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逸风此时正在前面和工部营缮司的主事商谈行宫修建的一些具体事宜,六王爷已经发话,营缮司的主事也不敢怠慢。叶逸风更要趁热打铁把开工的日期定下来,只要破土动工,事情才算是真正的定下来。
珍珠在门口听了听,里面叶逸风和客人正在细密的交谈,好像正在关键处,没有停止的意思。珍珠站在门口焦急万分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恰好有送茶水的小厮从提着一只水壶进来,珍珠忙上去拦住那小厮,笑道:“给我来吧。”
小厮见是珍珠,也没多想,点点头把水壶交给了她,悄声叮嘱道:“里面那位是营缮司的大人。姐姐可要小心行事,万不可莽撞坏了主子的大事。”
珍珠心里咯噔一下,但此时却又不能再说别的。只好提着水壶硬着头皮抬脚进门。
叶逸风见是她过来添水,便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珍珠小心伺候察言观色,自然看见了叶逸风的不高兴,只是她不敢多说,添水后又微微一福,提着水壶下去了。
叶逸风坐直了身子对营缮司的主事微微笑道:“光顾着跟大人谈公事了,连茶都忘了请大人喝,真是慢待了。”
营缮司的主事知道这一位是六王爷举荐的人,听说还是镇南侯府的人,自然不敢托大,忙笑道:“无妨无妨,叶大公子也是为皇上的事情操劳嘛。咱们职位虽然不同,但却是一样为皇上和六王爷分忧的。客气的话自然就不用多说了。”
叶逸风微笑点头,说了声:“大人兢兢业业为皇上和王爷办事,实乃我等晚辈之楷模。”说着,他又转头吩咐门口的珍珠:“去叫他们上些点心水果,大人说了这么久的话,想必已经饿了。再叫住房预备上精致的饭菜,等会儿我要留大人在此吃两杯。”
珍珠应声下去。营缮司的主事忙拱手道谢:“叶公子客气了,以后咱们在一处的时候多着呢。若整日这般客套起来,这还了得?叶公子,我得出去走动一下,不知能否找个小厮为在下带个路啊?”
叶逸风抬手唤进来一个小厮,吩咐他带着这位主事大人出去更衣,自己便转身把珍珠叫进来问道:“有什么事儿快说!”
珍珠忙如实回禀了锦瑟那只小流浪狗死掉的事情,并担忧的说道:“大少爷,不是奴婢多事。是锦瑟姑娘看上去实在是伤心。她自责不该带那小狗回来,说如果不是她带回来,那小狗就不会死了。奴婢想开导她几句,她自己却不声不响的躺下睡了……奴婢怕她想不开,一时伤心难过,万一病了……可就麻烦了。”
叶逸风重重的呼了一口气,想起昨晚那死丫头非要把那只脏兮兮的小狗带回来时的执着表情,再想想珍珠说的话,觉得也有这个可能。
这个小丫头,真的有着一种近乎孤勇的执着。比如之前她有胆子把龚夫人的贴身丫头木香给打一顿扔出去,比如她站在龚夫人跟前说什么也不肯屈膝下跪,比如她昨晚又执着的待回那只小狗……
有时候叶逸风真的想撬开她的小脑袋看看里面究竟装了什么。究竟是什么东西让她如此与众不同,让她优异的令人心尖都颤了起来。
沉思片刻,叶逸风终究是放心不下,便临时把蓝苍云捉了来命他先陪一陪营缮司的主事,自己则随着珍珠往后面去了。
然而当叶逸风一脚踏进房门发现那张凉榻上并没有那个娇小的身影。他先是一愣,继而快步走到床前掀开帐幔,床上的薄被整齐的叠放在里侧,并不见锦瑟在里面。
“人呢?”叶逸风皱眉回身,冷冷的看着珍珠。
珍珠也傻了眼,茫然的看看那边的凉榻,再看看空荡荡的大床,一时着急的不知如何是好。
“来人!”叶逸风一声冷喝把外边的几个丫头都唤了进来。众人进门后纷纷低头躬身,大气儿不敢喘一下。
“锦瑟呢?”叶逸风看着这些人就来气,四五个人连一个小丫头都服侍不了,这会儿居然又弄得没了人影,回头杜玉昭回来是该叫他把这些狗奴才换一遍了。
“回大少爷,锦瑟姑娘说她去后面的柴房看看……”
