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他这一身谋略和才华却不能让他在朝堂上呼风唤雨,从先帝开始,就一直忌惮打压他,他这个人对于朝堂来说,不可没有,但有了之后却不可风头过旺,这,便是为何他已年近古稀,却依旧只在六部之中占据一席的原因,而今,他年事已高,足以令人对他‘放心’了,不过今日的这一番试探,却让云倾察觉出了很多有趣的东西。
微寒的目光淡淡的望向凌烨云,却发现他也在凝视自己,目光复杂,或许,他在猜测自己为何千里迢迢的跑到这里来,是为他解决朝政?还是另有他想?可是,就算此刻柔肠百结,有千句话,万般相思,也都不能说了,因为,一切早已成为定局。
“常大人为国效力半生,如今又要撑起齐国的半壁江山,实在辛苦,本宫感佩”云倾收回目光,话语一转,却又是一番说词。
常大人几次流转,神色终于露出愕然,他抬眼望向云倾,眉眼之间全是斟酌思量,因为这句话虽然简单,看似没有任何诡异之处,可是说这话的人却决然不简单,更可以说,没有眼前看着这么简单。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这乃是老臣应当做的,老臣不敢居功,为能矜矜业业,勤慎恭肃以侍上,皇上仁德慈厚,又岂是臣子万死能报万一?”常大人说的诚恳,双手匍匐于地,不过却依旧有倚老卖老的架势。
他身侧,那些大人见常大人如此,紧绷的面色也有所缓和,都显得不再那般紧张,也个个挺直了腰杆,仿佛有了强劲的后盾一般。
云倾轻柔一笑,她缓缓将茶碗再拿起来,长睫轻颤,随后缓缓的道:“常大人劳苦功高,又如此谦逊,实在是难得的相才”
常大人的面色有些缓和,虽然依旧带着警惕,可却已经松弛了许久,他以为云倾已经罢手,甚至对他无可奈何,于是便叩首道:“皇后娘娘过奖了,老臣实不敢当,只愿以愚钝之见,救齐国百姓于水火,辅佐寿王殿下重振朝纲,如此,老臣死也足息了”
“常大人的忠心,本宫甚为感怀,不过本宫听闻常大人与诸位大人都是只身前来齐国,不曾携带家眷,是吗?”云倾眼底沉溺着阴沉,但是唇边却带着淡淡的笑意。
“是,老臣与诸位大人都不曾携带家眷”常大人没有多想,只是随口一答。
“常大人一心为国,如今只身在齐国,却将家眷留在轩烨国,实在难免寂寞了些,不如这样,本宫回金陵之后,请求皇上将常大人的亲眷都接到金陵来,赏赐宅院,也好有个照应”云倾浅浅的笑着,端起茶碗抿了一口,似乎在说着家常闲话。
可是,常大人的面色却陡然一变,血色全无,因为他已经明白云倾是以拘禁亲眷来挟持他,他身体有些发抖,目光阴沉,但还是极力保持平稳的道:“多谢皇后娘娘美意,只是老臣的贱内和犬子,只怕住不惯金陵,升斗小民岂能见识皇城威严,所以……”
“大人过谦了,此事本宫意已决,不必再议”云倾冷笑,闪烁着琥珀宝石光泽的眸子对上常大人那双深邃震惊的眸子,随之起身,懒懒的道:“时辰也差不多了,诸位也都回去吧,寿王虽然身子不爽,但是却已经大好了,诸位大人即便顾念着,也应该同在朝廷上一样,皇上既然下旨说是请诸位来辅佐寿王殿下,所以诸位还是好好的琢磨着何为‘辅佐’二字,退下吧”
云倾的声音柔和沉冷,却有着说不出的威严,一身浅紫长裙显得身材娇俏,却使人不敢侧目。那些心智稍迟的大臣,在听到云倾这些话的时候,已经悟出了什么,他们个个都面色苍白,惊异不定,唯恐行差踏错,立刻起身,抢在常大人之前叩拜在地,以表忠心。
常大人黑瞳收缩,面色紧绷,越发铁青,朝服之下的拳头紧紧握起,甚至额前都溢出了几许汗珠,他起身,静静的凝视云倾,身体微微颤抖,可见怒得不轻。可是云倾却坦然的对上他的目光,因为,她知道他必然要为自己的亲人臣服。
僵持半响,大殿内一片寂静,唯一能够听到的声响便是常大人叩跪在地上的声音,他咬紧牙关,眼角几次鼓起,却沉稳的猛的叩下,道:“老臣,谢皇后娘娘圣恩,臣等告退……”
一行人匆匆离去,似生怕缓慢一丝一毫,就会染上杀身之祸一般,而常大人也是挺直了腰杆,大步向殿外走去,可是当身影隐没在幔帐后时,却听到一名宫娥惊呼,踉跄狼狈的声音也随之响起。他终究是老了,云倾唇角的笑意凝固,丢下茶碗,转身也欲离去。
“你来,究竟是为什么?”凌烨云的声音清淡,一如当初那般和煦如风,可是八年的岁月却让他染上了几许沧桑,甚至连声音都有些沙哑。
云倾的脚步顿住,却知道凌烨云的意思,她缓缓一笑,却不曾回头,道:“寿王殿下多心了,本宫前来是有本宫的事情,夜深更漏,殿下该歇息了”说罢,款步离开。
雷霆收拾完东西时,漆黑的天空已经有一丝光亮,穿过黑黑的乌层,刺透斜射,如火如血,洒照在这片不华丽,却曾经布满血腥的王城宫殿之上。
雷霆和魏堰并肩站在马车旁等候,银貂摇着尾巴来回走动,在看到云倾浅紫色的身影翩然而至的时候,飞快的上前迎接。云倾笑着委身拍了拍它的脑袋,抬头望着天空中的乌云和晨曦,缓缓的道:“你回去吗?”
