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飞廉从下面冒出头来,顺手给玄翎披上了自己拿过来的披风,“风太大,回去吧。”
“对。”玄翎的目光就跟随着那个摸着脑袋的人走出了城,然后向远方走去。
“你是不是想接下来就不用顾忌什么了?”
“是啊。”该走的人走了,是真的不需要顾忌什么了。
玄翎的声音带着疲惫,飞廉在边上担心地看着他。
要是还能回到和眠沅湘吵架的时候,玄翎是很愿意的,但是——怎么也不可能了。和他吵架的是当术士的玄翎,是可以成为眠沅湘朋友的玄翎,而不是北琉的太子。北琉的太子该做些什么?玄翎突然发现自己又成了一个替代品。眼睛闭上了又睁开。他还觉得令牌出现在面前的样子,那是一块一个成人能够用手完全握起来的令牌,呈一种半透明的黄色,上面篆刻着漂亮的云纹和水纹。
“你应该知道使用它会有什么后果。”玄翎曾经警告过那个握有令牌的人使用它会有什么后果,即便他是契约家族的传人也不能超越这个界限。
然而结果是他终于接受了那个要求。
他在他面前展现自己的真实,黑色的长发从头顶开始变成了银白色,从头顶盘旋而下,在地上绕上了几圈。这才是他原来的样子,来自于最深邃的水域的气息。
那个名为嬴挚的神灵在这里,“说吧。你想要做到的……”
……
玄翎从睡梦中惊醒了。室内依旧是昏暗的,天应该还没有亮。
已经很久没有做梦了,今天却突然梦到了几天前的事情。是在预示着什么?半透明的金黄色灵牌就安静地躺在他的桌子上,玄翎连看它一眼的心思都没有。他醒来的这么长时间里,天上界都没有任何的动作,是不知道吗?还是有其他的原因。玄翎发现自己已经累得不想去猜测了。外界的变化也好,身边的事情也好,他现在只怀念自己的地府里沉睡的时间,寂静到无声的世界,不需要去思考,只需要沉睡。什么时候他能再睡过去,永远不用醒来……
“太子殿下?”
恍惚的深思被人叫了回来,玄翎回过神来发现他正在朝堂上主持上朝的工作。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就变得容易神思恍惚,众人都觉得虽然太子殿下发呆的样子看起来挺舒服的,但是他也不能老是在发呆吧。
“继续说。”他朝担忧地望着他的廷臣笑了笑。
不是他太想发呆,而是有的时候只要眼睛糊涂一点他就只能看着面前的东西发呆了。
过程很缓慢,也很残酷。因为自己没有用任何方法去回避,所以就没有任何的挽救的可能。
“既然现在北荒王世子已经返回,边境的危机或许能直接解除。”
“你也说了,是或许。”玄翎的笑容看起来高深莫测,“我想我们还是做好万全的准备为好。”
廷臣们都低下了头,想不明白啊,太子殿下这是要走哪步棋?
“玄冥。”
颇有睁着眼睛打瞌睡的琉翳被身边的人稍微扯了扯衣角之后才醒过来站出去,“在。”
“先前让你训练的队伍如何了?”
“差不多了。”玄冥抬头,隐藏在面具后面的神情所有人都看不出来。
玄翎却是知道的,他肯定是在笑。
“你带他们去驻守吧,我随后就到。”
“遵命。”玄冥是高兴地领命而去,剩下的廷臣们不干了。
“太子殿下!”集体出班啊。
“我知道你们要说什么。”玄翎摆摆手阻止了他们的进言,“不过你们先前不是也说过吗,事态很可能立刻就解除。”
是啊,事态立刻就能解除,只要眠沅湘安全地回去的话……
卷三 白雪 第六章 四海会(中)
第六章 四海会(下)
眠家的势力中心其实距离两国的边境很近,所以在得知眠沅湘被玄翎踢到天牢之后他们集结的速度也很快。北荒的国力组成是游牧民族,只在眠城一带有固定的聚居地,这支人数远远少于北琉的民族能够如此牢固地掌握自己的势力范围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他们的战斗力绝对不容小觑。原本眠夜并不想做什么,知道点内情的他觉得还是先等情况明朗了再说,但是族内显然有人不是这么想的。
要是冲突激烈化的话——
飞廉可不希望自己在战场上看到他们的对立。他还记得千百年前眠城建立的时候的样子,也还记得某位建城的神灵的托付。玄翎的心思,他是真的琢磨不透了?那位远古的神灵突然在这个当口上醒来意味着什么?
