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者,掌柜的一听就是个精明人,他会稀罕自己的花样子吗?
花一大笔钱买一个图样子,不如等凝萱绣出来他们再模仿,还能多加改良。
凝萱要是那掌柜,也不愿意做前者那赔本的买卖。
元辉见凝萱不说话,便劝道:“反正试试也用不着什么钱,我哪里有笔墨纸砚,就是少了点绘画的颜色。”
凝萱一咬牙,试试就试试,反正那掌柜的也看中了自己的东西,就不怕再去丢脸。凝萱忙道:“二姐姐不是住在隔壁嘛,我明儿去要几种来就好。”
元辉白了凝萱一眼,哼道:“找她作甚,那种人还是少来往才是。咱们二哥最大方,你等着,明儿我去找他要点,保管颜色齐全。”
凝萱忙拉他的袖子,“别别,二哥……二哥在大伯母那儿,日子未必就有表面来的风光,咱们说了,二哥不给显得小气,给了他自己又捉襟见肘。还是我去找找二姐姐吧”
元辉大笑:“你这小丫头,还知道心疼人,放心吧大伯母这人虽然苛刻了些,但是二哥得老太太的喜欢,欢喜堂每月都会叫人往二哥哪里单送银子和东西,二哥人又节俭,是个地地道道的小财主,你放心吧”
凝萱刚想点头,就听见后窗户传来一声猫叫。
元辉心下一紧,几个跨步来到后窗,一抬手就将窗子狠狠推开,窗根地下躲着一人,刚想起身,恰好被突如其来的力道撞翻在地。
第三十八章 挤兑
菱花窗一经推开,兄妹二人就见窗根底下半蹲了个小丫头,抱着一只通体雪白的金丝猫胆怯的看着他们俩。
“三,三少爷。”
元辉怒目圆瞪,手往下一点,几乎戳在对方的额头上:“吃了雄心豹子胆,敢躲在这儿偷听主子们说话,你是哪一房的?我找你主子理论去”
小丫鬟吓得转身就想跑,元辉想也没想的就一把逮住了她的手腕子,往窗户里一拽,“咔嚓”一声,小丫鬟的手顿时脱臼。
凝萱看的眼睛都直了。
元辉也呆呆的看着自己的手,有些不敢相信,这丫头的手脖儿怎么那样的细,他还没下大力气呢,真是不堪一击。
元辉不屑的撇撇嘴,凝萱在身侧看了只想发笑。
丫鬟痛呼一声,顺势就抛下了手中紧紧抱着的金丝猫,自己反身跌倒在地上。眼神尽是委屈的看着窗子内的兄妹俩。
“三少爷,奴婢只是来找小姐的猫,绝不是有心听到你们说话”
元辉仅有的那么一点歉意也随着她的话化为虚有。他向来是个火爆的脾气,见不得这样耍心眼的家伙,“还敢狡辩,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等我逮了你去见梁妈妈,看你还什么话说。”
元辉一脚已经踩上了窗户棱,正要翻过去把人给拽进来,就看见四姑娘雅静抱着刚刚脱逃掉的小猫从屋子后身走了过来。
“三哥对妹妹有什么不满只管说出来就是,拿我的猫撒气做什么”
雅静爱怜的抚摸着猫儿浑身的细毛,五根白嫩的指头像一把玉梳子似的捋着惊恐的猫咪。“我知道三哥和五妹妹交好,可也不能因为二哥说要送她小狗,你们就这样糟蹋我的雪团,雪团可是父亲送我的礼物”
雅静反告一黑状,眼圈说红就红,一泡眼泪滴溜溜滚在眼眶中,可惜说什么也不肯往下掉。
元辉刚要叫嚷,凝萱快言道:“好四姐,快别说那些伤感情的话,二哥只不过就是那么一说,人人都当是个玩笑话,偏你认真了。这丫头是你的人?”凝萱笑着指向地上还在嘤咛的那一位,意有所指的笑道:“下次再找猫可千万别在窗户根底下躲着,恼不得就被人当成了偷儿,这也就是你跑的快,若不然……三哥非拿窗户闩给你砸晕了”
脱臼丫头的哭声戛然而止,骇然的看着五姑娘不知打哪里掏出来的木棍。府里都知道三少爷尚武,整日在外面和狐朋狗友逞凶斗狠,要是这一棍子打在自己头上,小丫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还能不能或者看见明天的太阳。
反观雅静,闻言就是一怔,不由得重新打量起凝萱。
这个五丫头不是一向胆小谨慎吗?怎么忽然间就敢嘲讽起自己来?莫不是以为有了二房的三哥就敢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笑话魏元辉在祖父那里就是滩扶不起来的烂泥,还没二姐姐强呢,凭什么给五丫头强出头雅静脸色骤变,冷声冷气的哼着:“听五妹妹的意思,敢情我的丫头就是贼偷,我便是贼主了?好啊,你尽管叫人来翻,只要在那丫头身上找出什么贼赃来,我二话不说,亲自押着她去找金嬷嬷。北四间的名声不能叫五妹妹这样随便糟蹋了”
元辉不耐烦的伸手夺过了凝萱手里的窗户闩,大力将小窗一关:“和这种人啰嗦什么,你越是敬她,她反而蹬鼻子上脸,明明是自己心虚,偏讲出一大堆的歪理来。怪不得四婶看不上她”
窗户纸那么薄,元辉的声音又清脆如鸣钟,雅静怎能听不见。她还没这样被自家哪位堂哥羞辱过,今儿可算是长了见识雅静将金丝猫往地上一摔,扭身跑回了自己的屋子。那猫咪惨叫的打了个滚儿,身形一蹿,就消失在桃林中。
元辉心下生火,从桌上的八角藤仙壶里连倒三杯水,还压不住自己不顺的气儿。可想了想,又觉得哪里不对劲儿。魏元辉端着没盖盖子的茶盅缓缓转身,直视凝萱:“不对啊,你今儿也是大大的不同。”
凝萱笑眯眯的看着三哥:“哪里不同?”