“柴房?”叶逸风眉头一皱,立刻吩咐珍珠:“去昨晚照顾小狗的那个婆子那里。”
珍珠来不及多想,忙答应一声带着叶逸风往后院洒扫的人当值的院子里走去。
昨晚被叶逸风点名照顾流浪狗的那个婆子姓陈,是杜玉昭从难民堆里带回来的人,当时她还带着两个孩子,一男一女,如今那两个孩子一个在二门上当值,另一个女孩子被杜玉昭送给了一个朋友做丫头去了。这女人只跟着儿子留在这里当差。
珍珠带路,叶逸风很快便寻到了洒扫的婆子平日休息的小院子里来。
刚到门口便听见里面有吵嚷声,进门便看见有十几个婆子围在一起,不知在议论着什么。叶逸风进来众人也没有注意,只顾听着里面的一个女人吵嚷辩解:“真的是它自己死的,不关我的事儿。姑娘你不能无缘无故的来找我的茬儿呀,再说了,不就一只脏兮兮的小狗么,就是二少爷在这儿也不至于就这么兴师动众的怎么样呀……”
旁边有跟陈婆子好的人也随声附和着:“大公子的丫头尊贵,这大公子丫头捡回来的一条狗也这么尊贵呀……”
“真是的,还叫不叫人活了,这也找茬儿那也找茬儿,是个人进来就是主子……”
“就是,就是……”
锦瑟的声音虽然被这么多人压制着,但还是十分清晰的传入叶逸风的耳朵里,小丫头不卑不亢冷冷清清的说道:“你们这些人十有八九都是被杜玉昭捡回来的吧?之前在大街上流浪的时候怎么样呢?今天有人收留你们了,有了差事能吃饱饭了,就不把一条狗的死活放在眼里了?你——你敢发誓那条小狗是自己死的么?它在大街上流浪,吃剩菜剩饭饿上几天都死不了,怎么一到你的手里就死了呢?你敢发毒誓么?如果是你害死的那条小狗,你会遭什么报应呢?!”
锦瑟的话无疑是戳中了陈婆子的心事。事实上昨晚那条小狗因为饿了所以不停的叫,陈婆子心烦意乱拿了一条口袋便直接把它给闷死了,一早起来直接丢出去完事儿,珍珠来问的时候她不好回话,便说埋到后面的花园子里去了。
这会儿锦瑟让她发毒誓,她自知理亏当然不会依,却恼羞成怒的骂了起来:“你这死丫头分明是吃饱了撑的!老娘之前在哪儿干什么关你屁事儿,老娘又不是你捡回来的,吃的也不是你给的饭。老娘是服侍主子的不是服侍你这只癞皮狗的,老娘就是弄死它了,你能怎么着啊?!”
珍珠此时已经吓得魂飞魄散,立刻尖着嗓子吼了一声:“陈婆子!你活腻歪了不要紧,好歹也为你儿子留一条活路!”
这一声犀利的尖喝把众人给吓醒,大家纷纷回头看时,一个个被叶逸风冰冷的面孔吓得慢慢的往后缩着身子,更有几个心眼儿多的人想着趁机开溜。
“今天你们这些人,谁先走出这个院子,我自有办法立刻让她去死。”叶逸风说着,目光从那几个想开溜的人身上撇过,那几个人便吓得腿脚发软立在原地不敢动弹。
看众人皆不动了,叶逸风方缓缓地穿过人群走到锦瑟面前,看着她被气得通红的小脸,和她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叹了口气,抬手用自己的衣袖给她擦了擦汗,轻声说道:“回房去歇着,有什么事儿都交给我来处理。”
锦瑟往后躲了躲,看着白花花的太阳底下依然温润如玉冷漠如霜的男子,淡然一笑:“我就是想为死去的三毛讨个说法而已。虽然我一个奴才为了一只狗去做这件事情很可笑,可在这个世上,同样是生命,谁又比谁更高贵一些?”
叶逸风笑了笑,抬手拉住她的手腕,说道:“在我这里,没有谁比你更高贵。我的一切都凭你主宰。这些不知死活的奴才们,你说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只要你愿意,我立刻叫人把她们全部卖到边疆去做苦力。”说着,他冷冽的目光一一扫过四周的十几个仆妇。
众人吓得赶紧的跪倒在地,连连磕头求饶:“大少爷饶命!”
“大少爷饶命啊……”
“不管奴才的事儿啊,都是陈婆子一个人……”
叶逸风却转头看向锦瑟,轻声说道:“看你热的一头汗,就算要惩罚这些奴才们,也犯不着把自己热病了。嗯?”
