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凌宇眨眨眼,十分不解,哪有初次见面便如此唐突,敢情这人武功虽高却不通人情世故,当即微微笑道,“兄台为何在左胸绣道赤色红莲?”
妖娆的红莲盛开在墨色的衣袍上,美丽得如此寂寞而张狂。
墨衣人低头看了看,脊背一僵,何止衣服,临走前连身上都被重霄刺上了这耻辱的标志。
察觉到蓦然阴厉起来的气势,凌宇略有些尴尬地说:“我没有其他意思,只是觉得这红莲无端的夺人心魄,想来你是极为爱莲之人。”
“我不喜欢莲花!”墨衣人猛然抬起头,面纱微微晃荡,“而且我爱不爱莲与你又有什么关系?”
“啊……啊……”似乎我没说有关系吧,凌宇嘟哝两声,状若无意地将手捂上心脏,仿佛里面有东西要不受控制地跳出来。
大厅之中烛火明亮,细看下来凌宇外表确实无可挑剔,华贵的湛蓝轻衫,腰悬佩玉,玉上通体晶莹,悠悠然发出温润白光,诡异的是玉心处有丝鲜红,凝而未乱,又蓦然添上分妖异之色。
小厮砌上热茶,见几人面容冷肃,也不敢多留,唱声诺便退下。
凌宇倒是毫不顾忌地盯着墨衣人猛瞧,眸子微转,更是光华万千。
看了半响,直到冷冽如冰的男人不堪忍受般侧过脸,凌宇才忽然出声道:“紫使可爱品茶?”
“不爱。”墨衣人的回答干脆利落,将拇指收入袖中,掩住那枚紫玉扳戒。
凌宇轻笑,眼中划过丝光芒,“以前我有个朋友是贵族子弟,他父亲要他学习茶艺,哪知他笨得很,怎么也学不会。他苦着一张脸找我,问如何是好?”装作不经意地望过去,对方只是沉静地看向窗外,面容在黑纱覆盖下朦胧模糊,仿佛永远都无法看清。
“那公子你是怎么回答的?”红衣少女好奇地问。
“我哪里知道如何品茶,便告诉他将茶叶放在口中使劲撅就有味道了。”
少女噗哧声笑出来,“苏公子定然是照做了,”她忽然住了口,表情僵硬地看向凌宇,见对方神色如常才松了口气,苏公子一直是少爷心中禁忌,即使亲密如她,也不敢随意提起。
“其实品茶很简单,你心中有东西,自然能品出味道,”凌宇端起茶杯仰头一饮而尽,“就像我,直到很久以后,才知道茶水其实是苦的。”
“茶水不是苦的还能怎样?”墨衣人终于转过头,面纱下眉端轻挑。
凌宇嘴角微勾,却不答他,端着杯子的手晶莹剔透,修长有力,优雅中带着肃杀之气。
他眯起眼笑,明媚的容颜照得大厅都亮了几分,“我总觉得,紫使大人看着眼熟的很。”
话音未落,袍袖翩飞,袖中几缕银针已急射而出。
如何才能找到你
墨衣人身形似是震了下,银针飞来之际果断出手,墨袖微卷,银针顿成粉末,但显然凌宇的杀招并不在此。
看到剑光的时候,对方已在一丈之内,墨衣人微有错愕,咬了咬唇,仍是条件反射地拔出腰上长剑。
铮!
剑体乌黑透亮,隐隐然寒光流转。
“你想杀我?”举剑格挡,俊眉扭曲在一起,面纱大幅度晃荡,下面一张若隐若现的脸沉冽如冰。
眼见对方招架得十分游刃有余,似乎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凌宇眸子一挑,浅浅含笑,“好端端一个大男人罩个斗笠,我实在好奇阁下究竟有怎样张脸?”
“孤魂野鬼,只怕吓着了公子。” 墨衣人冷冷地回敬,剑气漫天撒下。
便是鬼,也要看看是何方神圣。想归想,凌宇动作却没丝毫落下,脚步微错,一个后仰,避过刺来的长剑,伸手捏住剑尖,挑眉道:“五招便可杀我,偏偏招招留情,原来残忍嗜杀的紫使大人也不过浪得虚名。”
剑尖轻颤,“你话真多。”
凌宇手腕一抖,“那也要看是对谁。”
风刮得窗户哗哗作响,灯火通明的大厅一片狼藉,整个厅堂都被强大的剑气笼罩,罡风猛烈,连呼吸都困难起来。
忽地吹进一阵狂风,闪着寒光的利剑毫不迟疑地插进蓝衣男子的身体。
黑眸豁然圆睁,喷溅而出的鲜血蒙了眼,“你!”
