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去世之后父亲大病了一场,病好之后他的身体也大不如从前,连话也变得更少了,看到我之后顶多和我寒暄两句就又回归他自己的世界,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衣尚是父亲和母亲两个人一辈子的心血,但是父亲已经完全无心经营,每天早上很早就起床,然后出门去散散步,回家之后也是躲在书房里看书,我忙着衣尚的事没有多少时间可以陪他就请了一个保姆照顾他的日常生活,我时常会听到保姆阿姨向我抱怨说父亲很难伺候,每次她吵着要辞职我都给她加薪水这才平息了她的怨气。
一个习惯了自己的妻子照顾的人一时之间又怎么能够适应另外一个陌生的人来照顾自己?我可没有忘记我们家以前是从来不请保姆的,母亲一个人就可以把家里的大小事务全部搞定,她一直都是一个能干的女人,所以对于父亲无缘无故对保姆发火的事情我从来都不在意,他只是念念不忘那样一个为他付出了青春和热情的女人而已。
几个月后,发生了一件震惊世界金融界的重大事件,景齐集团的总裁兼董事长王爵突然辞职,新一任的掌门人是王爵同父异母的弟弟,马宏家族的四公子Jason,然后王爵就好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一样,没有人知道他去了什么地方,又是因为什么原因在事业如日中天的时候退了下来。
不过这些都不是我在意的,也不是我能够在意的,对于王爵我只是很想和他说一声“谢谢”和“对不起”,但是事到如今他选择淡出这个世界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至少来说他的内心平静了,那些商场上的尔虞我诈或许让他觉得厌烦了。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过着,只要我不刻意去回想倒也不会给自己平添烦恼,就这样平平淡淡地过完一辈子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时间很快就来到了2013年,这一年是我高中毕业十周年,当年的班长卿筱曦组织了一次“毕业十年同学聚会”,本来我不想参加,但是卿筱曦盛意拳拳我也实在不好拒绝便答应了下来。
聚会的地点是当年高中附近一家酒店的中餐厅,来的人还不少,我记得班上当时是四十来个人,这一次聚会来了三十个,还都拉家带口的,除了实在抽不出时间和联系不上的人基本上都来了,算是很给卿筱曦面子的了。
当年我们还是意气风发的十九岁少年少女,没想到十年之后大家的棱角都被磨平了不少,当日那些凌人的气势和得理不饶人的蛮横已经淡了很多很多,大家都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吃了一顿久别重逢的饭,席间也不缺乏有人起哄聊起当年一些好笑的事情,惹得大家哈哈大笑。
卿筱曦是我那次在希尔顿见过之后就没再见的,叶氏被景齐收购之后她一直都留在A市,我也在从马来西亚回国之后大部分时间都留在A市,除了偶尔会回上海去看看事务所的状况,顺便回一趟我和以隽那个小小的家,稍微收拾一下,就像以隽随时都会回来住一样。我们都知道对方在这个城市却从不主动联系,这是一种很奇怪的默契,直到这次聚会我才知道原来她和杜涵矞已经有了一个孩子,是个大胖小子,长得很可爱,由于孩子还太小暂时还看不出来长得像卿筱曦还是杜涵矞。
杜涵矞当了爸爸之后也变了很多,或许更准确地说是他和卿筱曦结婚之后变化很大,我还清楚记得那年在曼谷他是怎样向我报复的,只不过这些都是陈年往事了,不提也就翻过去了,聚会吃饭的时候我和他坐在一桌,相视一笑便抿了恩仇。
不得不提的还有卫蔓霖,听卿筱曦说她现在在国内一家很有名的企业里面做财务总监,只是到现在都还是单身一人,我很难想象当年那个做什么都害羞的女孩子今天竟成了事业型的女强人,倒是卿筱曦这个曾经的事业型女强人结婚之后就完全退居二线,做了一个实实在在的家庭主妇。
总而言之,同学们的变化都很大,该结婚的也都结婚了,剩下的全都是一些严格的不婚族或是想找但是一直又没找到合适伴侣的人。
