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有人为了我而死去。我被强大的自责和愧疚压得喘不过气。我不想再次遭受这样的情景,我不忍心。
却非殿就在眼前。我深呼一口气,踏上石阶。殿内传出刘秀的声音,似乎已经商议完政事。
“朕思虑了很久,国不可一日无后,皇后乃国母,朕经过慎重的考虑,决定……”
我跨过却非殿高高的门槛,走了进去。
“陛下,臣妾有话要说。”
20 朝会
却非殿里的文武百官齐刷刷地转过头,带着惊讶的目光看着我。在高堂之上,刘秀亦甚为惊讶。我没有顾忌他们的眼光,只是径直走入大殿,在刘秀的面前跪下,行长拜大礼。
“陛下,臣妾有事启奏。”我双手抚地,低着头说道。
“阴贵人有何要事,请说吧。”刘秀说道。
“陛下,臣妾恳请陛下册封郭贵人为皇后,册封郭贵人所生之子刘疆为太子。”我说道。
此话一出,立刻便引起了殿内文武百官的议论。刘秀皱起眉头,疑惑地望着我。我抬起头,与他对视,毫不畏惧。
“阴贵人……你是否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刘秀又问道。
“回陛下的话,臣妾恳请陛下册封郭贵人为皇后,册封郭贵人所生之子刘疆为太子。”我又把这句话重复了一遍。
刘秀的眉头蹙得更紧了,他的神情变得阴郁,迟钝了一会儿,怒道:“你们都在议论什么?给朕安静。”
文武大臣们见刘秀发怒,都不敢再议论纷纷,朝堂上一下子变得寂静。
“陛下,臣妾推举郭贵人为皇后是有理由的。”我说道,“郭贵人乃是汉室宗亲,血统高贵,这是其一。在战乱时期,郭贵人陪伴在陛下身边,不离不弃,这是其二。郭贵人为陛下诞下皇子刘疆,这是其三。据此三个缘由,陛下便应册封郭贵人为皇后,而皇子刘疆,子凭母贵,理应册封为太子。”
刘秀站起身,缓缓地走至我的面前,低下头,轻声地对我说:“你是否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见他将同一句话重复多遍问我,知道他心里的不甘不愿,但我亦无他法。虽说郭氏失势,但我依旧无力与他们抗衡。再者,我的母亲正在郭氏母女的手中。
“臣妾……恳请陛下……”我颤巍巍地说道。
“不要再说了。”刘秀摆了摆手,转过头去,“册封皇后的事暂且迟缓一段时日。”
“陛下,您已经将册封皇后的事拖了很久了。既然您今日重提此事,阴贵人又极力举荐郭贵人为皇后,微臣斗胆,请您立刻下旨册封郭贵人为皇后。”一个大臣站出来说道。
“是啊,陛下,国不可一日无母,还望陛下尽快册封皇后,同时册封刘疆为太子。”又一个大臣站了出来。
“既然阴贵人都举荐郭贵人了,那就册封郭贵人吧。”
“陛下,您要尽快拿主意啊。此事一拖再拖,已经不能继续拖延下去了。册封了皇后,也要立即册封太子,以定国本。”
文武百官纷纷进言,希望刘秀早日册封皇后,朝堂之上又充斥着各种声音,又变得纷乱起来。刘秀盯着我看,他似乎已经不想去管别人如何说,只是想知道我如何说。
“阴贵人。”刘秀说话的声音极其严肃认识,“你真的希望朕册封郭贵人为皇后,册封刘疆为太子?”
