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盆里的火星有点儿飞扬跳脱,将手从火盆边移远了些,才避免那飞跳的火星溅在他的手掌上。
德妃正要开口说些什么,门外的小太监一声禀报,一抹宫装女子身影立于门外,她瞥了一眼还在低头和火盆较劲的十四,只能发出几声轻咳来引起那个走神的家伙的注意……
“德妃娘娘吉祥,十四爷吉祥。”穿着宫装的完颜连吉福了个身,身后的丫鬟服侍着她踩着花盘底鞋跨过了有点高的门槛……
“免了吧,以后都是一家人,坐吧。”德妃只是扬了扬手,用着没多冷也没多热的口气,指了指十四对面的座位,示意她落座。想是在家里已经被人教导好了该是何样的规矩,只见她也没多犹豫,被丫鬟扶着,谢过了赐座,终究坐在了火盆的另一边……
“本宫记得,你闺名连吉?”德妃看了一眼依旧在和火星玩着猫扑蝶游戏的十四,只能先行找了话题。
“回德妃娘娘的话,娘娘记得没错,小女确是闺名连吉。”
“临行之前,你阿玛和额娘可有对你交代什么?”
“回德妃娘娘的话,小女出门前,阿玛和额娘交代,蒙皇上和德妃娘娘眷宠,连吉有幸可侍奉十四阿哥,要连吉行事稳重,不能丢了皇家的颜面,如有不妥之处,还请德妃娘娘责罚。”
对答如流,比那参加科举考试的秀才们还不失水准的回答终是让坐在一旁的十四提了提嘴角,抬起头来打量了一番眼前的女子。旗头,旗装,花盆底鞋,和他从小到大看的女子没什么不同,少了一分额娘的庸贵,添了一分有些拘束的小心……
“额娘,不会一见面就罚我媳妇儿的。”他笑着继续拨弄着手里的铁杵,没几分正经地插了一句嘴,“是吧,额娘?”
德妃轻笑了一声:“怎么?舍不得?”
“那是舍不得!这是皇阿玛给我赐的媳妇,得供着,哪能一见面就给您罚了去。”他看着对面的女子有点惊讶地看着自己,“做什么这样看着我?不满意你未来相公?”
“呃……连吉不敢!”有点惊地从座位上跳了起来,猛地福下身去,“如有什么话让十四爷不快了,请十四爷明示……”
没去扶那福下的身,他只是凉凉地坐在一边,视线淡淡地扫过她的举动:“得得得,爷这儿帮你求情呢,你倒好,把我也往那欺负人的位置上推!”
“连吉……”
“祯儿,越说越不像话了!”德妃状似不满地皱了皱眉,可嘴角却始终带着笑。
“儿子只是怕媳妇被额娘的规矩给吓着了,要是一个不高兴回去和阿玛告了状,我带着花轿去迎亲,新娘子却不肯出阁,那儿子不是要闹笑话了。”
“连吉万死也不敢抗旨,请十四爷莫要将此等罪名加诸给小女一家!”
“砰”的一声,完颜连吉跪了下去……
“得了,你十四爷只是同你说句玩笑而已,也犯不着此等多礼……”场面一瞬间冷到冰点,德妃别有深意地瞥了一眼坐在一边笑得事不关己的十四,只得自己出来收拾残局,“今儿个也就是宣你进宫来见见,既然已无事,便下去吧。”
“谢德妃娘娘,谢十四爷……”她从地上站了起来,却只是将视线在十四身上略微停留了一阵,抿了抿唇角,转身随着陪同丫鬟一道走了出去……
直到她的身影出了长春宫,德妃才凉凉地开了口:“你这孩子,心情不好,跑到额娘这里拿别人撒气?嗯?”
“额娘,这欺负人的帽子,我可不戴。”他轻笑一声,端起一直搁在旁边没动过的茶碗喝上一口,“儿子可是句句为着我媳妇着想,可就上不了她的心,儿子也很无奈啊。”
“哦?还是额娘看岔眼了?没想到你还是个心痛媳妇的主儿?”德妃继续轻笑着,语气却不免重了些,“额娘可不管你怎么心痛,要是这花轿真没抬进门,看你如何同你皇阿玛交代。”
“你没听见人家刚刚都跪着求咱们别给她安罪名了吗,儿子可是皇阿玛的种,还不愁没女人嫁我吧?”
“瞧你那德行,说话没章没谱的,你四哥的话,你倒是听也不听,额娘的话,你当耳边风,刮过就算,好歹你皇阿玛的话还被你放在心上了,额娘已经甚是欣慰了!”
