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朗陪了暮雪整天,多方开导,暮雪始终一言不发,跟石头似的,阎铁回来说他可以走了,暮雪也带听不听的,阎铁让恒德整理行装,预备第二天出发,自己端了饭哄暮雪吃,暮雪一天一夜水米未沾,却只是摇头,什么也不肯吃。
阎铁搂了暮雪整夜,俩人都不曾合眼,阎铁时不时低头看看怀里的人,暮雪双目无神,空洞地看着屋顶,阎铁越瞧越是害怕,总觉得暮雪好像会就此消失,再也找不回来了。
眼见得窗外晨光初现,天要亮了,阎铁也心慌到了极点,抱住暮雪问道:“雪儿,你答应过我什么?”
暮雪好像听不见一样,阎铁说什么他都一言不发。
阎铁见状,一把撕开自己的衣服,拿过暮雪的手按在自己心口,又问道:“你答应过我什么?”
暮雪任他摆弄,还是不说话。
阎铁心痛欲裂,随手拔下暮雪的发簪塞进暮雪手里,攥着暮雪的手对着自己的心口就戳下去,鲜血流出,刺目的红色唤醒了暮雪,暮雪眼看着阎铁握着自己的手,一下下地在心口划着,终于隐约分辨出阎铁似乎是要写个“雪”字,血越流越多,已经染湿了身下的床褥,暮雪挣扎着,阎铁却牢牢握住他的手不松开——那手跟铁铸似的,暮雪根本挣脱不出来。
阎铁一笔一划终于写完了“雪”字,这才抬着暮雪的下巴问道:“你答应过我什么?”
“永远不离开你。”暮雪终于开口答话了,眼里含着泪,“我知道了。我会回来,不管怎么样我都会回来。你等我。”
阎铁把他搂入怀中,抚摸着他浓密的发丝,沉沉低语:“我等你。”
☆、回归故土
使节、侍卫、大队人马簇拥着暮雪的马车离开夏口,阎铁在马背上远远地看着,他也就只能送到这里了。
程朗跟着暮雪的队伍慢慢地走着,此时他心里是真正地有些佩服阎铁了,当日收到消息,阎铁声色不露,只字没提司空玄的事,却毫不犹豫的把自己带上了,显然是早已想好了之后可能发生的事,而之后的一切果然都如阎铁预料的发生了,想到这里,程朗忍不住回头看了看远远凝望他们的阎铁,这男人的心,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深。
阎铁当天返回前线,程朗护送着暮雪主仆二人,一路北上回北蓟。
阎铁安排程朗来护送暮雪不是没有道理的。走了三天,遇到俩回刺客。在刺客面前,北蓟的使节团根本就是个笑话,要不是有程朗在,暮雪早已遇刺了。
某个晚上,暮雪亲眼看见程朗甩出左袖的锋刃,杀人于无形,忍不住问道:韩烈送你的?
“是啊,”程朗点头微笑,这几日暮雪郁郁寡欢,满面悲戚,程朗其实甚为担心,此刻暮雪肯开口说话,他赶紧接了话题,提议道:“暮雪,我们去屋顶聊聊天好不好?”
“去屋顶?”暮雪疑惑地看着驿馆高高的屋顶。
程朗一笑,单手抱了暮雪,纵身一跃,跳到屋顶上,随手扫了扫,解下自己的外袍铺好,对暮雪伸出手,“请坐。”
暮雪和程朗并肩坐在驿馆的屋顶上,看着头顶璀璨的星空,低声问:“师哥,你觉不觉得两个男人成亲,是个大笑话。”
程朗思索了一下,答道:“是挺惊世骇俗的,本来男人成亲我都没有听说过,何况像阎铁这样大肆张扬,堂而皇之的。”
“呵,现在世间的人大概都在看我笑话了。”暮雪冷笑。
“谁说的。我就很羡慕你啊,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无论是男是女,能遇到个真心对自己的人,不容易。”
“真心?”暮雪惨然一笑,“师哥你相信吗,这世上我最恨的人便是阎铁?”
“我不相信。”程朗异常严肃地看着暮雪:“暮雪,你自己相信吗?”