“你从前可是木头一样的性子,针扎上去连声都不吭一下,今天这是怎么了?对二丫头说话句句带刺,怪不得那位哭哭啼啼的跑了。”
凝萱依旧是眉眼带笑,不过仔细看便能发觉,这是一种寒彻心扉的冷笑:“三哥先前有一句话说的很对,这小桃坞里就没有什么秘密可言,今日可以派个丫头来听窗户根,明天就有可能在我这床底下塞个人。三哥要是过着这种日夜防人的生活,你心里什么滋味?”
魏元辉一拍桌面,骂道:“宁肯和她同归于尽,也不这样憋憋屈屈的活着”
凝萱忙去解救自己桌上的茶盅,嗔道:“三哥倒是小心些,满屋子就这么一个待客用的。”凝萱又斟满了一盅给元辉,才开回答:“小桃坞里最爱生事端的就是四姐姐,要拿捏住这个人很简单,四姐姐想做墙头草,可惜一直没那个本事。在小桃坞里一门心思巴结着二姐姐,莫不如说是想借着二姐姐进祖父的法眼。”
元辉一声嗤笑:“她想的美,祖父连大姐姐都未必待见,怎么会看中四丫头”
凝萱心里就些许的懊恼,来了这么久,她是一次都没见过廉国公,就算是老太太,那也知道长什么样子啊,独这一位老爷子,在凝萱心里是谜一样的存在。
凝萱警醒着元辉:“二姐姐凭借庶出的身份,风头屡屡盖过众位姊妹,还不是多亏了祖父的赏识?”凝萱毫不避讳的拍着元辉的肩膀,“说句三哥不愿意听的话,二姐姐要是个男儿身,你们那一房根本没有三哥你的立身之处。”
凝萱的话打击到了元辉,元辉几乎是浑浑噩噩的出了小桃坞,宋嬷嬷惴惴的举着灯笼一直把人送出好远。
“姑娘,你和三少爷说那些做什么,没瞧见他刚才失魂落魄的劲儿呢看的叫人心疼。”
凝萱递了银袋儿给宋嬷嬷,轻声笑道:“不破不立,不塞不流,不止不行。三哥差的不是志向,他少的就是眼光”
宋嬷嬷没读过书,听了凝萱的话脑中一团浆糊,胡乱的挥挥手:“哎呦呦,嬷嬷可听不明白姑娘说什么,不过,嬷嬷可得提点着姑娘。三少爷人品最好,咱们今后仰仗人家的地方多着呢”
第三十九章 置气
凝萱不是不明白宋嬷嬷,而是太明白了,所以才对三哥的事儿这样上心。不过,凝萱也曾担心所谓的忠言逆耳会招致来元辉的反感,像今儿这样直言不讳的点名三哥所处境地之恶劣,还是第一次。
次日清早,凝萱往老太太那里请安,宋嬷嬷千叮咛万嘱咐,见了三少爷一定得和颜悦色,万不能像昨儿似的耍小性子。
凝萱打今儿起就要开始进府里的闺学念书了,原来她小,三夫人对女子读书的事儿并不上心,大夫人这个妯娌乐的清闲,直到凝宣七八岁也没提一提进学的事儿。
可等到三夫人怀了二胎开始大着肚子的时候,大夫人又找了种种借口婉拒凝宣同姊妹们同去闺学。
这一耽搁就是大半年。
宋嬷嬷从卯时起就开始收拾姑娘的装扮,直把凝萱打扮的跟个雪团子似的。小孩子的皮肤最娇嫩,什么膏啊,脂的都不用抹,自然而然的就闪着光,映着领子上层层叠叠刺着的银丝线,仿若整个小脸都亮了起来。
“我们姑娘长的可真好,”宋嬷嬷一面说一面将紫藤花串儿系在凝宣的双鵶头上,发黑如同鸦翅,配着新鲜的紫藤小碎花,比什么珍珠、美玉做首饰更显得清新质朴,返璞归真。
凝萱对着大圆镜使劲儿眨巴眨巴眼睛,大大的瞳仁好像一团黑墨,幽深的叫人看不见底。
碧潭抱着一只外院刚送进来的书匣子踏进了门槛:“外院的管家娘子董妈妈知道姑娘今儿进闺学,特送了一只书匣子给姑娘做贺礼。我瞧着是四方斋的东西,府上的几位姑娘都是他们家的老主顾,董妈妈倒是有心了。”