锦瑟想说什么,却觉得一阵头晕眼花。她张了张嘴巴一个字还没说出来,就倒在了叶逸风的身上。叶逸风皱着眉头低低的叫了一声:“丫头!”抬手把她搂住,却发现她一身的汗已经湿透了衣衫,明明那么热的天,她的身上确沁凉如水。
叶逸风心头又急又恨,只恨恨的看了陈婆子一眼,冷冷的丢下一句话:“珍珠,叫管家来把这些人全都关进柴房里,回头我亲自来发落!”便匆匆离去。
锦瑟只是一时的头晕,待她被叶逸风抱回卧房里,用冷水擦了把脸之后便清醒过来。叶逸风又喂了她一杯温水,扶她靠在榻上后便把手搭在她的手腕上,切脉后,又皱眉问道:“你醒来后没吃东西就跑出去了?外边这么热的天,你不吃不喝的跑出去跟一群奴才生气?你平日的聪明哪里去了?你那些用来对付我的镇静自若哪里去了!”
锦瑟低头不语。她跑去找陈婆子理论的时候,便已经想到了被那些婆子们奚落的情景,但她依然还要跑过去跟那些人吵一架。否则她觉得自己永远出不了这口气。那只小狗明明就是她害死的,居然没有人去想这女人无缘无故害死一条性命是多么不应该的事情。
他们这不是对那只小狗的无情和蔑视,更是对锦瑟的一种鄙夷。
这些人都知道锦瑟只是大少爷身边的一个丫头而已,但大少爷和几个少爷都那么喜欢她,众人在她面前都自称奴婢。众人嘴上不说脸上不带,并不表示他们就真的把锦瑟当成了主子。
锦瑟就是要把这件事情吵出来。因为小狗她的伤心不是假的,只是她在伤心之余又想借这个机会也让叶逸风听见,让他听听在这些人的心里自己是怎样的一个存在。
其实她很小的时候就知道,在这个世上如果你想要得到一些东西,就必须要学会舍弃。然而只知道舍弃是不够的,在舍弃的同时,还要学会计谋。然而,这一次叶逸风的表现,却超乎了锦瑟的预计之外。
他说:在我这里,没有谁比你更高贵。我的一切都凭你主宰。
那一刻,锦瑟站在炽热的阳光下,微微仰着脸看他,炫目的阳光照在他白色的贡缎长衫上,他就像是九天之上走下来的神者一样,主宰了整个凡尘的一切。而她,却始终只是一个平凡的小女子,似乎这一辈子也只能这样仰望他,靠在他的怀里,被他庇佑。
此时此刻,锦瑟躺在铺了蓝田玉簟的凉榻上,眼睛里看着这个俊美到妖异的男子,嘴角的笑意一丝丝的浸染开来,最终还是忍不住笑红了脸,娇声说道:“奴婢知错了,大少爷别生气了。”
叶逸风紧皱的眉头缓缓地展开,看着这个脸色绯红的小丫头,又重重的叹了口气,说道:“不许出门了,从现在起到晚上,你必须乖乖的呆在屋子里。好好地吃饭,然后睡觉。记住了么?”
锦瑟眼睛里的笑意更加灿烂,却又皱起了小脸可怜巴巴的问道:“那……人家要尿尿呢?”
“……”叶逸风咬牙,强压着抬手在她脸蛋上拧一把的冲动,半天才冷声说道:“一并在屋里解决!”
杜少安今天心情很差。本来天热人就容易上火,大少爷这几天忙得滴溜儿转又把手下这些人往死里折腾。偏生洒扫上的婆子们还好死不死的去惹大少爷最亲近的丫头锦瑟姑娘。这不是自寻死路么?
原本已经被四少爷拉去城郊的桃源福地监工的别院管家杜玉昭家的远房堂弟杜少安被急令召回,大热的天来回跑了十几里路,就是因为那些死婆娘们冒犯了大少爷身边的锦瑟姑娘,大少爷一怒之下命人把那些婆子都关了起来,叫他这个管家回来处理。
杜少安跟着杜玉昭不是一年两年了。自家主子对这位叶大少爷是何等的尊敬仰慕言听计从他是亲眼见识过的。当初因为一件小事儿,大少爷让自家二少爷在大冷的天去阁楼上面壁思过,二少爷二话不说就去了,第五层高的阁楼,没有一丝烟火,所有的门窗都四敞大开着,冷风呼呼地比刀子还尖锐,可二少爷愣是在那里站了一夜,一动不动。第二天杜少安带着人去接他下楼的时候,二少爷都冻成了冰棍儿了。
就是这样,二少爷对大少爷也从没有半点微词,反而比之前更加敬重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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