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宇,如果让我知道你是在打他的主意,不,不会,猛地甩甩头,凌宇不是这种人。
可如果他真如所说的这般在意自己,为何连重霄都不肯杀?
千影绝回头张望了一眼,人潮涌动的大街根本没有那个人的影子,他和重霄在一起,和重霄在一起。
这下倒好,即便认了自己是苏影夜,在明王陛下漫长的岁月中,也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人。千影绝觉得这种想法太过残忍,揪得人心都抽了起来。手紧捏成拳,我都没有嫌弃你,你凭什么嫌弃我?
少君殿下勾起嘴角冷笑了下,就算分开也该是我不要你,什么时候轮到你做主?
对,是我先不要你!
黑眸渲染出浓烈的墨,一圈圈晕眩开来,恍若某种一碰就乱了的悲哀,沉浸在自己想法的人却没有意识到,他低着头,黑衣有微微飘荡的弧度,周围嘈杂的人声进不了他耳,他只想,不能让他不要自己。
千穹崖,君澈,甚至千寻,谁都可以抛弃他,唯独凌宇不能!
大街忽然凝滞下来,所有人如栩栩如生的雕塑,风刮过,尘沙飞扬,千影绝半眯起眼,手心有火焰燃烧,“哪位阁下如此大手笔,竟不敢一见吗?”
“我是在想,你之前那副表情是做何缘故。”
伴着一声轻笑,那人踏步而来,墨发及腰,面容冷漠高贵,在夕阳的映衬下泛出冰冷的光芒。
千影绝手心火焰冲天而起,目光冷冽如刀锋,“你是谁?”为什么会有和自己一模一样的黑瞳?
魔域之中,上邪少君的黑眸一直是独特的标志,从来没有哪个魔人和他一般眸子漆黑似墨。而这扑面而来的气息,千影绝咬起牙,便是千穹崖只怕也无法抵挡。
“哥哥,你怎么变来那么弱?”冽风怜悯地扁扁嘴,挥袖间便熄了对方手心沸腾的火,“我不过释放出两成的力量,看看,汗水都流出来了。”
“谁是你哥哥,我根本不认识你。”千影绝退了两步,心中警铃大作,这个人很危险。
将对方神情瞧在眼里,冽风笑来极为开心,“你怕我,你竟然也会怕我。哈哈哈哈……”他自顾自笑起来,指着千影绝声线颤抖,“你大概还不知道我是谁?”
“我自然不知道。”千影绝扬起眉,怕?笑话!若非腹中多了块血肉,以他的性子,便是半步也不会退让。
“我是你孪生弟弟,”冽风不动声色地靠近,黑眸抬起,勾唇而笑,“也是你所有邪恶能量的承受者。”
“什么意思?”
“意思是……”猛然将人按在路边的摊位上,冽风捏住千影绝下巴,目光森冷,“你将罪恶与肮脏赋予了我,而你,在阳光下享受你可耻的荣耀与威严!”
千影绝挣了两下,发现完全无法脱离钳制,腹部被挤压,疼得他当即白了脸,鼻里哼出两声,“在我看来,罪恶与肮脏,便是属于魔人的荣耀与威严。”
“如果你滔天的戾气已经逼近爆炸的边缘,如果,你内心的猛兽连自己都无法控制,最终不得不臣服于冰冷的力量,”愉快地享受着对方的痛苦与挣扎,冽风黑眸里冷光夺目,“这样行尸走肉的活着,可不是你能够接受的。”
“所以,我利用了你?”
“何止利用!”用力压上对方丑陋的腹部,冽风凝起目,忽然促狭地想到要是冽炎知道自己的转世如个妇人般大腹便便,该是多么有趣的事。
撕开他腹部的衣服,摸上去,一圈圈打转,“你夺走了我很多东西,赋予我永远无法解脱的疼痛,”冽风弯起嘴,“哥哥,你说,我该如何回报你?”
“滚开!”一掌向对方击去,蓄势已久的进攻却被不着痕迹地挡了下来,千影绝强忍住愤怒和屈辱,咬牙问,“你究竟想做什么?”
“想将你撕碎,合着骨血吞入腹中,如此方解我心头之恨,”话锋一转,暧昧地亵玩他高隆的腹部,“不过,哥哥早不是当初的哥哥。只要,你给我魔尊印记,我可以饶你一命。”
魔尊印记,十万年前魔帝冽炎的魔尊印?“我怎么可能有冽炎大帝的东西?”
“除了你,谁还有资格拥有?” 冽风笑得漫不经心,漆黑的眸中却没半分温度,手指猛然用力,“告诉我,在哪里!”
