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德帝听着宇文凌晔的话,满心感慨,他说话也有条理了。
“我听说,你昨儿见过叶相了?”诧着声,扶在胸上的手自然的落回到龙椅的把手上头去。
这问话里有着关心与担忧。
宇文凌晔只眸光微敛,轻声“嗯”了一下。
明德帝特意留他下来,是为了问这件事?还是仅是要单纯的与他“叙叙旧”?
略带威严的声音还带了几分慈父对儿子的疼爱:“那……有些事情,你也知道了?”
明德帝显然话中有话,听着让宇文凌晔都不自觉的拧起了英挺的眉宇:“父皇指的是?”也年出中。
莫不是特指的是叶晋梁放火杀他之事?
明德帝沉着声,只缓缓的叹了一口气:“七年前,承德宫大火……”
宇文凌晔方才特意敛了的一身风华此刻倾覆而出,只觉意外:“父皇,你知道。”是陈述亦是疑问。
当年他中计变傻之事,听说明德帝发了好大一场火,因此还刻意让人封了整座承德宫,说是眼不见为净,甚至不敢去想那场将他害成那样的大火,正因为如此,也足足七年不将他召进这皇宫之中,而是放他在睿王府里静养,父子二人七年不见一面……
听言语之中,明德帝似是知道当年那一件事?知道叶晋梁就是害他之人,可为何发了当年那场大怒之后,还留叶晋梁活到现在?并且仍授予他文官之首的职位?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唉。”明德帝看着宇文凌晔的眼中忽然又满是愧疚,只能深深叹了一口气,给了宇文凌晔肯定的回答:“嗯,父皇知道。”语气中夹杂了多少说不透的无奈。
他不仅知道叶晋梁与这事有关,还知道阴氏与宇文凌翌的谋算,只是……当年之事,他也无法为宇文凌晔讨一个公道,他不仅是一个父亲,更是一个帝王,他要为江山社稷着想。
“父皇代老七替你赔罪。”子不教父之过,纵然他是天子,也要承这一句话。
“父皇。”宇文凌晔一身冷然的气势蔓延于周身,不知明德帝到底是何用意,“父皇何罪之有。”一切不过是他与宇文凌翌之间的恩怨,哪怕是要道歉,也要由宇文凌翌亲自来。
“当年之事,我并不是一无所知的,老七不仅派叶晋梁谋害你,还派了黑衣人于承德宫中袭击你,这一切父皇都知道,七年前那一夜,阴氏将我牢牢缠住,事后我回想便已经知道一切了。”更别说他还派人去查过,只不过在查到最后一根线索的时候,他没了法子,只能勒令不许再查,将这一件事情翻篇而过。
纵然是他最爱的儿子差点命丧黄泉,他也只能忍了这口气,因为这件事情是他另一位最爱的儿子所为。
“老九。”明德帝心疼的看着殿下的宇文凌晔,“我知道老七害你,但是迫不得已,只能让你硬生生的挨了这仇,父皇无法替你出头。”当年甚至没有办法替他斥责宇文凌翌几句,只能将这差点丧子之痛默默的隐忍在心底,为此还差些吐了一口心血。
宇文凌晔敛了幽深的眸光,听着明德帝的这些话,只能抿唇一言不发,全身透露出了不曾在明德帝面前出现的冷然,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愣了许久,才缓缓道:“嗯。”
他一直以为一切真的如表面那样,认为明德帝是什么都不知道的。
却没想到这一刻,明德帝告诉他,他什么都知道。
眸光中出现了些许疏离。
明德帝当了多年的帝王,看人极准,哪怕宇文凌晔这心里的冷漠只是一闪即逝,也叫他捕捉了几分,只能叹了口气,语气哀伤的替自己辩解:“老九,不是父皇不心疼你,也不是父皇偏心老七,只是……当年你已经傻了,老三、老六都不是治国之才,若是我惩治老七,那整个景台国便无人可继承大统……”所以很多事情,他也是迫不得已。
三王宇文易于六王宇文鉴,一个好弄墨,一个好女色,都不及宇文凌晔十分之一,也不及宇文凌翌七分之一。
当时的情况,没了宇文凌晔,这世上唯一能继承他大统的就只有宇文凌翌一人,他只能迫不得已的舍了宇文凌晔,而选择了宇文凌翌。
“老九,你能体谅父皇吧?”苍老的脸色有些苍白,语气中的沧桑还带着悲痛。