这句话是问雷霆,因为经过昨夜的商谈之后,她觉得雷霆或许并不想再回到了皇宫了。
雷霆一笑,依旧曾经那般坦荡和不羁,他也学着云倾将头抬起,朝天边望去,随之笑道:“我一直都想着要纵横天地间,一生无所牵绊,将前尘过往都抛却,可是,在那巍巍森严的皇宫里,还有人等着,念着,就算我愿意走,却也舍不得让她独自面对岁月无情和流年残酷,所以,我决定,我还是回去吧。”
云倾轻笑,似被雷霆的话给逗乐了,但是仰望日出的眼底却蒙上了氤氲。慢慢的千年孤独,她的确是需要人陪伴的。闭上双眼,将泪水逼回,心照不宣的没有回答雷霆的话,但是却一切尽在不言中了,于是她淡淡的道:“那就一起走吧,那个牢笼也只能困住几十年,现在能被圈禁围困,未必不是一种福气”
雷霆笑起,道:“你明白就好”
是啊,她此刻才明白,原来当自己知道还有千年的孤独等待自己的时候,那个藏在她心底的人又多重要,他于她,已不再是夫君那般简单,更是她一生的爱恋,百年之后,他离开,留下她一人,而她却只能用回忆来过活。
或许岁月依旧可以静好,或许她的心还能恢复当年的冷冽平静,可是这段记忆却始终不能抹去,而她,更不想留下丝毫遗憾。
再次睁开眼,云倾的眼底里已经没有了泪光,她扭头转身,在魏堰的搀扶下上了马车,而雷霆和银貂则是上了跟随其后的一辆马车。
上车之前,雷霆似突然想起了什么,立刻回头向云倾的已经卷下车帘的马车看去,道:“契丹和匈奴的事情,可否要去处理?”
云倾坐在车内,神色不变,只淡淡的道:“若是他们有心与齐国相扰,这是最好的机会,走一步算一步吧”
契丹和匈奴虽然损伤严重,但是派出的探子却依旧不少,云倾虽然刚踏上齐国的地界几个时辰,但是相信两国都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所以,他们是否要与齐国对立,要向轩烨国挑衅,就看这次她能否与来时一样畅通无阻的回去。
雷霆沉思片刻,随之点了点头,道:“可以走了。”
两辆马车飞快的上路,渐渐远离的齐国的王城,云倾闭眸休息,可是不知道为何,突然睁开眼,撩开帘子朝王城的楼上望去,之间江水汹涌的迷雾中,一道月白色的身影愈来愈小,但是衣袂飞舞的袍角荡漾,却似能听到簌簌声响……
……
三天三夜的路程之后,便是在江水中飘荡,不知不觉中,原本定下了一个月期限,已经无声的接近了,可是马车却才行驶到了云山的边境。
冰天雪地的气息呼啸而过,将众人从八月的毒热天气顿时拉进了十二月的冰冷。云倾与雷霆同时坐马车,置案几,各自执着一杯酒,慢慢酌饮,却一直无话。
士为知己者死,携手多年,生死交错,他们早已经不用言语,就可以明了对方的心事了。
“再来一杯吧,最好这一坛酒,能让你醉到京金陵,醉到皇宫,醉到凌霄殿”雷霆话语中带着几许笑意,却是浓郁的关怀和豁达,他又为云倾斟上一杯,双眼眯起,突然沉吟道:
明月几时有?