还有,天上界——
仰天而望的飞廉被太阳照得有些头晕。
看起来很有精神的样子,那就用不着他担心了。
四海齐会,玄翎想要的是对这个世界的渗透和了然,毕竟,在很早很早的以前他就把自己的魂魄散在这片大地上了,要是他想要自己复原的话,等待那些逐渐凝聚的灵息是最好的方法。飞廉以为自己是知道的。也能够预料到的,但是事实证明,有些事即便是神灵也无法通透地明白。
在自己房间里休息的玄翎走到了走廊上,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可以看到众多的灵息环绕在四周,弥漫着某种凡人无法接近的感觉。是哪一位呢?他的唇角微微浮现出冷笑的轮廓。
“陛下。”清亮的声音响了起来,对玄翎来说这不是一个讨厌的角色。
玄翎放松了肩膀,“廉贞?”
作为天上的星宿,玄翎从来不会对他们的行为有所约束,实际上,除去例行的奏折和出现某些关系重大后果严重的事件,他这个天帝还是相当空闲的。
“陛下。”廉贞的举止是相当规范的行礼,“我是前来询问陛下的意思的。”
玄翎皱眉,“互不相扰。”
“那么妖界那边……”这才是上面关心的重点。
“我会解决。”
“明白了。”在告辞之前,廉贞星君的脸上流露出难得的高兴,“我很高兴陛下能回来。”
玄翎也笑了,他也很高兴能够看到这些父王的旧部署们。很长很长的时间没有见了,他几乎都记不住他们的样子了。就好像那个时候的岁月一样,现在回想起来难免带上了很多的迷雾,但是快乐是被记住的。那个时候的他不是天帝,不用承担这个世界,只要在自己的小天地里和朋友们聚会就可以了。改变了很多的,是他们还是他呢?
浓雾逐渐散去,露出惊讶的面孔来。
“这场雾真是奇怪呢。啊?太子殿下。”昔桃正端着特地泡好的新茶,冷不防在雾气消散之后看到了玄翎。
“茶很香。”玄翎的笑容也很好看,让昔桃发怔。
“怎么了?”他的侍女好像心不在焉的样子。
“没什么。”昔桃想起来,“就是五殿下和六殿下想您了。”
是了,回来之后一直忙于政务,他还真就把这两个小家伙暂时放到脑后去了。一段时间不见,应该长高了不少吧。
事实证明,小孩子的天性是改变不了的,长高了是长高了,可那爱闹爱玩的秉性——
“哇哇——”
玄翎才进去就被泼了一身的水。眨眨眼睛,两个很无辜的小脑袋正从门旁边斜出来看他。再眨眨眼睛,看看自己身上的水渍和边上从疯笑到快要哭出来的丽云。
看来让这三个小孩子凑在一起是错误的,不是丽云把这两只带乖,而是这两只肯定把小姑娘带疯啊。
“殿下来了。”敛妃忍着笑从里面走出来,“快去换件衣服吧,风有点大小心着凉。”
敛妃本来就和琉漓没有血缘关系,和玄翎当然也没有丝毫的血缘关系,这位温柔坚强的女性是明白所有事的,明智的列帝告诉了她所有的事。自从莫皇后去世后,她就成了列帝最贴心的女子。就算列帝把所有的爱恋都给了他的皇后,对这位美丽聪慧的女子也从来是尊重而认为值得相濡以沫的。
所以玄翎从前在敛妃眼里是个孩子,现在也还是个孩子。
他乖乖地进去换了件衣服。又乖乖地和两位弟弟还有丽云坐在一起吃敛妃亲自做的小糕点。
“你们聊,我去看看我的花。”这么说的敛妃明显地是把独处的机会交给了几个小家伙。
等她一出去,琉节和琉远对看了一眼,然后采取相同的动作——
玄翎被拽倒的时候才知道这两个孩子到底长大了多少。
“太子哥哥想死我了。”很粘人的琉远。
“过分啊!害我哭了一整天。”气呼呼的琉节。
“呜呜呜呜——”没胆量扑上来只在边上拽着他衣角的丽云。
“……”倒在地上翻白眼的玄翎。
好不容易从三个小鬼的眼泪外加气愤的攻势当中狼狈地逃回去,就看到了飞廉一张忍俊不禁的笑脸。