所以他只能狠了心,将痴傻的他送出了宫中,并且封了他一个“睿”字封号,希望他能早些清醒,好恢复当初的风华,来日再看看能不能重返朝堂。
也正因为如此,他才这般总是对宇文凌晔深感愧疚,无意中总是护着宇文凌晔,他来宫中一趟,他便要叫世人知道,宇文凌晔是他最爱的儿子,要众人不敢再动他……
这一次宇文凌晔邺城密林遭遇埋伏,听到这消息的时候,他差些又像当年那样,一口热血喷了出来,所幸江若海当时没有任何拖延的立即告诉他:“恭喜皇上,睿王因此而清醒了……”,若不是因为这样,只怕他就像是一盏油灯忽然被人抽尽了灯芯,只待油灭的那一刻。
作为帝王,他最怕的便是后继无人,因而害了膝下的黎明百姓,无颜面对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而作为父亲,他最怕的便是老年丧子,子女相残……
宇文凌晔听着明德帝的话,问他能不能体谅他,一双幽深的眸子依旧紧紧的敛着,并没有急着回答,只是整个人沉敛着。
死寂一般的气氛弥漫在这偌大的勤政殿中,原本是讨论朝政的地方,却因为他们两父子,变成了说家事的地方,身在皇家便就是这样的无奈,家便是国,国便是家,步步须谨慎,否则行差算错一步,便是生与死的差别。
“儿臣能体谅。”
宇文凌晔沉了声,声音中略带了几分冷然与暗哑。
明德帝听着他的答话声,有些心痛与无奈,胸侧又有些发疼,连呼吸声也变得有些喘,抑制着自己,只好用沧桑的声继续说道:“多年前我将你送出宫便欠了你,而如今老七又死性不改,再一次对你动了手脚,幸而你回复了风华,否则父皇……都不知道要如何待你才好。”
他给了宇文凌晔这么多的东西,其实宇文凌晔早已什么都不缺了,他唯缺的只是他缺失的那七年,以及对当年害他的人的惩治,可他做不到,为了江山社稷,只能叫宇文凌晔生挨了这些事情。
宇文凌晔吐出了冷冷的声音:“儿臣现在好好的,父皇无需自责。”
其实说怨恨,他心中倒没多少怨恨,在其位谋其政,明德帝有一个帝王的苦衷,也有一家之主的苦衷,手心手背都是肉,剜了哪个他都疼。
宇文凌晔眼中风轻云淡,并不似很计较这一件事。
唯独明德帝自己心里头过意不去,继续缓缓道:“所以这一次老七对你动手,我终是在朝堂之上将他呵斥了一番,也算是略作警告了,唉……”最后那一声叹,叹得极其漫长。
他向来觉得两个儿子都有治国之才,只是老七唯独不该这般屡屡暗中出手,虽说自古来那个帝王的皇位不是踏着血肉夺来的?可若真想要当个流芳百世的明君,除了狠绝,还要有一身凛然的正气。
他不介意两人因他座下的皇位相争,可要争得光明正大,二人各凭本事,谁更适合,到时候自然自有定论。
宇文凌晔听着明德帝的心里话,一双剑眉紧紧深敛着,就连眉心都蹙了起来。
他这些天只顾着在叶娉婷身侧守着了,心思没有放在朝堂之上,忙着顾及叶娉婷,就连明司南送来的密函都没有来得及看,自然是不知道明德帝因他受埋伏之事当着众人的面狠狠呵斥了宇文凌翌一番,此刻心中掀起了片刻的暗涌,只敛了一双暗眸,低声道:“谢父皇。”
明德帝满心的感慨:“父皇只是做了一件原本早就应该做的事情。”
明知不良之风盛行而不制止,这是在助长那些歪门邪道的志气,对于宇文凌晔这冷然无视一物的性子,他到反倒真心的喜欢了起来。
其实就连他也觉得,宇文凌晔较宇文凌翌更适合做帝王一些。
天下交给宇文凌晔,他可以放心的归天,而交给宇文凌翌,他还是有些许不放心。
明德帝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眸光一下子变得幽深了起来,直从殿上远远遥望下来,直望着勤政殿的殿门,不知是要看向到哪里去,他怔忪了片刻,不说话,宇文凌晔便也不说话,大殿一下子便沉默了起来,不知过了多久,明德帝才回过了神:“这一次北夷征战之事,你要好好的做。”是似饱含了深意的对宇文凌晔叮嘱。
“儿臣知道了。”宇文凌晔还是这淡淡的话语声,轻应着。
“哎……”明德帝又默默的叹了一声气。
人老了,想到了一些往事就好像在回忆前世一般,仿佛是抽尽了他的力气;人老了,心内的感触也较容易复杂了一些,总希望能过得轻松一些,不过就他此生所处的这高处不胜寒的位置,只怕是到死,都轻松不了了,注定不断为这江山社稷着想着。
