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一眼庄严的朝服上挂着的触目惊心的眼泪鼻涕的痕迹,夏春耀抱歉地努了努嘴角。抬眼瞧着一边咒骂她邋遢,一边却没松开按着自己脑袋的手的十四,考虑着是不是要问一下,他爹会不会因为他身上的眼泪和鼻涕,就以为他被谁欺负了半夜躲在被子里哭,然后大发雷霆,把那个惹他家儿子哭的家伙拖出来就地正法……
虽然她没有惹他哭,反倒是,好像是他把她给折腾哭的,但是……皇帝嘛,不用讲道理的。而且,她现在又好死不死地站在他的地盘上,站在他地盘上,欺负他家儿子,那她简直不就是把“找死”两个字挂头顶上当装饰?
想想,为了自己这颗被他按在怀里的脑袋,她还是得保持清醒,不能在人家的地盘上惹是生非。举起手,正想推那胸口,却怎么也下不去手,连她自己都想鄙视自己。她的眼泪鼻涕还真是蛮恶心的,搞得她自己都下不去手了……阿门……
“你在这儿等着,下了朝,爷来接你出去。”自上而下的声音压下来,几乎让她有点站不稳。
“出去?”她特意避开自己在他胸口造的孽,终于拉开同他的距离,却还是没拉开男女授受不亲的安全距离……
他低下头来,锁着眉头:“废话,留你这祸害在这儿,爷都替我皇阿玛担心,哼,天知道你能惹出什么乱子!”
“……”她就不明白了,这人怎么就这么有本事,非得把好好的关心的话,说得那么欠揍,好像谁要是有一天露出一点感激的表情给他看,他就会当场毒发身亡一样。他皇阿玛的地盘了不起啊,他皇阿玛也就是个连跟自己老婆相处都不会的家伙而已,骄傲什么……
“哼,爷也不稀罕你感激!”他白了一眼她那千变万化的脸,对她的多此一举嗤之以鼻。
“……”她也没打算要感激他,免得一个不小心,看到某个皇阿哥因为被人感激而口吐白沫,死翘翘了,“我还不能闪人……”
话刚说完,明显看到十四本就拢起的眉头,拢得更深了。她咽了一口唾沫,将脸上剩下的痕迹一把抹了个干净,干笑了一声:“那个,我答应了别人,要教她做蛋糕的……就快做完了,所以……”
“……”
“做完蛋糕,我就闪,我肯定闪,叫我留我也不留!”她一边信誓旦旦,一边感到扣在自己肩上的手慢慢地收紧着……
“……”
“我……你放心,就算爬,我也要爬出去,爬不出去,我半夜翻墙出去,翻墙不出去,挖狗洞我也出去……”继续信誓旦旦,肩膀好痛……
“……”
“我……”
“够了!”他重重地推了她一把,将两人的距离迅速变成“纯洁的男女关系”,仿佛嫌关系撇得不够干净,索性连身子也背了过去,只是转过头了瞪了她一眼,“随便你,爷才懒得管你的死活!”
“……”
他跨着步子就走,却想起手里空空的,少了什么,转过身来,一把将她手里的扇子抢了过去,放进袖里,长辫一甩再次转身,头也不回地跨着大步子,走得四平八稳……。
她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掌,用袖子再把自己脸上的眼泪鼻涕抹了一遍,这才从角落里闪出身去,急急忙忙地往良妃宫里赶……
远远地,她便看见了那座院落,放慢了速度,开始小心地靠近,用那种连她自己都不习惯的“斯文”,挪着细碎的步子,毫无道理地小心翼翼……
直到院落已在眼前,她看着那门槛出神了好一段时间,这才发现,她昨天还用过的僵尸跳,今天却怎么也蹦不起来,仿佛被一巴掌拍在地上,只能匍匐前进了一般……脚提了起来,正要跨进去,却听见里面传来几声女子的呜咽声……
“呜……八爷,奴才再也不敢了,饶了奴才吧……奴才再也不敢乱嚼舌根了,再也不敢拿良主子说事儿了,饶了奴才吧……”
“这宫里的秘密,要么只有死人知晓,要么就人人知晓,这话不是你这奴才说的吗?怎么自己说过的话,就不明白了?”那熟悉温吞的声音扬起来,曾经在她耳边萦绕了多少回,也从没听过这样冰冷的调子,她下意识缩回了脚,贴在旁边的墙壁上,咬了咬唇……
“奴婢该死,奴婢一时胡诌,八爷,八爷,您饶了奴婢吧,奴婢再也不敢在良主子这儿嚼舌根了……”
“还愣着干什么,拖出去。”
“喳!”
