殿里一片静谧,除去凝萱偶尔的叹息声,就只剩下外面传进来那一阵阵诵经念佛的早课声音作陪。药师殿倒的确是个适合叫人思考的地方,光是静静的坐在佛祖下面就有无限的敬意,还哪里需要什么名家传经?
没坐几时,凝萱的小腿便开始发酸,她耐不住,单手扶地正要爬起来,忽然从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上看见一个奇怪的影子。
凝萱整个人一僵,药师佛硕大的金身塑像上似乎攀着一个人影,露出了半面身子,动作怪诞的有如一只蜘蛛,正往佛像头顶对着的几片琉璃瓦使劲儿。凝萱老笨牛似的从地上换成两手并用从地上爬起,然后压着小脑袋胡乱将灵签仍在签筒里。照理说,她应该将签筒规规矩矩的仍旧放在香案上,可凝萱哪有这个胆子,全然忘记了这个小小的破绽。
闷着头刚走出没两步,凝萱心里一面恨啊,拿着太后娘娘的银子不当钱使唤,把个药师殿修建的如此奢华,要是几步路就能到的话,自己也用不着提心吊胆了。凝萱正嘀咕着,忽然觉得脖领子一紧,整个人两脚悬空,立马成了人家的刀俎上的嫩肉。
“小丫头。我们又见面了?”
身后人笑呵呵的声音直往凝萱耳朵眼儿里钻,凝萱看也不敢看,紧紧闭上眼睛。她就觉得自己头皮发麻,倒是说话人的声音甚是耳熟,倒哪里听过似的。
眼看小丫头大难临头,英勇赴死似的模样,倒惹得那人捧腹:“转过头来看看,我却是哪个?”
对方说着,根本不等凝萱壮起胆子来瞧,而是伸手拧过了凝萱的小脑袋。
“恪。恪亲王世子?”
“我就知道,你这个小丫头不同寻常,看来我这差事安排给你,倒是再恰当不过的事儿。”
凝萱听了,小脸就是一白。刚才大理石的地面虽然只是一闪。但恪亲王世子在翻找东西的模样再不会错,凝萱强笑道:“小女子何德何能,世子是谋大事的人。还需另寻妥当的人才好。”
恪亲王世子斜着眼睛,看心口不一,小狐狸一样狡猾的凝萱:“你是不打算帮这个忙了?”
凝萱泫然欲滴的模样,可怜巴巴的看着对方。
恪亲王世子忽然笑道:“你是个聪明的好孩子。咱们两厢下个约定,你若帮了我这次。今后你在廉国府有事,我定然鼎力相助。”
凝萱心中动了一动,想起宋嬷嬷打的那个络子,恪亲王的确是块金字招牌,就那玉串儿,不但招来了大家的艳羡,也能招来贼惦记。光看廉国公的表现,凝萱就知道,魏家对恪亲王府的重视远远胜过自己的猜想。
那人见凝萱大眼珠叽里咕噜的乱转,一副古灵精怪的样子。心下就是一动,手不由自主的抚摸上了凝萱头上被扎的又团又紧实的小包子丫髻。
凝萱拨浪鼓似的晃了晃,头顶珍珠发箍紧跟着摇晃出一道银白色的光晕。粉嫩嫩的耳垂儿忽然生出了几丝红晕。
恪亲王世子轻笑:“考虑的怎么样?”
凝萱顿了顿:“我是个小人物,世子如何能记得。即便我今日冒险帮了世子的忙,可谁保得准将来世子肯认这个账?又愿意履行今日所说的‘鼎力相助’四个字?”
“小丫头,你莫不是还打算叫本世子写个凭证吧?”
凝萱反道:“有何不可?”
要不是顾忌此地不宜,恪亲王世子早就哈哈大笑起来,他最开始只觉得魏家的这个丫头可爱怜人,没想到胆子也大,还是个古灵精怪不好叫人驾御的主儿。
凝萱见对方没有行动,连忙追问道:“怎么?敢情世子真是在骗我这样一个小孩子?说出的话都是不作数的?”
恪亲王世子气的一根手指头戳在凝萱的额头,可看着那水汪汪幽潭似的一对眼睛,他到底没舍得下了气力,只轻轻一点:“先别耍嘴皮子,但等你果然得了东西的时候再说吧!”
凝萱仰着小脑袋:“说吧,世子想要找什么?”
恪亲王世子眼中闪过精光:“你知道我是在寻东西?”
凝萱没忍住,翻了个小小却异常可爱的小白眼:“世子只差没捅露药师殿的屋顶了,不是找东西还能是哪个?”