把酒问青天。
不知天上宫,
今夕是何年?
说着,仰首灌下,随后带着几分熏然的道:“以后,我们只怕连人间今夕是何年,也不会不知道了”
云倾含了一口酒,只觉得有些快慰,也有些微苦,但是几番酸涩辗转之后,却还是选择泰然处之。
突然,马车陡停,应该是魏堰突勒缰绳,案几上,酒洒了一些,雷霆眉宇一黜,抱起酒坛子就道:“没酒喝也不能这么报复,都说了再过半个时辰我出去驾车,让你陪着银貂不醉不归了,你还发脾气”
可是雷霆的牢骚刚发完,面色就不对劲了,他感觉到了不对劲。眯起双眼,猛的掀开车帘,朝外面一眺,只见魏堰面色沉冷的凝视前方,寒声道:“孙恒初……”
云倾从马车上下来,雷霆抱着酒坛子也紧跟着下来,三个人站在马车前看着苍白的月色下,一抹立在树影下的黑色身姿,脚下厚厚的积雪映照出了黑色戎靴,一把墨色长剑赫然入地,狂风乍起处,衣裳簌响。
“你来了?”云倾的声音颇为淡漠,却带着早已预料的笑意。
树影下的身影一动,随之一双深墨色的眸子凝视她,幽幽沉沉。云倾抬手挥退了雷霆和魏堰,轻步上前,淡薄的身子在寒风中显得娇小柔弱,长裙飞舞,宽袖如盈,却又似雪地里的精灵,美得令人窒息。
云倾走进他,借着月光想看清他的面容,但是他却执意将自己藏在黑暗中,唯独那双炙热凝视的目光仍是自己所熟悉的,她缓缓的道:“你的事,我已经听说了,将来打算如何?”
“义渠烈旧伤复发,终日药不离口,可能已经不行了,但是他不愿将大权交付他人,所以觉得我还可用,便将自己唯一的妹妹许配给我,允我成为匈奴部落的首领”孙恒初的声音低低哑哑,三言两语已经将一切都交代完了。
“汉人在匈奴受尽排挤鄙夷,你能够站得住脚,可见你的不凡,义渠烈一世英名,最后竟然选择你为自己的妹夫,并承诺托付大权,应该是分外器重你。如今他们与契丹交战,损兵折将,北方气候又极难生存,冻死牛羊畜牧实属家常,你打算凭借自己的才能光复匈奴?”云倾声音颇淡,仿佛这些家国大事,在她而言,不过是邻里之间的交流。
不过这也的确是邻里之间,北楚与匈奴一线之隔,北楚又是轩烨国的统辖诸侯国,所以称之为邻里,也不过分。
“婉儿希望我去光复匈奴吗?”孙恒初幽幽的看着云倾,眼神定定的,似乎还带着几许期盼。
“去吧,如果那里有你的未来,就去吧,不过,初哥哥,婉儿永远都不想与你为敌”云倾望着孙恒初,虽然看不清他的面色,可是却感受得到他眼底划过的伤痛,随之,冰凉的晶亮从黑色的斗篷上掉落,在雪地上砸下一颗,两颗的深凹。
“从今日开始,我不能再守护你了,一旦我有了妻室之后,我只能全心全意的为她”孙恒初的声音颤抖着,握着长剑的手关节泛白,还夹杂着被冰冻的血红。他仿佛在赌,赌自己最好的一点希望和半生纠缠。
“匈奴狂放不羁,天地宽阔,那里教养出来的女子,天生豪放不拘,你生性沉闷,不懂表达,应该有那样的女子陪伴你,驱逐你心里的阴郁”云倾笑着回答。
终于,最后的一丝赌注也输了,孙恒初的身体僵直,他陡然转身,大步向前去,可是突然又顿住,竟回头向云倾冲来,紧紧的拥她入怀,似用尽了一生的力气和疼痛一般。
云倾身子微僵,全身骨头都酸疼起来,她抬手抱住他,缓缓的道:“既然选择了去北方,就将一切都忘了吧。忘记了相符,忘了金陵,忘了云山,也忘了我,前尘往事一梦,以后的路却还要继续走下去,你是如此,我更是如此”
孙恒初放开她,闭眸转身,高大的背脊带着脆弱,却依旧伟岸,他抬头,挺起胸腹,然后大步离去。前方的皑皑白雪处,几抹身影晃动,皎洁的月色下,竟看到一名披着狐裘,带着裘帽的女子跟随着他的脚步奔跑,几次就着他的衣服,似想跟他并肩,但却还是落单,可是她却不放弃得继续,然后整个人都快要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