她缩着脖子,看到几名太监拖着那今早才从她窗口路过的宫女,出了良妃的宫门。带到哪里去,她不知道,不想知道,也不敢知道,缩在角落里,贴着背后的墙壁,蹲下身子,愣了好一会儿神,她才发觉自己在打战,两只手捏了捏抖得不受控制的脚……
“她人呢?”她听到里面的人问着,脖子一缩,将头也埋进膝盖里……
“回八爷的话,那姑娘一早起身,便往宫门口跑了,许是同您走岔了。”
“额娘还没起身吗?”
“回八爷的话,昨夜良主子同那姑娘都是后半夜才歇息的,许是还没起身,要奴才去同良主子说一声吗?”
“免了,我这就去上朝,你差些人去把她找回来。”
“喳!八爷,那两个嚼舌根的丫鬟……”
“你看着办。”
“奴才明白了。”
“好生看着这儿,有什么事立刻差人通知我。”
“喳!”
她坐在墙角边,看着那昨夜还被她搂住的身影从院落里走出来,同他皇阿玛一样,带起一阵冷风。只是,她躲得远,他的衣角碰不上她……看了一眼他的朝服,扣子整齐地滚进它该滚的地方,没经过她的手,他的衣服照样穿得整齐兮兮、衣冠楚楚……
她简直是白痴、笨蛋、大蠢蛋,怎么会到现在才有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他不是什么繁忙的上班族,也不是什么处理国家大事的公务员,更不是什么男朋友!他是一位阿哥,同十四一样,同九爷一样,同雍正大人一样,是皇帝的儿子,一位大清朝的皇阿哥……一个就算她站在这里,也该是离她老远的人……
只因为她老是一看见他就呆掉,然后忘记一切的礼数,听不懂他的话里有话,搞不清楚他的思维回路;只是记着他收了自己的南瓜花、秋天的菠菜、狗尾巴草;只是记着他吃了自己做的蛋炒饭后,说不好吃;只是记着他问自己要不要棉花糖,话梅酸不酸;只是记着他拿着自己的蛋糕去上朝,只是记着自己霸占他的床,把他挤到角落里;只是记着他在人群里同她道别,只是记着他同自己嚷他饿了,只是记着他一边把她扔到门外去,一边又把暖炉塞进她手里……
她听着他的朝靴砸在地上的声音,明明越走越远,却在她脑子里砸出越来越大的回响。她从角落里爬出来,看着他已经走远的身影,没同那日一般回过头来看一眼。她转过身,垂下眼帘,看着面前的门槛,规矩地跨出了右脚,再跟上了左脚,四平八稳地走进了院落里……
良妃起身了,然后,两人又一头扎进蛋糕大业里。而某人正式发扬“化悲痛为力量”的宣言,暂时将感情问题抛到一边,专心地痛定思痛地修改了一下自己的教学方针,终于在“左手抓左手,右手抓右手,手把手,心连心”的口号下,在幼稚园级别模式中获得了一定的教学成果……
看了一眼摆在桌子上,勉强有个蛋糕形状,方不方,圆不圆,软趴趴的蛋糕,她突然可以体会她的老师为什么每次考试完毕后,看见自己就露出一副欲哭无泪的表情。咽下一口唾沫,送这种东西给皇帝吃,不会被诛九族、满门抄斩吧?不过,她的九族都不在这儿,实在要连坐的话,那就只好苦了九爷一家帮她垫背了……谁让她的卖身契好死不死搁在他家呢……阿门……
再转念想想,他们好歹也是一家人,这诛九族不就把皇帝自己也砍了去?一家人好说话,而且这玩意儿顶多就是拉个肚子,康熙的命又好像蛮长的,死不了,顶得住。于是,她就跟着良妃,提着食盒,跨出了院子……
要说这良妃出个院子还真不容易,看了一眼身后带着的宫女和太监,仿佛一条恐龙尾巴拖在身后。呃,罪过罪过,她怎么能把美人比喻成恐龙,还把自己定位在这种不华丽的动物的尾巴上。停止了思考,看了一眼出了自己的院子就不再说话的良妃,再看了一眼面前砖石堆砌成的大道,虽然她是不知道自己目前杵在紫禁城的哪个方位,但是身后的宫女和太监都一副惶恐的模样,该不会这就是传说中皇帝下朝要走的路吧……阿门……
“主子,要是要送什么的话,奴才可帮您送去乾清宫就好,别在这儿等了吧。”身后的太监声响起……
原谅她的性别歧视,她对太监的声音总是敏感地起鸡皮疙瘩……
“今日风不大,天也不冷,没事儿。”幽缓的声音飘起来……
