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倾凝视着他不语,却不经意的也将茶一口干尽。八年的分别,当初的熟悉似乎已经不存在了,她不知道该如何起头说话,而他的话亦是无从说起,于是便一直沉默下去。
“主公”一道带着欣喜的声音突然传进了大殿,紧接着,一只银白色的狼便飞扑之来,凑到了云倾的身侧开始撒欢,舌头舔着云倾的手,让大殿内的人吓的惊慌失措之时,也逗得雷霆和魏堰大笑不止。
云倾拍了拍银貂的脑袋,让它安静下来,抬头便看到大殿外的白色锦缎垂落的扎花下、包裹着纯白的朱漆石柱旁,一名身着月白色长袍,满头银白,胡须垂长,但却面若红光,双眸有神的老者神采奕奕的踏步而来,在看到云倾时,面带温和笑意,道:“给皇后请安”
云倾起身,上前搀扶住华药师,道:“云山七年,老先生算的是我的再造父母,如何敢受恩人的叩拜,就算要行礼,也应当是我拜见老人家。”
华药师缓和的笑着,凝视云倾片刻,道:“人生贵贱,尊卑有别,我救娘娘那是医者当为,而娘娘拜我却是万万不可,娘娘,请入座”
云倾退回位子,在软席上跪坐,魏堰和雷霆也都坐下,凌烨云目光疑惑的在云倾和华药师之间来回扫视,脸上渐渐露出了明了,他剑眉微黜,眼底流露了哀伤,扶案起身,道:“本王有些累了,几位慢聊”,说罢,又对云倾一拜,转身走入了内殿。
凌烨云离开,一旁的宫娥又跑来斟茶,云倾抬手将她挥退。华药师笑着对云倾道:“老朽在这里已经等了娘娘两个月,娘娘最近看起来气色不好,人也消瘦了些,家国大事最重要的,还请娘娘不要为了这些虚无的事情烦心。”
云倾握着茶碗的手颤了一下,抬眼望向华药师,抿唇道:“既是虚无的事情,老先生又何必在这里等我两个月,今日前来,我只想向老先生求一句话,不问以前种种,毕竟都已经过去,但问以后种种,因为未知莫测,实另我心里难安。”
雷霆听闻云倾的话,默不作声,但是刚毅的神色却露出了一丝浅伤,即便,那神色一闪而逝,可是却让云倾心头猛地颤了一下,握着茶碗的手也随之颤悠。如琥珀色的茶水渐出,沾湿衣襟,可她却无所觉。
华药师低头,却不语,云倾还想说话,却被雷霆的眼神制止住,她秀眉黜起,只见而华药师则是以指沾茶,在乌木案几上写下几行字迹,而后起身,抱拳对云倾行叩拜礼,道:“前生种种,已随风而去,娘娘能忘,还是忘却了吧,至于以后,山高水长,绵绵无期,一切也不可定数,老朽还是那句话‘一念不生,万缘皆寂’,娘娘多保重”
华药师说完,就扬长而去,依旧是仙风道骨,踪迹难觅。
“你这次出来,虽然只是一人一马,可是入了齐国,就等于惊动了契丹,以前你与契丹的南宫太子之事,我多少听魏堰说过了,打算何时回去?”雷霆走上前,握着云倾的手,她瘦了不少,指尖冰凉。
“告诉我,什么叫做山高水长,绵绵无期?”云倾望向雷霆,目光带着疑惑和对于未知的踌躇。她从来都不会露出这样的神色,但是自从得知了华药师可以窥视到宇宙机关的秘密之后,她一心都牵在这件事上。
“很少见你会露出这样的神色”雷霆笑了笑,仿佛回到了从前,随后不顾及所谓的君臣之礼,拉着云倾就向内殿。拐过几处回廊,走到了一处楼阁前,推开门,视线豁然开朗,举目尽是天地辽阔,远离王城的江水翻滚,烈日炎炎,金光洒照,却似水天一色。
“告诉,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云倾深吸了一口气,即便眼前景色再美,却也无心观赏。
“云倾,这可不像以前的你,你以前从来都不相信命运,也不害怕什么,可是现在却整日黜眉,深思不定,难怪别人说,女人一旦有了自己的牵绊,就会改变,以往我怎么都不相信这句话,可是今日见到你也这般,就莫名的信了”雷霆依旧是淡淡的笑着,可是云倾还是能感觉得出,他身上的不羁狂放似乎消失了,整个人温温和和的,另她觉得不舒服。
云倾秀眉黜紧却又舒展,她面色渐冷,陡然转身欲走。
雷霆一震,立刻抬首扯住她,剑眉黜起,道:“现在这样倒是有些像以往的云倾了”
“你说是不说?”云倾冷着面孔,突然感觉自己花费了两个月的时间与凌烨轩冷战,逼迫他妥协,放自己来这里,简直荒谬至极,而雷霆的神色也符合了她之前的揣测,他明明可以让苍鹰传信给她,但是却故意不这么做,偏要逼得她亲自来,而她是心急则乱,中了他的局。
“哈哈哈……”雷霆大笑起来,因为他也知道云倾在焦急之后,已经平静下来,更是明白了自己的用心,于是上前,扣住她纤弱的双肩,笑意盈盈的看着她。
云倾挥手撇开,动作凌厉,目光也随之冰冷。雷霆顿了一下,立刻收敛起了笑意,知道不能再开玩笑,便严肃的道:“其实千方百计的找你来,有三件事情要告诉你,一个关于我们穿越的秘密,一个关于孙恒初,还有一个便是契丹和北楚,你想先听哪一个?”