“飞廉!”连他也在笑话,一路过来看到他打招呼的宫人都是一脸的憋笑,他这个太子当得也太没尊严了。
“好好,不笑了。”飞廉好容易才把笑容收起来,“驿站那边没有眠沅湘的消息。”
玄翎皱起了眉头,“他没有去驿站也不代表什么。”
飞廉不这么认为,“可是我问过驿站的官员,这几日他们根本就没有看到有像眠沅湘的人路过。”
玄翎沉默了,那个家伙该不是有什么意外吧,联想到他身边发生的事情,他还真是不敢确定了。
“要不要去找找看?”飞廉如此建议。
还没等玄翎开口,门外就喧哗了起来,他去打开门,只听到全皇宫的钟鼓齐鸣。
上一次是他们的太子殿下,这一次——
“列帝陛下殡天了——”
所有的计划都被打乱了,不管是前去寻找眠沅湘的踪迹也好还是对四海会初期的布置也好,北琉的所有活动都停了下来,这为了这一件足以让整个东洲都轰动的事件。
白色的帷幔和装饰再度布满了整个皇宫,有很多都是上一次留下来的,只是他们哀悼的人物换了一下。
玄翎再度跪坐在了灵堂里面。
身后有轻轻的脚步声。
“这样好吗?”飞廉的声音里带着担忧。
玄翎在默念着佛经,好半天才回答,“没有什么不好的。”选择是需要付出代价的,就像曾经的他一样,这个代价,恐怕又要等到很久远的以后才能知道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跪坐了一天也是很累的,玄翎站起来的时候发现他的脚发软,站了好一会儿才能走动。
“玄翎……”
他看到了担心地看着他的女孩子,展露出一个笑容,“怎么了?”
慕容华岁对宫廷里的生活还是很适应的,有敛妃和昔桃照应着,这位北琉的外姓公主并没有什么需要操心的事情。
“玄翎你看上去不太好。”脸色差了好多,也瘦了好多,比起以前看起来更轻飘飘的了。慕容华岁觉得害怕,眼前的玄翎就像是随时会离开一样。
“最近累了。”不找痕迹地用着这个借口,玄翎感到了歉意,很长的时间他都让华岁一个人在皇宫里生活,被俗世缠住的他根本就没有办法去关心一下她,好在这女孩的性格还是和以前一样不需要他操心,“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没什么。”还在想着对方瘦了的慕容华岁其实自己也没好上多少,几个月的心惊胆跳让她瘦了不少。
“华岁。”玄翎上前握住了女孩子的手。
“恩?”要说什么吗?
“一定要保重,好吗?”玄翎的声音那么安然,就好像这句话在他心里已经反复了几百遍。
“我能照顾自己……”华岁的声音越说越小,还没有说出不需要担心之类的话就感觉温暖包围了自己,“玄翎?”
抱住她的玄翎只想在这里找到些安慰一般地低喃,“就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恩。”温柔地回应着,华岁乖巧地站在那里任宣玄翎抱着。从来没有见到玄翎如此脆弱呢,华岁拍拍玄翎的背,觉得有点像是在哄小孩子……她自然没有看到背后那双沉浸在忧郁中的眼,还有那眼中逐渐趋于疯狂的情愫……
帝王的礼仪都做得很完备,玄翎的表现也让所有人满意,他们对这位生来就是北琉太子的人是相当期待的。
每天跪坐的时间很长,玄翎每次起身的时候都需要别人来搀扶一下了。
“太子殿下。”闻名东洲的老大人动嘴了。
“文大人。”玄翎回礼,对这位大人他也是相当尊敬的。
“不知殿下打算何时登基,也好告慰先皇在天之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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