“额娘这话说得好没良心,说得儿子仿佛是那不忠不孝的主儿。”
“你要是够孝顺,就赶紧收收心,学学你四哥、八哥,好好给你皇阿玛分忧解扰。”德妃的眸子垂了下来,看着自己尖细的指套,状似无心地说,“你皇阿玛的意思,不劳我多嘴,你也该明了,这大婚、建府都是必要的阵仗,得让那些大臣明白,祯儿也是个独当一面的阿哥了,你皇阿玛也好寻些事情给你做……这娘家的靠山,你别不屑,这满朝文武,不都是这般连着骨头扯着筋的……”
“额娘的话,儿子都明白。”他终究收起了笑,手指拨弄茶碗,向外看了一眼将雪花冻在半空中的云,“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
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也对,事情本就该如此,这样也挺好的。他伸了懒腰继续过着他皇阿哥的日子,只是不知怎的不太想去九哥那里,说他做贼心虚,他不允许这种窝囊的词往自己身上砸,说他刻意回避,他不愿意屈尊让自己回避一个什么都不是的死丫头,他只是……只是……没时间而已……
对,他好歹也是个皇阿哥,他也很忙的,哪儿有心思天天陪着那个混吃等死的人胡闹。他要开衙建府,要应付皇阿玛丢来的差事,虽只是若有似无的试探,但是,如何在皇阿玛的面前大放异彩,也只得靠这些点滴做起。他忙着和八哥他们对付着来自太子的隐隐约约的挑衅,和四哥周旋,好忙好忙……
一直到积压了许久的雪一股脑儿从云头上砸了下来,他的轿子才被抬出了宫……出门前小厮问他是不是直接上九爷府,却被他一个大白眼丢了回去……
“你十四爷做人就这么差劲吗,出了宫就没地方可去了?”
小厮被他一句话顶得缩在了一边,只是没敢再开口问要去哪儿……
“往那边瞎逛逛!”他的手指了指面前的一条路,却懊恼地发现这条路好死不死是九哥饭庄的必经之路。他的指头压了压,最后却只是皱了皱眉,“爷就要往这儿逛!哼!”
轿子颠簸着上了路,他却在轿子里使劲地搓着手,雪花把他轿子的帘布染了个湿黄,他低咒了一声这冻死人的天气,撩开了帘布,却只是刚好看到那饭庄正要从他眼皮底下过去。他不承认他捏着指头算了时辰,只是看着那个因为雪天而鲜少客人的饭庄里,有一个趴在桌上盯着外面雪花飘洒的家伙流着口水在想着什么……
掌柜好像看不下去,一个算盘砸在她的脑袋上,她郁闷地提着茶壶继续跑堂,却在掌柜转身过去时,比起了中指狠狠白了掌柜一眼。她搓了搓自己有点冻的手,仿佛感到有什么视线聚焦在自己身上,有点狐疑地向外头张望了一下……
他猛地放下手中撩起的帘布,对自己有点乱的行为皱了皱眉头,却又嗤笑了一声,终是没让轿夫停下轿子……
“你又在偷窥什么东西啊?嫖姐姐?”某个奶娃娃的声音从夏春耀身边飘过来……
她瞥了一眼,这个送了她一枝腊梅,对她有一吻之恩的奶娃娃,已经懒得去纠正他对她加注的沦丧的称呼,只是眨了眨眼:“我觉得肯定有什么人在暗恋我才对……”
“……”
“死小鬼,你那是什么破表情!临你的字吧!”死小孩,为了打雪仗真是无所不用其极,竟然带着笔墨就跑来这里,准备临完就去疯打一阵雪仗……
“……”
“你再露出那种‘会有人暗恋你,你吃饱了撑着了吧’的表情,试试看!”
“哟,没想到,你解读得蛮准的,不过还差了一点。我的表情是在说,会有人暗恋你,那肯定是被雪砸了脑袋,外加你吃饱了撑着!”
“找死!”
“啊哈哈哈……不要打扰我临字,你一边流口水去!”他说着挪了挪自己的手臂,继续挥动着小毛笔……
“死小鬼!”
“不要叫我死小鬼!”他摇了摇头,“我都告诉你了,我的名字叫爱新觉罗?弘晖!”
“那又怎样!”他还不是叫她嫖姐姐,哼……弘字辈的她只认识乾隆皇帝弘历啦,这还是托了戏说乾隆的福哩……弘晖……什么东东来的,乾隆皇帝的哥哥?应该庆幸这个死小鬼不是乾隆皇帝,这么欠扁的皇帝诞生,她怕八国联军进北京的时间要被他害得提早了……
“没怎样,你没看见我家的奴才已经去磨刀子了吗?”
