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九娘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到京城里吃喝游一圈,而最大的遗憾,就是当初生了倒霉的水痘,没去上京城见世面。她几个哥哥知道妹子的心思,所以总是把新得的好玩意儿说成是京城里新鲜货。
刚开始那几年还能蒙骗蒙骗,小孩子好糊弄的紧。可这二三年,每每宜威将军家的少爷们得了趣物,往小胖姑娘面前显摆的时候,回应他们的都是一双怀疑的丹凤眼。弄得大家好没趣。
今儿知道魏姐姐是来自京城,哪会不兴奋,支走了她娘,在大公主的笑意中,九娘一声欢呼,拉着凝萱就往外跑。
九娘……据说是练武奇才,腿脚根本不是常人能比的,况且她生的又小,凝萱只能弯着腰跟着一只小小风火轮往前踉跄。没多久就上气不接下气了,“好九娘,咱们慢些,我,我叫丫鬟抱着你”
九娘狡黠的插着小蛮腰:“魏姐姐,你这么弱,嫁给恪亲王世子不担心啊他可是大英雄这样吧,你拜我为师,我教你运气吐纳,保管改了你这上气不接下气的毛病。不过……”
凝萱弯腰一捏她娇俏的小鼻子:“不过什么?是不是在打什么坏主意?”
“哎呦”九娘挤着小眉头撒娇道:“人家哪有,只是我当师傅也很辛苦啊,魏姐姐应当奖赏我才是我可是平度山师太的入室关门弟子哎,这个名字说出去多响亮”
碧潭实在忍不住,借着咳嗽止笑:“可刚刚将军夫人不是说,九娘最后不是没去嘛”
九娘却丝毫不觉得哪里不妥,挺着小腰板哼道:“我自己承认就好了,师太承认就好了,别人的眼光嘛,傻子才会去在意呢”凝萱等人笑得前仰后合,良久才道:“好好好,只要你教会了我这个聪明好学的乖学生,魏姐姐屋子里的好玩意儿随你。”
“真的”像是怕凝萱反悔似的,九娘忙伸出小胖手:“咱们击掌为誓”
一路说说笑笑,众人就回到了院子。九娘一进屋眼睛就不够使了,这个瞧着也新奇,那个瞧了也喜欢。凝萱可不觉得小胖姑娘失礼,反而喜欢的紧,她身边的姐妹中要么如乐熙般阴毒狠辣,要么如静香般两面三刀,九娘这样的小丫头,倒是可爱的紧。
第二零一章 惊醒
不过很快凝萱就发现这小胖丫头身上不可爱的地方了。
凝萱第三次被踹醒,无奈的睁开大眼睛,一斜脑袋,就看见九娘呼呼大睡,好不香甜。自己身上的被子有大半被卷到了她圆滚滚的身子下,只给凝萱留下一块可怜巴巴的被角。
凝萱借着外面彻夜长燃的灯火,伸出指头戳了戳九娘的脸蛋,这小丫头不耐烦的一挥手,“啪”的打掉了扰乱自己清梦的东西,一翻身又沉沉睡了过去。
凝萱又好气又好笑,没办法,为了不叫自己第四次被踹醒,还是自己主动让贤吧她穿了鞋,披着单衣下了拔步床。正看见碧潭起身。
“刚才吵到你了?”凝萱知道碧潭睡眠浅,怕是刚才的一巴掌惊醒了她。碧潭点燃了一盏小灯,往幔子里面瞧:“姑娘睡不安生?”
“是个好动的丫头”凝萱苦苦一笑,“我和你在熏笼上挤一宿”
在北地,熏笼主要用来烘烤衣服,第二天热乎乎的上身,也是一种享受。因为使用的人家多富贵,所以制作的也精致结实。而且稀疏有孔洞,上面遍布花纹装饰,便于散热。眉州城的冬日异常寒冷,丫鬟们守夜艰难,所以顾大*奶叫人做的熏笼更像是暖床。围着熏笼而坐,熏笼上罩上一床薄被子,把双手放在被子下取暖,舒服极了。
碧潭看了看不甚宽大的床铺,“姑娘怎么睡得了这个,我去叫人抱了被子来,就放在临窗大炕上,令叫他们好好烧,姑娘也能睡得踏实。”“快别声张。”凝萱扭头瞧瞧帐子里酣睡的九娘,悄声道:“小丫头看着胆子不小,其实脸皮薄,若叫外人知道她睡癖不好,只怕要被笑话。与九娘的名声不妥。”
碧潭想了想才笑道:“怪不得当时宜威将军夫人那般阻拦,只怕是知道她家闺女。也罢,姑娘不怕委屈,咱们两个就挤在一处,好在这熏笼做的异常结实,换了在京城的那个,奴婢说什么也不敢叫你躺。”
碧潭轻开箱子,从里面又抱出一床棉被,二人肩并肩的躺下,还算宽大的熏笼顿时被挤得满满当当。凝萱仰头看着有些发暗的棚顶,白日里宝蓝色的花纹已然消失不见,碧潭闭着眼睛,气息渐渐趋于平缓。
“碧潭”凝萱忽然问道:“你觉得顾准这个人怎么样?”