其间还发生了一段小小的插曲,有一个女同学竟然借着向我敬酒的空档对我表白了,我已经对她没什么印象了,甚至连名字都记不清楚了,不过时间让我学会了怎样合理地处理突发事件,不喜欢人家其实可以有很多种方式拒绝,比如笑着说:不好意思,你来晚了一步,我已经脱离单身了。
当然下半句是“虽然他现在暂时不在我身边”,这句话说出来就不好了,她只要知道我对她没那个意思就足够了。
对于知道这件事里的隐情的卿筱曦和卫蔓霖,她们只是给了我一个鼓励的笑,别无其他,干净得让我想痛哭流涕。
又过了五年,父亲去世了,突发脑溢血,抢救无效死亡,这一次我没有失去母亲时那样的哀伤,父亲走得很干脆,他一直都是这样一个绝不拖泥带水的男人。
处理好父亲的葬礼之后我把衣尚卖给了一个世伯,他也是做服装生意的,和父亲有几十年的交情,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
一切办妥之后我收拾行李回了上海,最后这几年时间我为了父亲母亲继续管理衣尚,父亲去世之后我也算是对他尽了孝道,接下来的时间我想留给自己,我想亲自守护我和以隽小小的事务所和家,然后继续耐心等待以隽回来。
卖掉了所有的房产和股票,我只留下了一套我和以隽一直住着的公寓,然后一心一意管理事务所,我始终还是不擅长会计这一块,比起以隽还在时事务所的生意差了很多,景齐那一大盘子生意我早在决定缩小事务所规模时就没接了,剩下的全都是一些不大不小的生意,有时候入不敷出了我还要从老本里抽出一部分资金填进去。
但是不管怎样,我都不会结束这间事务所,这里有以隽的心血,我想我这么诚心诚意地帮他守护他终有一天会再回来的。
每天白天呆在事务所,傍晚收工回家我会去附近的菜市场买菜,然后做一顿丰盛的晚餐犒劳自己,经过时间和实践的沉淀,我的厨艺一天一天好了起来,每次吃着自己给自己做的饭菜我就觉得好笑,当年的我几乎就不会下厨房,以隽天生厨艺就好,他包办了一日三餐,可是现在我居然也会自己做饭了,还有模有样,不知道如果以隽知道我长进这么大会不会觉得很欣慰。
我想我肯定已经习惯了每天早上起来发现以隽不在身边,当这种习惯渐变成本能的时候我就觉得自己真是好像得道高僧一样,因为我的心可以这么静,这么平。
时间的快慢丝毫影响不了我的节奏,我给自己定了每天的日程安排,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我都一清二楚,这样有条不紊的日子一过就又是好多年。
当电视机里春节联欢会的主持人宣布2027年到来时我居然莫名其妙地哭了,眼泪无声地滑落,整间客厅里只有电视机有限的光线可供照明,我将自己隐藏在黑暗里。
这一等就是十五年,我从一个性格急躁的二十几岁愣头青等成了一个四十几岁的中年大叔,可我不愿放弃,我更愿相信以隽一定会回来。
2027年7月24日,这一天我照常去事务所上班,就算是自己的生日我也觉得和平常没什么不同,一个人的生活让我已经忘了生日该吃长寿面,该切蛋糕,该许愿。
我有很好的习惯,总是能每天都第一个到事务所,这一天却有些意外,当我到事务所门口的时候居然发现早有人站在门边等着我去开门。
这个人背对着我,会是谁呢?我在脑子里把事务所里所有会计师的背影都回想了一遍,终于得出一个结论,这个人不是来这里上班的。
“请问你是?”我不由得开口询问。
那人听到我的声音时禁不住一颤,我这才发觉原来这个背影我并不是不熟悉,只是尘封在心底太多年让我有些不敢相信而已。
“以隽,是你吗?”我再次开口。
那人终于转过身来,当我们视线相交时不是诧异而是会心地一笑,时间在他脸上留下了不少痕迹,就像我一样,我的嘴角、眼角也爬上了一些皱纹,毕竟我们都不再年轻,可是那颗心还是当年的心。
以隽快步朝我走来,虽然他的行动仍然不便,但他依然倔强地加快了脚步,下一刻就张开双手把我拥入怀中,他的怀抱已经比当年宽阔了很多很多,他垫起脚在我耳边轻轻说道:“易尧,我回来了。”
如果是当年的我可能会抱着以隽痛哭一番然后再好好质问他为什么这一走就是这么多年,可是我已经变了,变得不会因为久别的重逢而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我也只是轻轻地回抱住以隽,在他耳边小声地说道:“欢迎回来。”
(正文下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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