“没有,我没有。”千影绝发出一声低哑的哀鸣,牙齿摩擦出森冷的战栗,“便是有也不会给你。”
修长的手指优雅而肃杀,一点点插入腹中,带出生寒的光和温热的血,“哥哥,我不介意亲手终结这个孩子的生命。”
不……心中声嘶力竭地吼叫,千影绝身体瞬间僵硬无比,仰起头,眸子比深渊还沉,巨大的疼痛中他轻笑出声,脸色苍白,神态却极为高傲,“你以为,我会喜欢这个给我带来耻辱的孩子?”
“哥哥,你在撒谎,”冽风闭上眼,动作没有丝毫停滞,他触摸到了那团鲜活的血肉,他能感受到那跳动的脉搏,如此强健而令人心安。
手指弯曲,“只要我一用力,它马上就会魂飞魄散,哥哥,快说,你把魔尊印藏在了哪里。”
看不见的恐慌紧紧攫住心脏,千影绝能够感受到腹中生命的流逝,这是他的孩子,是他和他的孩子,可是他竟然没有能力保护它,耻辱,天大的耻辱!
比重霄加诸于身上的还无法承受,身体的凌迟与心灵的痛苦反复灼烧,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即使手执长剑,即使拼尽全力,还是没法守住一些东西……原来,便是这样一种感觉……
无力?软弱?等待?寂灭?
不,这不是他的宿命!
他不该是这样,如此卑劣而不堪,在痛苦中祈求对方放下施予刑罚的手……
他应该,应该……
他应该怎样……他忘记了,早已忘记……
他只记得那个人,那个人明眸浩淼如烟波,脸颊绯红若桃花,他眉心有点朱砂,在他高兴或者悲伤的时候会一点点展开做烈火重莲,燃烧得天地都亮堂起来……
这是他们的孩子,是他们的孩子……
“滚开!”黑眸里没半分温度,只余一团墨,沉沉地压在里面,怎样也没法消散。千影绝紧咬剧烈颤抖的薄唇,一把抓住腹中作恶的手,目光执拗,“我叫你滚!”
冽风不自禁缩了下,意识到自己仍然屈服于这个人莫须有的气势,当即恼怒异常,“哥哥,不要那么自大,它们荒谬而不值一提,只会让我更加讥笑你如今的处境。”
“是吗?我的弟弟,难道我不曾教导你,永远不要轻视每一个敌人?”
惶恐地退后,“冽炎,冽炎,不,不可能,你怎么可能苏醒!”
披散的发,黑色的衣,容貌冷冽似玄铁,漂浮在空中的男人平伸出手,手心长剑如龙腾,呼啸着幻化出无数黑雾,雾中,他的脸隐隐绰绰,似是永远也无法看清。
天边的云燃烧起来,大片大片的火焰染出噬目的蓝,张牙舞爪,欢呼,咆哮!
“不过是虚影!”冽风定下神,轻瞟瘫软在地的千影绝,嘴角讽刺,“哥哥,你该不会天真地以为,一缕离开肉体的魂魄,能够震慑住我?”
垂目,拔剑,身形如山岳,“一缕魂魄,解决你已是绰绰有余。”
“哥哥,你的魂魄是被我激发出来的,只有我能引导你的觉醒!”冽风醒悟过来,笑容灿烂而诡异,“与其两败俱伤,不如打个赌,如何?”
夺!(下)
为了千影绝,千寻一头青丝成了银发,寂寞胜雪,烛影空灯,有些东西只有他才明白,或者,便是他,也只是在日复一日的清冷中漠然,任所有模糊了的情感在时光无声的暗河中,自行消没。
“你不杀重霄,所以他走了?”
凌宇没有回答,袖中的手捏了又捏。没有谁会容忍自己喜欢的人跟别人有牵连。可是,他更不能容忍阿夜替重羽轩和辛慕天生孩子!
微微闭上眼,黑眸中浓烈的绝望历历在目,里面的仇恨像是在沸腾一般,烫得人心痛难忍。
红衣的君王一步步逼近,生生将地上的人撕出淋漓的鲜血和低哑的哀嚎,‘现在好好习惯我,今后还要一起伺候慕天殿下……’
他回头,声线似冰,‘想我给你们两个生孩子,除非我死,不,我死都不会!’
那是阿夜,是自己心心念念着的阿夜啊,可是万年前的重羽轩,如何知道被命运碾碎的挣扎与无助?
如何知道,自己曾经爱他,重于生命……
“凌宇,我在问你!”