眼前的小丫头骄傲的像只小孔雀,恪亲王世子忍着没去再夸赞两句,否则只怕这丫头都不知道东南西北了。年纪小小,就如此聪慧,看来自己果然不能将其看作是稚童一般来对待。
恪亲王世子沉声道:“流云庵的住持师太孝慈是先太后的心腹,太后临终前曾将一个锦盒交到她手中,里面不乏皇室辛秘,如今陛下忧心孝慈心怀不轨,所以”
凝萱一听就明白,恪亲王世子的话真假掺半。锦盒是真,皇室辛秘是真,不过只怕什么心怀不轨是假。
凝萱不再理会恪亲王世子紧盯的眼神,反而环顾整个药师殿,甚至闪开恪亲王世子往回走,径直来到药师琉璃光如来佛像前,双手合十的拜了一拜,然后开始绕着佛像转圈。恪亲王世子也不出声打扰,反而兴致勃勃的看着小丫头的一举一动。
凝萱暗道一声罪过,然后在塑金身的莲花座前伸出肉圆儿似的小拳头,对着莲花座就是一阵敲敲打打,可惜佛像是实心黄铜所制,最后裹了金箔。但凭凝萱怎么敲,不过是发出闷闷的回音。
恪亲王世子正要说话,忽然耳朵一动,就知外面有人往此地来,他一个纵身,借着供桌的力道,人几乎是飞了上去,瞬间隐没在药师佛背后。凝萱不明所以,还没扇了一头的灰,气的咬牙切齿。
“姑娘,你这是干嘛呢?”王妈妈的声音就从外面传来,身后跟着宋嬷嬷,二人就见自家小姐一副贼头的模样,似乎对人家流云庵里塑金身的佛像大为感兴趣。
第八十九章深藏
凝萱的小脚只有巴掌大,青藕色的绣鞋上缀着几朵绽放的红蔷,凭空叫这素色的绣鞋多了几分华彩。因手臂高举,牵连的那裙角被扯的高高的,素白的小棉袜也顺着脚面叫人看的清清楚楚。
王妈妈赶忙几个跨步上前,将凝萱半抱半拉的弄回到了蒲团附近,心悸的说道:“姑娘胆子也太大了些,那佛龛岂是随便叫人碰的?庙祝里的师傅擦拭佛像前都要静心沐浴,佛祖们可受不得半分熏染。”
王妈妈一看就有颗虔诚的心,说完了凝萱又赶忙跪在蒲团上念念叨叨的磕了响当当的三个头。凝萱挑着大眼睛往上翻,心下不以为然,佛祖就算报应也该先报应到恪亲王世子身上,那厮的一脚几乎没踏在佛像脸上,还顺势扇了自己一头的灰。
凝萱忍着不去摸脑袋的冲动,冲着王妈妈露出一对俏皮的小酒窝:“妈妈误会了,我可不是对佛祖不敬,恰恰相反,正因为心中敬佛,才有了刚刚冒昧的举动。”
王妈妈似笑非笑的看着宋嬷嬷:“怪道人都说老姐姐服侍的五姑娘聪明伶俐,深得国公爷喜欢,果不其然,姑娘一开口就透着千百个理由。”
宋嬷嬷听不得被人说凝萱不好,即便是在魏家甚有名分的王妈妈也不行,况且王妈妈失宠是众所周知的事儿。
宋嬷嬷笑道:“谁说不是呢,我们姑娘的好少有贤人能看出,瞧咱们国公爷,皇上都盛赞他眼光老道。为朝廷甄别了多少可用之才,咱们姑娘能进他老人家的慧眼,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儿。”
王妈妈不自然的用右手去摸左腕子上的一只晶莹剔透的扁镯,心里暗道三房这主仆俩却不随三老爷半分。三老爷是个嘴上木讷,行为荒诞的人,要不是脸蛋肖似国公爷的爱妾,三房在廉国府哪还有说话的份儿。没想到他和三夫人那个木头生的女儿倒乖巧伶俐,尤其是近来。王妈妈忽然意识到一件事儿,五姑娘在魏家的迅速崛起大约也就是三夫人去后的这小半年的光景。打她从紫藤苑里放出来,丫鬟婆子们就没有一个不小声议论的。都言三夫人先前倒似一座大山,堵住了她女儿的前程。如今三夫人一去,越加彰显出了五姑娘的本事。
王妈妈想到此,不由得看了看一直忠心耿耿的宋嬷嬷。这老姐姐没后路,除了跟着五姑娘再没其他的法子。可自己不一样,除三房,四夫人和大夫人一直不和睦。若自己投奔了四房呢王妈妈的眼睛胡乱漂移着问道:“碧潭和笑槐呢?她们两个可是姑娘的大丫头,怎么敢将姑娘一人扔在这儿?”