“废话”云倾冷瞪了他一眼,雷霆立刻做出投降的姿态,却目扫四周,上前去在云倾的耳边轻语。云倾的面色越来越沉,猛然抬睫,但雷霆却做了一个嘘的手势,道:“云倾,正如华药师所说,前生种种,已经随云而散,但是我们的记忆却是抹不去的,所以能忘便忘记,至于以后种种,成王败寇,百年岁月,不过只是弹指一瞬间,我们回不去,可是眼下的日子却依旧要过,未来也许茫然可惧,但是我们只能走下去,一直走下去,这就是山高水长,绵绵无期。”
“一直走下去?”云倾呆住了,她记得自己才曾经看到一本书,那上面推算是相对论。当物体的速度达到光速时,时间会停止,当物体的速度超过光速,时间会倒流。但是若是当人承载这种超过光速的物体回到过去的话,那么她必然要承载着年月累计的时间,永远不老不死的生活,直到走完曾经用光速穿梭的岁月,才能与常人无异的老死。
云倾的心绪陡然乱了,但是在想到华药师那张数年都不曾改变的容貌时,却彻底明白了他不老的秘密。可是她却还是忍不住的苦笑,道:“我们是以婴孩的纯净之体生存在这个世界上,难道这具身体只能定格在前世死去的年龄上,然后永远不老,直到回到千年之后,时光交错谋和之后,才能如正常一样老死吗?”
雷霆紧绷的面容带着严肃,可见云倾是推测对了。
原来,他们在前世的生命虽然已经消失了,但是茫然的宇宙却给了他们第二次生存的机会,只是,这个机会,却要让他们受尽折磨。
“打算什么时候回去?看你脸色苍白,人也消瘦了不少,想来皇上能放你出来,你也是下了不少狠心的,再不回去,只怕皇上暗中细查,知道是我策划的,我的人头就不保了,可别说还能陪你度过两千年的寂寞岁月”雷霆走到云倾身侧,用力的拍了拍她的肩膀,人生变化莫测,可是最终,当身边的人都随岁月慢慢老去之后,最后却只剩下他们相依为命了。
回去,是该回去了。云倾双眸悠远的凝视着前方的汹涌的江水,随之闭上双眼,带着几分疲惫的道:“去为我准备一些行装,宣寿王殿下在宣容殿见本宫,明日天不亮,我就出发回去。”
雷霆深深的看着云倾,随之沉重的点了点头,却开口笑道:“另外两件事,你不想知道了吗?”