碧潭迟疑了半晌,才轻声道:“傲骨铮铮。”凝萱闻言,略起身扫了碧潭一眼。短短四个字,但评价却极高,这种赞誉远远出乎凝萱的意料。
“是因为他一路送你去宿元吗?”
碧潭微微颔首:“那人看着虽冷,但其实是个热心肠,这些年他一直在查找我的两个哥哥。我曾经担心大爷知道我哥哥和顾家有怨,所以叫顾准不要管此事,可顾准给我的回答是……生当陨首,死当结草。其实当年父亲收养的孩子绝不仅仅是顾准一个,可时至今日,还在为我们家奔波的,也就只剩下他了。”
碧潭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透着心酸并无奈。宁静的夜色中,凝萱短叹一声:“倒是我小人之人度君子之腹了,我总觉得他对我似有偏见,连带着对三哥也不待见。”凝萱虽然这样说,但其实字字句句都是实话,顾准的冷淡只要长了眼睛都能看出。本来年夜饭上,大公主命人去唤了顾准,他却推延说自己和下面的属官们有约,不好失言。大公主没多想,今日是初一,又叫人去请,顾准仍旧不来。当时大公主的脸色便有了几分的不悦,可碍着宜威将军夫人在她不好发作罢了。
母亲不知道原因,可凝萱却看的分明,他们刚到眉州的时候,顾准就暗地里说些嘲讽的话给三哥听。元辉从始至终都没露出一个不悦的神色,凝萱就在暗处看了全场,心里为哥哥难过不已,所以才有了今晚对碧潭的发问。
碧潭紧咬唇瓣,翻了个身,侧面瞧着凝萱:“姑娘,其实并不是顾准迁怒别人,而是大爷曾经答应过他,来年开春把攻齐的先锋官位置给他。顾准已经盼了好多年,可……不知为什么,三少爷一来,大爷就变了主意,还亲口说要将三少爷留在眉州担当大任。”
“你怎么知道的一清二楚?”碧潭一直跟在自己身边,哪个时候单独见过顾准?自己怎么半点消息都没有?
碧潭面色微红,声音开始变得生涩:“就,就是除夕那晚。”她有点莫名的心虚,可自己也分不清这是什么原因。
凝萱怔怔的看着跟随自己多年的丫头:“碧潭,你是不是喜欢上了顾准?”不等凝萱说完,碧潭险些没跳起来,连连道:“没有奴婢对佛祖发誓”
凝萱坚定的摇摇头,良久才道:“傻姑娘,再也不要拿自己的感情在神佛前面发誓。找个时间替我约见一下顾准,我有话和他讲。”碧潭犹犹豫豫的看着凝萱:“姑娘,你,找他说什么啊?”
“商量你的终身大事”凝萱没好气的轻笑,身子往下挪了挪,重新找个稳妥的地方躺好:“我可是要睡去了,免得明儿眼圈发黑叫母亲看出端倪。”
碧潭欲言又止,只是眼瞧着姑娘倒下就睡过去,自己纵然有千言万语,也化作了一片静默。姑娘倒是睡的安稳,只是她临躺下之前留下的那几句晦涩不清的话,叫碧潭开始整夜难眠。
第二日天不亮,凝萱撑着身子从熏笼上重新挪腾到拔步床上。一掀幔子,九娘不雅的睡姿赫然在目,一张被子扫到了床下,一张被子被她压在小胖胳膊下,整个人就那么一身雪白的亵衣趴着,也不嫌冷。凝萱无奈的摇头,从地上抱起被子,将酣梦中的九娘往里推了推,自己有气无力的贴着外床沿闭眼假寐。
九娘再次醒来的时候,还带了几分迷蒙,略显呆滞的打量着屋内的摆设。凝萱看到此,一颗心都软了,哪里好再去计较昨晚。
“魏姐姐,你的床好棒哦”九娘一醒,就恢复成那个更加好动的小胖丫头。就见小手不断按压这床榻,水汪汪的大眼睛泛着兴奋的光芒:“我的床是火炕,硬邦邦难受,偏我爹爹还说,睡那个可以强身健体。我几个堂姐也叫苦不迭。”
凝萱暗道:我也是叫苦不迭好不好,偏你这小丫头可爱的紧,我又不好说,只是再难,晚上也不能和你同床了凝萱主意一转,笑道:“你这丫头,身在福中不知福,哪里知道睡火炕的好处”
十一岁的九娘痴痴的看着魏家大姐姐,心里好奇,难道自己真是个不识真金的夯货?火炕硬邦邦,九娘小时候在上面疯玩,不小心摔倒,大头朝下正落在炕沿上,险些没摔成两半。疼的自己到现在还记忆犹新凝萱暗中偷笑,光看九娘的表情便知这丫头上了当。她沉声道:“我体寒内虚,每到冬日浑身僵冷,若没有一床热炕,只怕难熬过那冬天。且床铺越是宣软,次日早起,我这脊背就越是酸痛,长此以往只怕要成了个驼子了”
九娘每听凝萱说一句,就害怕的摸摸自己,“都怪我”九娘带着哭音道:“要不是我缠着魏姐姐,你昨晚肯定是要睡临窗大炕的。都怨我”宋嬷嬷恰好进来,见肉圆子小女娃哭哭啼啼,不禁道:“呦。这是怎么着了,嬷嬷我才改了一件衣裳给九娘,难道是不喜欢?”