“弘晖,你要喝茶吗?嘿嘿……”眨动大眼睛,看到她眼底的真诚吧……
“笑得真难看,嘴巴再咧大一点!”
“……”可恶,要不是看在八爷的分上……
“眼睛再眯小一点儿!”
“……”反正他也不是乾隆,扁一顿,对未来应该也没什么影响吧……顶多就是一童年阴影而已,“我说……可爱的弘晖……”
“干吗!”
“你家的梅花,还能折几枝下来吗?”
“你当我家的梅花是香肠吗?你要就给你折下来!”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我阿玛昨日回来盯着梅花瞧了好一阵呢,没了没了!”
“啊?他发现了?”这么小气,一朵梅花也不肯给,不愧是省吃俭用的雍正大人……
“我也不知道,不过,阿玛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
“呃……今天的炒饭有点咸……”
“……”他还真是有时间说冷笑话……好冷……好冷……
没打成四阿哥家腊梅的主意,夏春耀又回复到了原来一般的水平,可这大冬天的,已经没什么植物的生长痕迹了,倒是狗尾巴草还强大地展现生命力。但是她的品位好歹也曾经上升到腊梅的水平,实在不想让自己的水平降低回原来的水准,既然没有植物了,她就只好出第二种贱招了……
“其实,我觉得我八叔还蛮可怜的……”弘晖舔了舔拿在手里的糖葫芦,看了一眼在他家隔壁门口等得兴致勃勃的夏春耀。
“吃你的,少啰唆,哼!这还是我赚的铜钱买的呢!你阿玛才舍不得请你吃糖葫芦!”看了一眼那个死小鬼手里拿着她买的糖葫芦,不愧是雍正皇帝培养出来的种,这么小小年纪就懂得剥削可怜的农民工了……
“我阿玛那是不让我吃乱七八糟的东西。”他的眼珠子骨碌碌地转,听了听那八叔的后门门闩微动的声音,看着那蹲在地上将几根糖葫芦插在墙角雪地里的夏春耀,“我说,你送就送,干吗还非得把个糖葫芦围成个桃子模样?”
“什么叫桃子模样!真没文化!这叫心形,懂不懂!”她看了一眼被自己摆成爱心状的糖葫芦,超级满意地拍了拍手,“这个形状就是,超级喜欢你的意思,学着点儿吧,将来追女娃娃有用的!”她瞥了一眼身后使劲地啃着糖葫芦的娃娃。
“我干吗要追女娃娃!我阿玛会帮我找老婆的!”他白了她一眼,“我阿玛的老婆都漂亮着呢,将来肯定也给我找漂亮的女娃娃,绝对不要嫖姐姐你这样的!”说完吐了个舌头,继续啃他的糖葫芦……
“我呸,看你阿玛到哪里去找一个和我一样,赚钱给你买糖葫芦的好老婆!”她也厚脸皮地回了一句,继续摆弄着她的心形糖葫芦。
“那我不是应该好好感激你送糖葫芦给我?”某个熟悉的声音带着调侃从她的右侧飘过来,经过几次惊吓,她也终于有了点出息,只是惊了一下,没被八爷再吓到雪里去啃雪。非常严肃地将自己刚刚还骂街的嘴脸,调换成华丽的笑脸,嘿嘿笑着转了过去……
“八爷……喂,死小鬼,你干吗抱着八爷啊!”脸还没转完,就看到某个小不要脸撒着娇往自己的佳人腿上爬,还把嘴角的糖渣往人家白白的衣服上蹭,真是无良……
“八叔,八叔,弘晖要抱抱!”某个立马摇身成弱势群体的死小孩,一边张着手往她的佳人怀里蹭,还一边挑衅地向她挑了挑眉,向她宣告自己吃豆腐吃得很开心,这就是亲戚效应的好处……
胤祀低头看了一眼那个满嘴糖渣的小鬼,倒也没含糊,一把将他捞进了怀里,抱在手上,掂了掂重量:“弘晖,许久不见,你最近可是胖了?”
“嘿嘿,那是托了某人的福,最近吃的都是弘晖喜欢的东西,没再捧着药罐子啃了。”他用小手圈着美男的脖子,竟然笑得好不乐哉,完全没有理睬某个站在旁边挤眉毛弄眼睛的夏春耀的感受……
“又背着你阿玛到处乱窜?”胤祀挑了挑眉头,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