“他走的时候,我没拉住……” 凌宇将手摁上眉心,灿若星辰的眸有寂寥之色,是不是终有一日,他终究要去那极远极远的地方,让自己再也没法找到?
不可言说的悲哀瞬间穿越时空直射灵魂深处,在里面蜿蜒出丑陋的疮孔和狰狞的血痕。
“我是个没用的人,千寻,你一定在笑话我。”
“我不会笑话你。”千寻哼了声,风中雪白的发丝轻轻飘荡,“我只会鄙视和不解。你,凭什么?”
“千大公子这就不懂了,”重霄讥笑着爬起来,“陛下不过占了先机,很多事,归根究底,不过是巧合,一不小心两个人撞上,于是……”
伸手在眼睑轻轻一划,眉尾的蝴蝶陡然活了起来,随着轻声的笑而微微颤动,他话语极轻,蛊惑一般,“于是,最终,灰飞烟灭……”
“重霄!”凌宇怒不可遏,“我记得你是被辛慕天抓去了,怎么跑出来的?”
“辛慕天自身难保,如何顾及我?”
重霄忽然失神地看向外面,天空中一抹蓝,孤寒,冷漠,而最令人心惊的是,那样翻滚着的能量,似是要把整个大地都掩埋……
凌宇在第一时间跃了出去,千寻立刻尾随其后,空荡荡的灶房顿时安静下来,只有血液落地的声音,滴答滴答……仿佛永远不会流尽,永远不会干涸。
怎么不杀我呢,陛下……重霄仰倒在地,细长的眸灰白一片。
花千树,真的是千影绝?
为何一切那么不真实,倒像是梦一般,重霄总怀疑只要自己重新醒来,就是红色的大地,黑色的花,红与黑,交融,纠缠,给一成不变的下邪边境晕染出凄美妖绝的色彩。
飞沙漫天,乌云遮日,而那个人,一身冰冷铠甲,眸子微眯,冷光阵阵。
他嚣张地扬眉,‘重霄,这一战你必输无疑。’
那个时候自己是怎么说的,是了,自己是下邪第一魔将,怎么可以被一个不足万岁的小子打败。抚上面具,语气嘲弄,‘殿下似乎忘了,几千年前还是重霄将你从前代圣王腹中抱出来,这番恩情,殿下便是用铁与血来回报吗?’
几千年来,和千影绝在魔域对战无数,却从未真正分出个输赢。
可是究竟是在什么时候,自己记住了那双眼,漆黑得如此悲哀,偏偏又邪恶异常。
墨汁亦无法泼就的浓烈,一瞬间,将他的整个世界……彻底浸透……
……
天边的云安分下来,蓝色消退,夕阳余辉,斜斜拉下。
半空中的影子渐渐暗淡,声音却依旧冷厉,“冽风,记住你的承诺!”
“若是我输了,助你恢复真身,但如果输的人是你,”冽风抬起头,黑眸明亮,一字一句,“你的一切都是我的!”
你的力量,你的地位,你的荣光,还有……那些连你也模糊了的东西,我通通都要夺走!
我原本就该是另一个你,凭什么你在阳光下享受荣耀,而我,却要在黑暗中承接真正的残酷和冷漠?
影子消失后,冽风上前,捧起千影绝的头,“答应的还真是轻巧,难道你不知道,人的心,最是变幻莫测,” 沉思片刻,抬高他下颌,“还是说,你信心太足?”
“不,你所谓的坚信,只会让我更加讥笑你的无能和软弱。” 冽风将手伸向千影绝额前,合上眼,“哥哥,现在就让我看看,要怎样才能做好真正的你。”
很多东西一点点流过,青石板的长街,梨花散落一地,月光清冷迷离,少年跑得气喘吁吁,鼓起嘴,眉目微怒,“苏影夜,你给我站住。”
他回头,黑眸笑意荡漾,白齿干净,“阿宇,是你跑的慢还怪我。”
“我不管!”少年偏着头,眸子微闪,“你跑我前面了就是你不对。”
他认真想了想,似乎是觉得有道理,走回去拉起少年的手,“那我以后都等你好了。”
“这还差不多……”少年嘟嚷了一句,反勾起他指头,“你要是再跑,我将你扔湖里喂鱼去。”
“你才舍不得?”
“你看我舍不舍得!”
“凌宇就是舍不得,舍不得,舍不得……”
“你!”
“无聊!”轻轻哼了声,冽风继续向更深处挖掘。
红烛软帐,温热的烛泪滴落,少年小小声说,“我喜欢你,阿夜……”
那声音极轻极轻,如同鸿羽一般,可他还是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