“我恨他。”暮雪简洁地说完,倔强地抿紧了嘴唇。
“暮雪,”程朗不由得笑了,“怨君恨君恃君爱,你饱读诗书,不用我跟你解释这句吧。”
怨君恨君恃君爱,暮雪默默咀嚼这句话,突然无语了。
“暮雪,这世上我就只剩爹和你两个亲人了。”程朗的声音在暗夜里又轻又慢似乎带着无尽的感伤,“这些日子你这么难过,我很担心。其实世上真正关心你在乎你的人,不过那么两三个,其余人怎么想怎么做又与你有什么相干?”
“你不知道,师哥,我们之间发生过太多的事。”暮雪低声呢喃,“而且师哥,那你会不在意别人的眼光,和韩烈在一起么?”
“我和韩烈现在不能在一起,不是因为我们俩个都是男人,而是因为我们没有像你和阎铁那么深的感情。”程朗坦率地说。“暮雪你好好想想,阎铁这次放你走,承受了多大的压力,冒了多大的风险,如果我是令狐傲然,我宁可牺牲掉阎铁也绝不放你走,假设这是一盘棋,谁不知道你这枚棋子,可以定胜负,决输赢,胜过千军万马,这次你回去,司空耀然怎么肯放你回来?这个,我能想到,你能想到,阎铁也能想到,可是他想到也还是放你走了,暮雪,这样还不够么,你还要一个人怎么表达他对你的心意?!”
暮雪沉默了,他心底的纠结,一经不是一天两天,从他获得新生的那刻起,到后来和阎铁在一起的每一刻,他无时无刻不在矛盾中挣扎,发生过的伤害都是实实在在的,可是为阎铁进行的辩护也一刻都没有停过,如果,如果当初自己肯对阎铁好一点点,只要一点点,他也会不顾一切地回报自己的,但是没有如果,发生过的就是发生了,没有任何办法能抹去,之前暮雪可以拿司空玄和北蓟来麻痹自己,说服自己,让自己对阎铁的好都掩盖在迫不得已四字之下,可是现在司空玄死了,暮雪和阎铁的关系也变得纯粹,爱,或者不爱,就这么简单,所以暮雪无法面对了,他不知道该怎样面对爱上了仇人这个事实。
“暮雪,”程朗继续说道,“我不知道你所说的发生过太多的事是指什么,我所说的都只针对我眼睛里看到的,反正这次你们会分开一段时间,你就趁机好好想想吧。”
程朗一个人一路打退刺客无数,胜过保镖万千,不得不说阎铁是好钢用在了刀刃上。
就这样一路将暮雪送到珠城,程朗跟暮雪话别,“从这里开始就是北蓟的地盘,想来也没人再敢放肆,师哥在这里等里,你早点回来。”
。。。。。。
暮雪赶回北蓟国都的时候,司空玄仍然停灵在乾清宫,总算赶上了瞻仰遗容。
本来就极度哀恸的暮雪大放悲声,在棺前哭得几次昏倒,直到傍晚司空耀然命人硬行将他抬回寝宫休息。
暮雪的寝殿还和他离开之前一模一样,连人都还是先前伺候的那些人,屋子里时时有人打扫,连灰星都不见一个,北蓟两朝皇帝,司空玄和司空耀然都给了暮雪最大的荣宠和特权。
暮雪从昏迷中醒来,看着眼前熟悉的一切,开始怀疑在南楚发生的一切是不是一个梦,梦醒了,自己便又回到了原来的地方,一睁眼,还能看到那些熟悉的人,还能和父皇下下棋,在御花园里弹弹琴。。。。。。
正恍然间,太监来报,皇上驾到。
暮雪抬起眼,看到的却是司空耀然。对了,父皇已经是先皇了。暮雪甫一想到这个念头,嗓子里又是一阵咸腥,恒德连忙递了手帕过来接着,又示意小太监端水漱口。
司空耀然眼看着手帕上一缕鲜红,连声地叫人传太医,亲自过来握了暮雪的手安慰道:“生死富贵,各有天命,十三弟切勿太悲伤了。”
暮雪没有力气,勉强在枕上磕了个头,谢了皇帝隆恩。
司空耀然好不容易爬上了皇帝的宝座,好不容易等到了暮雪回来,想要多和他说两句话,解释解释从前的事,怎奈暮雪弱的就跟个纸人似的,听话还勉强,说话则连力气都不够。
太医来诊了脉,无非说是十三王爷(现在不是殿下了)忧伤过度,神思不属之类的话,他不说司空耀然也知道暮雪是太伤心了,静养就好,于是也没有多说别的,就吩咐太医开方。
☆、守诺
上好的补药和营养品流水一样送到暮雪的跟前,真的就达到用燕窝鱼翅漱口的地步,可是暮雪的身体毫不见起色,每天总有两三块染血的帕子送到司空耀然的跟前。