她挪了挪步子,想往良妃那儿靠靠,证明自己还是视觉系的肤浅动物,却在看着良妃带着浅笑的侧脸时,停下了步子。这个有些眼熟的表情,让她觉得自己在往自己脸上贴金。不像她啦,根本就不像,都是十四乱讲话,她哪儿来的柳叶弯眉,她哪儿来的柔眸薄唇,就算八爷再怎么审美疲劳,或者有深度近视,再或者神经搭错线也不可能会弄错啦……
等了多少时间,她没注意,直到自己找到第一百六十七个借口,塞满了自己整个脑袋,涨得晕乎乎的,才看到一支拖着比他们这个部队还“大”尾巴的超级大部队,在一个穿着明黄龙袍身影的带领下往这边走来。看着身边的太监、宫女二话不说地往下跪,她也不想再被踹上一脚还吓得一头冷汗,膝盖一弯,急忙跟着跪下去,脑袋瓜子贴地,听着一众“皇上吉祥”的口号在自己身边响起来……
“臣妾给皇上请安,皇上吉祥。”
“起吧。”
皇帝大人的声音在近距离扬起来,她急忙将头再往下低了点。虽然她一再提醒自己是个经历了社会主义优良教育的先进分子,但是,表现出来的却像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奴才……
皇帝大人说“起吧”,但是身边却没一个人敢动,都继续跪着,哦……是叫他老婆起,不是叫他们奴才起……那就继续跪着。也免得她一抬头,说不定会吓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
“等在这儿,有话同朕说?”
“臣妾做了些糕点想送给皇上。”
“李德全。”
“喳,娘娘,把东西给奴才就好。”
“……”
“娘娘?”
“有劳公公了。”
“还有事吗?”
“……”
“既是无事,朕倒有一事要同你说。”
“臣妾洗耳恭听。”
“胤祀今年多大了。”
“二十有四……”
“二十四岁了,如今,连胤祯的福晋都有了身孕,他还膝下无子,成何体统?”
“……”
“他福晋不能生,你这做额娘不帮他物色妾室,却空出闲情来做糕点?”
“臣妾知罪……”
“免了,朕已向惠妃提过这事了,既是你不操心,总得找个人替你操心。以后无事,不用杵在这儿,朕有空自会过去。”
“臣妾遵旨。”
“……”
大队人马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她抬起一直贴在地上,有点贫血的脑袋瓜子,跟着旁边人一同起了身。没敢去看良妃的表情,只是伸手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尘。怎么办,她现在越来越和自己的历史老师唱反调了,想起历史课上他谈到康熙就眉飞色舞的德行,如果现在她还在课堂上,估计肯定会操起板擦飞到他脑袋上去……不过,后果是,她肯定要罚抄康熙英勇事迹八百多遍……
“我乏了,回去吧。”
她听得出,那是真的乏了的声音,透心彻骨的乏。于是,良妃一回到自己宫里,便睡了个天昏地暗,直到夜色慢慢垂下来,也没醒……奴才们开始慌了,考虑着要不要叫御医,她看见一个太监急急忙忙地跑出去,嚷着赶紧通知八爷……
不过一会儿工夫,八爷的朝靴踏进了院落,她正坐在台阶上发呆。看着他难得没用飘的方式出现在自己面前,脚步重重地砸在地上,她慌了慌神,急忙站起身子,想要抓着后脑勺打个招呼,来一句“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却见身旁的奴才都有点恐慌地往地上跪,她颤了颤脚,竟是膝盖一软,也跟着跪了下去。直到膝盖砸在地上,扯出一点痛楚,她才反应过来——没人按着自己的脑袋,她竟给他下了跪……
“……”她的视线砸在地上,仿佛找着什么宝似的到处乱看,一双朝靴掉进她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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