趁对方愣神之际,凌宇扬手挑掉他轻纱,斗笠顿时如同一只断了线的风筝向后抛去……
四目相对,仿佛漫天星光,都失了颜色。
窗外飘飘雨丝,缤纷如花,窗内是这样一张倔强且猖狂,邪魅且阳刚的脸。
长达腰际的墨发随意地在夜风中飞舞,飞扬跋扈的眉端微微上挑,高鼻薄唇,若能轻扯嘴角,定是一个魅惑众生的微笑。
凌宇失神地退了两步,这般容颜,终究不是那个心心念念着的人。
那个人善良敦厚,平常总是呆呆的,长着一副让人想要欺负他的样子,哪像这位紫使大人,如此强烈的戾气,实在生平仅见。
可究竟为什么,他会觉得如此熟悉,熟悉得令他心悸。
“你叫什么名字?”
小心翼翼抽出长剑,墨衣人喉头微微滑动。拼着受伤也要看到自己容貌吗,见到了又如何,无非一副皮相而已。
“你叫什么名字?”凌宇伸手抓住往外滑出的剑端,咄咄逼人,“名字!”
神情微动,低声道:“我……叫花千树。”
“花千树。” 凌宇喃喃重复了一遍,像是担心惊动了什么,神情恍惚。
花开千树,猝然而悠远。“不对,我定然是见过你的。”
浓烈似墨的眸子惊疑地盯住对方,怎么可能,这根本不是自己从前的身体,他如何能认出?
“啊……你……做什么……”突然被扑倒到地上,花千树曲起膝盖顶向凌宇腰腹,考虑到他伤势又不敢太过用力,无可奈何之下一张俊容涨来通红。
凌宇力气却是大得惊人,死死压住挣扎的男人,用尽全力搓他的脸,“我不信,我不信……” 他疯狂地吼着,神情癫狂,白皙的脸染上病态的红。
花千树却渐渐安静下来,任凌宇从额头摸到下颌,眸子睁了睁又垂下去,“我想我不是你要找的人。”
“你是不是戴了面具,说,是不是?”
一滴血从对方受伤的肩部滴入眼中,染红了眼角,花千树眨了下还是没能把那抹红色挤出,只好别过眼,“我有没有戴面具莫非还看不出来吗?”
“少爷。”红衣少女扶过呆在原地的凌宇坐在椅上,掏出洁白的手巾细心包扎,伺候少爷多年,还是第一次看到少爷如此失态。
手巾很快被浸出的鲜血染上红梅般的颜色,凌宇却丝毫不觉疼痛,眼睛圆睁着望向男人,牙齿狠狠咬著下唇,璀璨的眸中依稀有灰败之色。
见主子这番失魂落魄的样子,少女俏脸如罩寒霜,抬头怒目而视,却在触到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时不可抑制地发出惊呼。
常人的眸子通常是褐色,印象中只有当年的苏公子,墨瞳黑得纯粹也诡谲。
“苏……你是苏公子?”许是惊悚到极点,少女的声音不禁打起寒颤,旋即又摇摇头,自言自语道,“不,不可能,五年前苏公子便被斩首,我亲眼看到他的头……”少女面色极为难看,恼怒地拍了拍额头,惴惴不安地看向主子,“少爷,我不是故意要提。”
未受伤的手狠狠抓住扶椅,凌宇面色如霜,“红,去看看李大人为何还不来。”
起身拍掉沾上的尘土,注视到墨衣上那些尚未干透的血色,花千树动作不由停滞了片刻,斑斑点点的红痕,竟是比绣上的赤莲还要刺目。
“凌公子大架光临,老夫有失远迎。啊……”
听到李如成的声音,红正自腹诽这老狐狸晾了少爷和自己如此之久,不料李如成看到墨衣人后满面惊恐,骇的声音都停住了,身子一颤一颤的。
花千树向李如成摇了摇头,李如成方才镇定下来。
凌宇不动声色地观察两人,拂开少女,强笑着行了一礼:“阿宇深夜造访,打扰李伯伯了。”
李如成呐呐地道:“凌公子客气了。”眼光却是瞟向墨衣人。
“你让下人给我找件干衣吧。”自知两人有事相谈,花千树借故走了出去,到门口又不放心地回头张望一眼,眸中似有深意。
“凌公子深夜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李如成已恢复过来,正含笑望向凌宇。
凌宇身上染有血污,却并不狼狈,端起新参上的热茶,吹了两口,热气腾起雾了面容,“那封信李叔叔打算如何呢?”