碧潭不说话则已,一开了口,处处叫人如沐春风,抬举了董妈妈,还安抚了凝萱的心。
书匣是上好的英楠木锻造,滚了几十道红油亮漆,盖子的右下角雕了七八朵或是含苞待放,或是摇曳生姿的木芙蓉。
宋嬷嬷爱不释手的摩挲着:“董妈妈也算是知恩图报,当年她大儿子相中了咱们夫人身边的纯露,别人都不看好,是咱们夫人做的主促成了这桩婚事。如今纯露两口子去了南边守祖田,可董妈妈从没忘记这个情分,逢年过节都没落下孝敬姑娘。”
凝萱心下生疑:去守祖田,那可是变相的流放,董妈妈要是外院的管事娘子,应该能有些通天的手段,至少把儿子媳妇留在身边不是难事,除非……那个叫纯露的婚事碍着了什么人的好心情。主子们不愉,当然要远远的打发了。
凝萱的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很快被门外叫唤自己的声音吸引了过去。
尺素扶着二姑娘正在门口候着,她们俩乍见凝萱的打扮不由得微微愣神。尺素低低的瞄了眼自己的主子,抿着小嘴一乐:“五姑娘穿这个倒是别致,二姑娘也有一件,她嫌弃领子太硬,还说想叫人拿到针线房去改工呢”
凝萱低头左右看了看自己的衣襟,眉眼一弯:“宋嬷嬷找了半宿,说我今儿进闺学,得给先生留个好印象。”
话不多的诗琪挽住了凝萱的小胳膊,淡淡一笑:“闺学里两位先生,一个姓宫,专门叫咱们琴棋书画,另一位姓王,揽着咱们女工绣活的课程。这位王妈**手艺妹妹绝不陌生,你身上这件衣裳就出自她们针线房。”
尺素的话犹在凝萱耳边,她才说过,二姐姐不喜欢这身衣裳的领子,而出自针线房的王妈妈又偏偏教导着众人女工,看来师徒之间的关系并不融洽。
凝萱没多做理会,挽着诗琪经过四姑娘住的北四间。雅静的大丫鬟妙柏讷讷的守在门口,一见众人往这边经过,忙迎了上去:“给两位姑娘请安。”
“四妹妹呢”
妙柏赔笑道:“四姑娘昨晚上受了点惊吓,半夜发了汗,这会儿身上正不爽利,打发奴婢请太医来瞧呢”
妙柏正是昨晚跟着四姑娘在凝萱后窗户对峙的一个丫头,她讲这话的同时总是有意无意的扫过凝萱。
凝萱惊诧的低呼:“受惊?怎么会?昨晚上还好好的”
妙柏一脸的懊恼,轻跺秀莲小脚:“谁说不是呢,本来是领着我们找雪团的,哪知回去就不好了。咳嗽了半宿,今早才把热褪下去。我们房里有些经验的老妈妈都说,四姑娘这是被吓的,得找了庙里的师傅来压惊。我们姑娘胆子小,也不敢把这事儿和大夫人听,就想……就想求五姑娘帮忙说项说项。”
凝萱微恼,她不就是说了几句大实话嘛,犯得着这样刻薄人妙柏见凝萱脸色一沉,忙笑道:“咱们谁不知道三夫人生前和流云庵的慈孝师太是至交,慈孝师太的压惊本事可是一等一的好。”
凝萱要是听不出妙柏话里的嘲讽就是个傻子。
不过,如果眼前的丫头只是希望看到自己愤怒的一面,她倒是打错了主意。凝萱只是觉得心里有些失望,原以为至少能平平安安的在小桃坞里呆到新的三夫人进门,可惜……有人并不打算叫自己如愿以偿。
凝萱自然也不会傻傻的期待二姑娘诗琪会替自己出头。
装乖卖巧不会屡屡叫自己受益。
凝萱看着和自己大眼对小眼的妙柏,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