凝萱故作紧张的将王妈妈往前拉,远离了佛龛前,低声道:“这便是凝萱要和妈妈说的。刚我们一行人在这里给祖父祖母祈福,谁知竟遇上了流云庵的住持孝慈师太。凝萱这样失礼上前不过是因为师太告诉我,摸了金光莲花座,能消灾解难。”
王妈妈将信将疑的扭头看那高大直插大殿屋顶的药师佛:“姑娘说的都是真的?”
“妈妈不信的我话,倒也该相信师太的话。”
王妈妈略思忖了半晌,才点了点头:“老奴如何不信姑娘的话,只是刚才的举动到底不雅,今后还要避着人小心才是。”王妈妈顿了顿,又道:“五姑娘为人恭谨,想必是打发了碧潭两个去送孝慈师太。”
王妈妈正说着,外面已经传来了笑槐急吼吼的声音。
凝萱见机不可失。忙轻轻一带王妈妈出了大殿。
宋嬷嬷的脚一半踏在门槛内,一半却还在门槛外,却心下有所疑虑的缩了回去。略一沉吟,扭身就往回走。从大殿门口到佛龛前少说也有百十来步。然宋嬷嬷这年纪不小的半百之人却几乎是片刻间到了近前。
宋嬷嬷绕着药师佛前后打转,从莲花座一点一点的往上看,直到上面是黑黢黢的高耸房梁,再看不见任何宋嬷嬷才满是疑虑的转身往外走。
殊不知,她刚一出门,佛像右后身的一根红漆大柱子上便壁虎游墙似的攀下来一人,正是恪亲王世子赵煦。赵煦对宋嬷嬷刚临走时生风般的脚步生出几分迟疑,再一想到此人是小丫头身边最信赖重用之人,不由得提紧了一根弦笑槐和碧潭的确是两个能人,凝萱不过将她们派出片刻的功夫,这俩人已经将孝慈师太的近况打听的**不离十了。
王妈妈似乎头一次听说这样的怪事,在笑槐说的时候几次打断。
“姑娘不知道,这流云庵里的小尼姑们嘴巴紧实的很,碧潭姐姐和我好话说尽,人家还直翻白眼,像是对孝慈师太这个名字很是不屑似的。这些人张口一个明月师姐,闭口一个明月师姐,倒像她才是真佛似的。姑娘,我就不明白了,孝慈师太才是住持,难道她就纵容着自己的徒弟们不敬?”
凝萱看了看若有所思的王妈妈,淡淡笑道:“想必是孝慈师太参悟佛法到了一定境地,竟对世间红尘俗世看得全淡了。王妈妈,有一件事儿凝萱好奇,这位明月师傅是什么来历?”
王妈妈缓缓的摇着头:“姑娘这一问可是难住我了,咱们家和流云庵最相熟的就是三夫人,其余的夫人们一律只信长春宫老祖,加上这两年先皇后重道,京城里有些脸面的太太们都不大往这边来了。至于什么时候换了个新住持咱们是一点消息没有。”
一直没说话的碧潭忽然在背后拉了拉凝萱的袖子:“姑娘,说人人到,那个明月来了。”
果不其然,明月师傅穿着一身簇簇新的尼姑袍,手中搓着念珠,半惹红尘半随风的飘来,身后一串儿足有**个跟班,灰扑扑的样子越加托显得明月与众不同,清新靓丽。
凝萱领着宋嬷嬷等人率先迎了上去,一躬身:“明月师傅。”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明月师傅本准备了几句不大中听的话,却在小凝萱展露笑颜的时候憋了下去。
“师妹,你不是有话和魏家小姐讲嘛!”明月不急,倒是急坏了她后面一个最高挑,脸上皱纹也最多的老尼。这老尼四十来岁,却对着小了一半年纪的明月卑躬屈膝,就算说催促的话语时,也不难听出几分的惧怕之意。
凝萱不由得对明月的身份更加的好奇,小小年纪,凭什么就越过了孝慈师太那些资历老的弟子,俨然成了流云庵里的新住持?更有趣的是,她还能反手将孝慈师太被拘的形同幽禁。
明月不悦的一挑眉,老尼陡然打了个深深的寒颤,在众目睽睽之下羞愤的低下头。
这一切都被凝萱等人看在眼中,凝萱忽然觉得找到了突破瓶颈的关键在哪里。
明月师傅给自己的师姐一个冷眼,然后才慢慢的说道:“听小师妹们说魏姑娘来药师殿里来祈福贫尼倒是好笑,谁不知咱们流云庵里最灵验的菩萨是圆通殿里的观世音大士,难道姑娘意不在此,竟是为了别的才起个大早?”
王妈妈打小在廉国府长大,历来都是别人巴结着魏家,连长春宫的老祖都不敢放肆,一个小小的流云庵,竟敢用这样放肆的语气。王妈妈和大夫人憋了一肚子的火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