“你以为我为何宣寿王?”云倾面无表情的道。
雷霆拍着她肩膀的手一僵,随之笑了起来。果然振作的很快啊,只是须弥之间,脆弱已经隐去,又变成了以前那个手段凌厉的云倾了,不,或许是当朝的妖孽小皇后。
容宣殿中,凌烨云似乎没有想到云倾会在深夜又召见他一般,只是坐着不语。大殿内外,虽然不如金陵的皇宫华美,却干净朴实,只是那一片片成白的丧祭白绸悬挂着,令人觉得很是压抑。
云倾一路疲乏,已经沐浴更衣,此刻着了一件浅紫色的长裙,纤腰抿着深紫的缎带,盈盈一握,发髻绾起,却只有两根羊脂玉雕牡丹花的簪子束住,清丽动人,远远一看,竟如乍惊仙子入凡尘,而令人连轻言细语的都不敢,唯恐飘离而去。
云倾坐在案几上翻动着奏章,大殿内很快又有几名已经入睡,却被请到的大臣纷纷入席,他们原本以为是寿王传召,所以显得有些不拘束,可是一踏进大殿,在看到一抹淡然的浅紫之时,有几个人吓得脚下一软,几乎摔倒,而后纷纷上前恭敬的叩拜行礼,匍匐在地,道:“老臣,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云倾将手中的奏章合上,冷清而威慑的扫视了一眼地上的几名官员,随之淡淡的道:“起来吧,南齐不比皇宫,规矩甚多,诸位也就随意入座吧。”
“谢皇后娘娘赐坐”众人衣裳窸窣的起身,但面色却依旧带着惶恐,各自入座。
这几个大臣,年纪都稍长,但却是轩烨国朝堂上的重臣。凌烨轩为了能够重整齐国的朝纲,救百姓于水火,所以特地在朝廷上精挑细选,最终圈定了这些人前来辅佐寿王,可是,寿王身子虚弱,又就不再朝,虽然皇宫里已经传下了皇帝要立寿王为南伯侯的事情,但他们却还是从礼数上缺了一二。
云倾的淡漠而冰冷的目光从他们每一个人身上扫过,却不开口,而凌烨云似乎也明白了云倾为何如此,他剑眉紧拧,却也不说话。
沉寂片刻,大殿内的空气有些僵持,夜风吹拂着悬挂四周的白色绸缎,呼呼的闪动,令这片死去无数冤魂的齐国王宫又显得乌烟瘴气,清冷戚戚,细听,远处的江水呜咽亦可以成为鬼哭狼嚎,而那一轮明月更是昏黄中带着橘红,隐隐透着令人惊悚的血色。
众大臣各自沉默片刻,突然,压抑的气氛中发出两声咳嗽,随之一道苍劲浑厚的声音响起:“皇后娘娘深夜召臣等前来,不知道所为何事?”
死寂的空气中,随着这一句话,窗外的冷风陡然掀起了飘荡的白色绸缎,吓得殿内的众人立刻变了面色,但云倾的唇边却隐隐凝着一丝冷笑,她缓缓的道:“常大人”
常大人便是刚才说话的老臣,他一听云倾点名,立刻起身叩跪道:“老臣在”
“这一次皇上派本宫前来齐国巡视,却发现一路老弱妇儒衣不蔽体的四处流落,更有归国的士兵衣裳褴褛,无家可归,这是为什么?”云倾目光冷冽的凝视他,眼底阴沉。
常大人身子一颤,显然没有想到云倾劈头就问此事,但毕竟是几朝老臣,能够被皇帝挑选到这里来辅佐寿王,定然不是泛泛之辈,所以他在寻思片刻后,立刻答道:“回禀皇后娘娘,老臣同几位大人都是数月前才来,还不能够了解齐国境内的情况,再者,朝廷上的支援的银两迟迟未曾定夺下发,直至半个月前才运送到,所以老臣等人还不曾……”
“此事可禀报了寿王殿下?”云倾抬手端起茶碗,抿了一口,冷冷的打断了常大人的话。
常大人一惊,面色有些微妙,却依旧应答道:“还不曾,不过老臣已与几位大人协商,正拟定建造民间作坊和房舍。”
云倾将茶碗啪的一下放在了桌案上,几许滚烫的开水渐起,冒着氤氲的雾气。
常大人惊住,其他人也是个个面色难看,他们惶惶的看着云倾,连气都不敢出。而云倾则笑道:“常大人是皇上钦点的辅佐大臣,奉命随同寿王来齐国整顿纲常,何以现在有君在上,而不奏报?”
她早该料到,寿王七年不曾上朝,在朝廷上早已人脉断裂,而常大人又是老臣,如今该要靠着他担当起齐国的半壁江山,他岂能将凌烨云放在眼中?而他今日这一番举动,也实在太过,竟然事情不予上奏就直接私下定夺,他已经将自己当成这里的丞相,这里的王者了。
“老臣惶恐,只是寿王殿下常年染病,此次前来齐国之前,也曾旧疾复发,老臣等人唯恐殿下操劳,所以才私自定夺,不予上奏,还请娘娘明察”常大人是深沉睿智,自然明白了云倾笑语下的意思,虽然寿王是何等懦弱之人,他还不知数,可是这个皇后何等厉害之人,他心却了然。
云倾眯起双眼凝视着常大人,殿内的光晃照着泰然的身影,他直立着,黑色的冠冕下一双长眉低垂,狭目迎着灯游动着让人诡异的光芒,面容虽是澹然淡定却让人觉得深藏不漏。
可惜,他这一身谋略和才华却不能让他在朝堂上呼风唤雨,从先帝开始,就一直忌惮打压他,他这个人对于朝堂来说,不可没有,但有了之后却不可风头过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