“这段时日,吏部之事就交给你管了,我正好休息一下。”明德帝疲惫道。
“是。”宇文凌晔应着。明德帝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整个人似是累了,坐在龙椅上的姿势都不甚端正了。
宇文凌晔遥看着明德帝这苍老的身躯,威严犹在,不过气势减缓了几分,眉目间也稍稍变得柔和了一些。今儿他在朝堂之上果断接下了明德帝交代的活儿,答应明德帝带兵出征北夷,就是因为知道并且体谅明德帝的这番苦心,知道他在给他一个机会,让他重入朝堂之中,真真正正的接手这些事情,让他再一次凭自己的实力建立战功,重获威信。
知道明德帝的苦心,所以他不拒绝,反之,若他真的想要某些东西,那便应该做得更好。
一个月的时间,万顷粮草,对于他来说够了。
明德帝在龙椅上打了个呵欠,宇文凌晔沉敛了眸,直看着明德帝,见逗留在殿内的时间不短了,要说的几乎都已经说完了,微颔首想要告退:“父皇若是没有什么事,那儿臣先退下了。”
早已过了下朝的时间,若是耽搁久了,兴许叶娉婷又在府内寝食难安了,毕竟今日是他第一天上朝,依她的性子,定是左顾右盼等着他回去的。
明德帝确实是有些困了,听到了宇文凌晔的话,想要摆摆手允他退下,不过似乎蓦然又记起一件事,赫然道:“等等,还有件事,要与你说。”
一本正经的样子。
宇文凌晔只好停驻了步伐,静待着明德帝的下文。
只见明德帝止了困意:“最近叶家二小姐还好吗?”
宇文凌晔不知明德帝为何这么问,欣长挺拔的身躯滞了一下,有几分疑迟:“父皇?”
明德帝仅是笑了笑:“父皇没别的意思,只是问问,问问……”
宇文凌晔这才沉敛了眸,答道:“还好。”
明德帝的深沉的目光锁落到了宇文凌晔身上:“那你与她呢,可还好?”似是在关心宇文凌晔与叶娉婷的私人问题。
宇文凌晔轻扯了唇畔,只能如实的答道:“很好。”
“哈哈……”明德帝忽然笑了起来,整个人仿佛也变得轻松了一些:“很好就好,父皇也能放心一些了。”
缓缓将一件心中的往事说出来:“你可知道我为何下旨让相府择三位小姐其一嫁入睿王府吗?当时便是担心你永远不醒,我儿痛一分,必定也要叫叶晋梁人痛上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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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德帝顿了一下,又放声笑了,似是开心:“此外,为了让叶晋梁收敛一些,不敢再在你痴傻的时候害你,所以便将他的女儿嫁到你身边,从今以后,他还需忌惮一点,要的便是他不敢轻举妄动,其次,若是他日你变清醒了,能因这一层关系,将他收为你所用也是好事。”这是帝王的谋策。
宇文凌晔静静的听着,原来是这样的缘由……
所以才会有那道惊动了京都的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命景台国丞相叶晋梁即日内由相府三位小姐中择其一嫁入睿王府,钦此。”
宇文凌晔幽深的眸光都变得稍许温和起来。
明德帝则还在殿上笑着:“没想到叶晋梁最后选了叶娉婷,你喜欢就好,也算是父皇促成了一段千载难逢的好姻缘。”
宇文凌晔在殿下只逸出了一身的风华,耀眼得让人难以挪目,差些闪了明德帝一双布满沧桑的眼。
只是“哈哈……”的笑着,高堂碧金龙椅之上摆了摆手,说了这么多他也累了,遣退了宇文凌晔:“父皇累了,你回府罢。”
“谢父皇。”宇文凌晔敛了神,只说了这一句,缓步退下,转身携着风华离开了这巍峨的勤政殿——
睿王府中,叶娉婷果然在寝殿内左顾右盼,宇文凌晔下了禁令,哪儿都不许她去,只能在殿中呆着,最好是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