“是的,陛下。”我再次俯下身子,拜倒在地。
此刻,我只能看着地面,不敢抬头看刘秀的眼睛,我怕我看到他失望的神情,这使得我无比的难受。可是,我除了让他立郭圣通为皇后之外,还能怎么办呢?我毫无力量,甚至可以说是受人宰割。郭圣通有儿子,有血统高贵的出生,有手段狠毒的母亲和郭氏家族替她撑腰。可是我呢,我有什么,我只有一个善良得近乎愚蠢的母亲,无权无势的兄弟,就算拥有刘秀的爱,我也无能为力。
“那好……既然这就是你想要的,朕就允了你的要求。”刘秀苦笑着说道。他往回走了几步,又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最终下了决定。“传朕的旨意,册封郭贵人郭圣通为皇后,册封郭贵人所生之子刘疆为太子。”
刘秀下了这道旨意,便散了朝会。我原以为他会与我一同离开,没想到他看都不看我一眼,径自先走了。我依旧跪在大殿中央,孤独地被剩下。
“阴贵人,您请起身吧。”一个平和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我抬头一看,不由得涌出泪来。“邓禹哥哥。”我望着那张熟悉的面孔,悲喜交集。喜的是时隔多年,我又见到他,悲的是见到他让我想起了另一个人。
邓禹,字仲华,新野人,是我的老乡。他比我大了两岁,邓家与阴家相熟,我自幼便以兄待他。邓禹自幼聪慧,十三岁便能诵诗,人们都说他是新野的一大才子。他游学长安之时遇到了刘秀,觉得刘秀绝非常人,便跟随刘秀的左右。这些年来,邓禹跟在刘秀的身边,出生入死,一直到了今日。
“主子,我扶您起来。”芸芊见朝会散了,便走进殿来,扶着我的手,让我站起来。
“芸熙……”邓禹看到芸芊的脸,仿佛被雷劈中一般,僵在那里。
芸芊见邓禹直直地盯着自己,便觉得不好意思,红了脸,低下头,轻声地说道:“奴婢不是芸熙,芸熙是奴婢的姐姐,奴婢是芸芊。”
“哦,原来是芸芊啊。”邓禹毕竟久经沙场,又沉浮官场,立刻恢复了常态,“在我的印象中,你还是个孩子,没想到都长这么大了。你长得很像你的姐姐。对了,你姐姐芸熙还好吗?”
“回大人的话,奴婢的母亲和姐姐在战乱之中与我们失散了,至今还未团聚。不过阴贵人已经派人绘制了她们的肖像,让他们出宫寻找她们了。”芸芊回答道。
“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邓禹面露担忧的神情,“战乱真是害人不浅。”
“邓禹哥哥,这件事,你就不要操心了,免得嫂子多心。”我怕邓禹插手此事,他家那一位的醋坛子又要打翻了,“等有了芸熙的消息,我会立刻派人告知你的,你就不要记挂着了。”
“好,好,那好。”邓禹自然是明白我的意思,“我还有事要办,先告辞了,他日得了空,再去给阴贵人请安。”
“邓禹哥哥无须多礼。”我见他还要向我行礼,赶忙让芸芊扶住了他,不让他下拜。
邓禹抬起头,瞥了芸芊一眼,又立刻收回了目光,拱手说道:“下官告辞。”说罢,便匆匆地走了。
也难怪邓禹见到芸芊会有此反应,芸芊长得实在是太像芸熙了。
我叹了一口气,说道:“芸芊,我们走吧,去郭圣通的寝宫。”
21 送别
“我娘在哪里?现在你可以放了我娘吧?”我对郭夫人说道。
“阴贵人,您别着急呀。先容许老身向您致谢,要是没有您呀,我们家郭贵人恐怕还当不上皇后。”郭夫人笑着说道,“不,老身又说错了。要是没有您呀,皇上必定会立我们家郭贵人为皇后。您瞧,这不是命中注定的么,无论有没有您,皇后这个位子都是郭贵人的。”
我不想与郭夫人多费口舌,我只想快点找到我的母亲。“我娘在哪里?”我又问了一遍,语气冰冷决绝。
“把阴老夫人请出来。”郭夫人吩咐道。
我的母亲由几个宫女带着,从内殿走了出来。她似乎是受了惊吓,微微颤抖着,神情惶恐。
“娘。”我走上前,拉着母亲的手,“娘,你还好吗?他们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没有,他们并没有对我怎么样。”母亲颤巍巍地说道,“我只是怕你们担心。”
“娘,没事了,现在没事了,我送你回家。”我扶着母亲的手,欲离开郭圣通的寝殿。
“阴贵人,阴老妇人,过几日便是郭贵人册封皇后的大礼,你们都要来参加哦。”郭夫人笑着说道。
“郭贵人?皇后?”母亲不解地问我,“这是怎么回事?皇上不是说过会册封你为皇后吗?”
“娘,我们先回去,等回去了,我再跟你解释。”我劝道。
“阴老夫人,您还不知道呀。不过话说回来,我还得感谢您。您养了一个好女儿,最懂得谦让,她呀,把皇后的位子让给郭贵人了。”郭夫人笑着说道。
“什么?”母亲怔怔地看着我,“是不是他们用我来要挟你?你是因为要救我,所以才这么做的,对不对?”