太医院的全体太医轮流去暮雪宫中伺候,看来看去都是老一套,体虚了气弱了,开的药方倒是一致,都是温补的,司空耀然眼看一水缸的补药都跟暮雪灌进去了,人也不见好,气得大发雷霆,将太医们全体骂得狗头淋血,后来皇后都害怕了,担心暮雪会不会把病气过到了宫里,可是跟司空耀然只稍提了一句,就被司空耀然冷落了整整一个月,这也都是后来的事了。
司空玄已经被送进了皇陵,暮雪暗暗算计着日子,这天傍晚趁四周无人把恒德叫到跟前,说道:“今晚我们就走。”
“啊,走,走去哪里?”恒德还没有反应过来。
“回南楚,就我们俩个。”暮雪道。
“啊?”恒德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原来主子您装病这么多天是早就打算好了要走。”
“我私下里跟言晋联络过了,他答应帮我们,今晚我们就混在送水的车子里逃走。”
“主子,您这是想好,以后不回来了?”恒德颤抖着声音问。
“对。不回来了。”暮雪看了看自己从小长大的地方,叹了口气,“我答应了阎铁,我得回去。”
“回去也好,”恒德点头,“从前,奴才总想着回国,那是因为先皇还在,奴才觉得只要有先皇在,怎么也会护着主子,现在先皇既然不在了,我们在哪里还不是一样,只怕王爷对主子还要好些,这两年奴才冷眼看着,王爷疼主子也是真心疼的,比五爷待主子强。况且俗话说啊,伴君如伴虎,这话什么意思,这就是说这人当皇帝和不当皇帝的时候不一样的啊。”恒德显然也是豁出去了,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五爷从前对爷就不好,如今他既然做了皇帝,那更不用指望了。他不疑心您就是好的。留在宫里我看还不如回南楚去找王爷。”
“噗。”暮雪笑了出来,“你到成替他说话的了。人家给你多少好处?”
“奴才对天发誓心里只有主子一个。”恒德急赤白脸地解释着,“那不是,奴才怕主子错过了王爷这样真心待主子好的人,以后被人欺负么。”
“行了,我知道了。”暮雪敛了笑容认真道:“你千万什么也别露出来,咱们什么也不带,今晚子时出宫。”
“主子,言晋这人妥当么?”恒德担忧地问,“奴才总觉得太冒险了。”
“妥不妥当也只能这样了,眼下我无人可用,只得赌上一赌。”暮雪说道,接着又冷笑一声,“这也没什么冒险的,就算抓住了我,难道司空耀然还能把我杀了”
也对,恒德一想,可不是,司空耀然再狠,还能把自己亲弟弟给剁了,顶多就是关起来,现在不跑也是被关着,没差,于是主仆二人计议已定,就等着半夜出逃。
其实恒德是被暮雪忽悠了,司空耀然杀暮雪的可能性并不是没有,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司空耀然真生气了,只要随便给暮雪安个叛国的罪名,那马上就是死路一条,这点暮雪早就想到了,但是这次他豁出去就是死也要走,为了安抚恒德他的情绪,故意说的轻松。
闲言少叙,当晚子时,更鼓响起,暮雪和恒德二人皆换了便装,在言晋安排的内线的带领下偷偷爬上了送水的车子,这车子上本来装的都是空桶,明早取了水再运进来,现在暮雪和恒德二人一人钻进一只桶里,混在周围的一排排空桶当中,准备逃出去。
言晋对暮雪始终忠贞无二,这次也打点的非常妥帖,暮雪在桶里只听见车轮轻压石砖的声音,一路畅通无阻,顺利地出了宫门向城外走去,然而在城门前,车子却被拦住了,“干什么的?”把守城门的官员问。
“你眼瞎了,咱们是宫里送水的车子。”护送水车的太监很有威势地训斥道。
“皇上有命,最近进出城的车子都要严加盘查,宫里的车子尤其要查。”
暮雪听到这句话,心里不由咯噔一下,是了,司空耀然是著名的坏蛋,怎能不防着自己跑掉,这下可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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