心中一跳,自己手上有凌家信件之事所知之人不超过几个,凌宇如何得到消息?“呵呵,公子何出此言?”
吖了口茶,眸中似笑非笑,“公主挂念母亲,写封信聊聊家常,李叔叔如果非要小题大做,置天下孝子于何地?再者皇上讲究忠义礼孝,大人是想当面打皇上耳光不成。”说到后面语气也不禁强硬起来,自己心情正当不好,这人可别不识好歹地来触霉头。
“听说,”李如成倾身向前,一脸神秘,“公子母亲当年是被公主害死的。”
喝茶的动作顿了顿,凌宇斜起眼看他,面上不动声色。母亲容貌天下无双,却不幸红颜薄命,外人皆道是公主善妒害了她,可是凌宇心里明白,她是自己死了的,死在漫天飞雪之中,那个时候她将手伸向天空,像是要去触摸那些终究无法得到的东西,最后她说,哥哥有纯净无暇的眸,后来那双眸变成了紫色,妖艳惑人,却是她痛恨的颜色……
“当年苏家盛极一时,朝中半数大臣竞相依附,可最后怎样?满门抄斩,一个活口不留,” 李如成将手放在桌上轻敲,目光犀利,“皇上对我们世家记恨已久,只怕要一个个除掉才能安心。”
回过神来,凌宇慢条斯理地放下茶杯,理了理衣袖,弹开上面血迹,“那莫非大人做了那九五之尊就能容下我们凌家?”
李如成不过三四十岁,正值壮年,若说没有野心自己首先都不信,但如何能在敌我不明的凌家面前承认,“公子这种话可别乱说,老夫不过求个自保,皇上励精图治天下安康,我们李家无论如何也做不来苏氏那种乱臣贼子,置天下百姓于不顾。”
凌宇霍然抬头,眼睛亮得吓人,“你说苏氏怎么了?”
“啊……”李如成惊讶地叫了声,不明白温良和煦之人为何瞬间便了脸色。瞟到凌宇身上留下的剑伤,更是百思不得其解,早闻紫使性格阴厉残暴,死在他手上的人不计其数,如今竟放过这触逆了他的人,却是做何道理?
心中念头急转,当即呵呵笑道:“老夫有小女婉沂,秀外慧中,与公子倒是良配。我们两家若能结成同盟,皇威何惧?那封信,老夫只当它从没存在过,如何?”
凌宇皱起眉,你女儿慧不慧中关我什么事?面无表情地摇头,“二小姐才貌双全,小可不才,万万不敢高攀。”想了想又地加了句,“李叔叔行事前最好先问问你家紫使大人的意见,否则做错事冒犯了他,小心他绕不了你。”
“你!”李如成脸上笑意顿时僵住,正要发作,忽闻外面人声鼎沸,走廊上男男女女脚步声凌乱慌张。“着火了,着火了,快跑啊,着火了……”
李如成陡然一惊,推开窗户看去,熊熊火光冲天而起,像是一只巨大的火龙,看那方向分明是自己寝居。
“这雨停得真是时候,” 凌家懒洋洋地站起来,眸中微微有些光芒,躬行一礼,“如此,阿宇告辞,深夜拜访,李叔叔莫要见怪才好。”
“原来公子是故意前来挑衅,”李如成回过身,脸色阴沉,他本来就没想用这封信毁掉凌家,反而以此要挟的算盘倒多些,但今日在紫使眼皮下丢了信件,万万不能就此作罢。
“你便确定我将信放于寝居之中?”
“若不是,那我就把李府整个烧了。”说着挑了挑眉,盛气凌人。
李如成气得发颤,他官居右相,何时受过这般侮辱,常打交道的凌大公子知情达理,温润和煦,不想这凌二公子竟是个无赖之人。
阴森森地拍了拍掌,“我李府可不是公子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屋外跳进十几个黑衣人,凌宇眼也不眨一下,早就发现这群跳梁小丑候在外面,对付这群人还折了他身价,向少女使了个眼色,红心领神会,嬉笑着道:“少爷放心,红一定好生招待这群大哥。”
……
凌宇一回到凌府便立刻把辛慕天给他的所有钧天秘籍翻了个遍,没有,没有……没有还魂之术……没有……
挫败地坐在冰冷的地下,痛苦地闭上眼,他记得他曾问辛慕天“人死后可还存在”。辛慕天沉思片刻,回答说,“这是个愚蠢的问题,即便魂魄还在,阴司轮回后也已面目全非,不再是原先那人了。”
甩甩头,恍惚中面前又浮现出上京看不到尽头的长街,脚步声嘀哒嘀嗒,那个人欢笑着跑过来,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