宋嬷嬷跟凝萱一样,都对九娘喜欢的不得了。
九娘一听,强忍住哭音,哽咽着抽泣。那个害的小姑娘伤心不止的始作俑者呢?更是无辜宋嬷嬷早听碧潭说了来龙去脉,这事儿谁也怪不得,嬷嬷便笑道:“嬷嬷做主了,晚上九娘还睡在拔步床,魏姐姐就休息在火炕上,大家皆大欢喜岂不好?”见九娘破涕为笑,大家才松了口气。
宋嬷嬷选了件凝萱刚做好但还没上身的水红色新衣,连夜裁减好给九娘。九娘叽叽喳喳喜欢的不得了,站在大穿衣镜前左右照,满意的拉住小袄的一角去叫松子帮她绣一个“九”字。
早饭摆在了大公主的花厅,殿下一见红心雪娃娃似的九娘果然喜欢至极,还特特叫人炸了小孩子爱吃的糖裹酥,凝萱瞧了连连吃味,直把大公主笑得前仰后合。
桂嬷嬷和凝萱暗暗交换了一个神色,二人心知大公主已经好久没这么爽朗的笑声了,尤其是来眉州这几日,便是笑意也多半是强撑出来的。九娘果然是个开心果儿,凝萱不但没有吃味,反而从心底希望她能长长久久的留在顾家,眼瞧着自己回了京城就要回廉国府备嫁,养母又知道了老姨奶奶的事儿,身边没有个开解的人……凝萱并不能放心。
趁着大公主午睡,凝萱拉着九娘在院子里到处转,等过了小山峡,有处凉亭的时候,凝萱拉着九娘坐了过去:“九娘,你喜欢大公主吗?”九娘手里抓着一只刚刚折下来的红梅,一面晃一面笑:“当然喜欢啊只是……”
“只是什么?”
九娘四下瞅瞅,众丫鬟婆子知趣的散了开。九娘脸色异常沉重,附到凝萱耳边低声道:“只是外面的人都说大公主善妒,容不下庶出儿子。魏姐姐,为什么大家要走这么说?难道他们不知道公主是好人?”
第二零二章 动怒
九娘的话无异于是一声闷雷,听在凝萱耳中惊疑不已。九娘脸上带着受伤的小表情,鼻尖往上一翘:“他们说就因为公主要来,所以驸马的庶子们被送到了矿山上去做苦力,魏姐姐,我一点也不信大将军和二将军能做出这种事儿。”
凝萱摸了摸九娘的额头,“老话怎么说的?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公主待你如何,纵然妹妹只十一岁,但我相信你足有辨别是非的能力。”
九娘忙点着小脑袋:“我就知道殿下不是那样的人!是那些小人谗言作祟。可是魏姐姐,你可得给公主殿下提醒,不能叫他们继续玷污殿下的好名声。听我大姐夫说顾家的两个儿女都不是什么好东西,那个男的好赌,早先还用大将军的名义霸占过良家女子。那个女的成亲不到三个月就被夫家休了回去。”
“那,将军府插手过吗?”
九娘歉意的摇摇头:“魏姐姐要是想打听,我帮你问个人,我大姐夫是出了名的包打听。眉州城里,不,应该说是整个北疆就没有他不知道的率儿!”
凝萄只当这是玩笑话,“好啊,今后我可少不得要去叨扰你了!”
九娘虽然看着大大咧咧,但其实也有心思细腻的时候,甚至自尊心极强。九娘察觉到魏姐姐的敷衍,急道:“是真的!连大将军行兵布阵之前,也要从我大姐夫那里打听打听北齐的动向。在北疆做生意,有谁不知道包淮安的名字!”
凝萱心下一动,轻笑道:“前儿就听你提到你大姐姐的名讳,我也没福气见上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