“娘,不要再问了,我们回去吧。”我说道。
两行清泪从母亲混浊的眼中流出,流淌在她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她张口,似乎想说些什么,但话还没说出口,便晕了过去。
“快把太医传到这儿来。”郭夫人幸灾乐祸地说道。
“不用劳烦您了。”我扶着母亲,愤愤地说道,“把老夫人扶回我的寝殿,也把太医传到我的寝殿。”
经过太医的切脉问诊,母亲只是太过伤心,所以一时昏厥过去,过一会儿便能醒过来。送走了太医,我坐在母亲的床前,等待母亲苏醒。我的兄弟们已经得知消息,带着自己的夫人一起进宫,陪伴在旁。他们亦听说刘秀册封郭圣通为皇后,册封刘疆为太子的事,一个个都沉默着,不言不语。
我看见阴䜣站在最旁边,低着头,似是万分悲痛的样子。我冷笑,他让我不要伤害郭圣通,可是到头来,我们阴家的人却被郭氏母女给算计。不知阴䜣看到躺在床上的母亲会有何感想,就算他对我这个失去皇后位子的姐姐没有愧疚,对昏迷中的母亲也得有几分愧疚吧。
握着母亲的手,我在心里发誓,这口气总有一日我会还报在郭氏母女的身上。如今的我,一无所有,没有力量与她们抗衡,终归有一天,我要让她们知道,我们阴家的人不是好欺负的。
过了许久,母亲才醒过来。她睁开眼,也只是流泪,不说话,也不吃东西。我们劝了半日,她才肯喝几口粥。雪嫣坐在床边,喂她喝粥。
我走到阴䜣的身边,轻声地对他说:“弟弟,这下你放心了吧,我并没有伤害郭圣通。”
阴䜣垂着头,半响才说出一句话:“姐姐,对不起……你让我走吧。”
“我当然会让你走,我也已经跟皇上说过,皇上也答应让你辞官回乡。”我淡淡地说道,“不过,你大可放心,我没有伤害郭圣通,你不用担心,真的,一点都不用担心。”
“姐姐……”阴䜣低着头说道,“姐姐,我想带着母亲回到新野去。我会好好孝顺母亲,不会让她再受到惊吓。”
我回过头去望着母亲,她由阴识的夫人玉屏扶着,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雪嫣喂的粥。我不能让母亲因为我们这些孩子的原因而再次受到伤害。
“你打算什么时候走?”我问道。
“明天。我早就开始收拾行李,明天就可以走了。”阴䜣说道。
“走吧,早些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离开纷争,去过平静的日子。”我缓缓地说道,“或许,你也能够早日从混沌中清醒过来。”
阴䜣把母亲接回府,其他人也向我道别,出宫去了。这一夜,刘秀没有来,应该是去了郭圣通的寝宫。黑夜之中,我想起刘秀在朝堂之上那愤怒的眼神,不由得一阵害怕,他从未对我发过这么大的火。
这一夜,我翻来覆去,似睡非睡,天蒙蒙亮,便起身,梳妆更衣,对着铜镜坐了好一会儿。早膳吃不下,午膳用得也不香,待到下午,带着宦官和宫女们出宫,去给阴䜣一家以及母亲送行。
母亲的身体依旧虚弱,由人扶着上了牛车,还掀起车帘来看我。我朝着母亲挥手,挤出一丝笑容,说道:“娘,好好照顾自己。皇上对我很好,您不用替我担心。如果有机会,我会回新野去看您。”母亲用帕子捂住嘴,失声痛哭。
雪嫣在上车前拉着我的手,流了几滴泪,我也替这个弟媳而感到难过,同样都是女子,我能体会她的心情。“雪嫣,相信阴䜣只是一时糊涂。”我安慰她说道,“回到新野,说不定他就会明白自己的错误。”雪嫣点了点头,哽咽着说道:“姐姐,谢谢你的关心。你也要好好的,皇宫里什么样的人都有,你自己要小心。”
阴䜣站在一旁,依旧是垂着头,一脸郁郁的神情,我不想与他说什么,他亦不敢再对我说什么。我看着雪嫣上了牛车,没有理睬阴䜣。阴䜣向我躬身行礼,然后骑上马。
牛车缓缓地前行,我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离去。母亲走了,她在新野必定比在京城要安全。阴䜣走了,希望他在新野可以收收自己的心,不要再让自己沉溺在不现实的爱情之中。雪嫣走了,新野是她的娘家,就算没有丈夫的爱,她至少还能见到自己的亲人。
“贵人,我们也该回宫了。”芷容躬身说道。
我点了点头,扶着她的手上了车。车轮压过地面,发出响声,缓缓地往皇宫行去。我靠在车厢壁上,觉得自己像是要回到一个牢笼之中,失去自由,万般不愿。可是,我又能怎么办呢,在那个牢笼之中有我所爱的人,我宁可深陷在牢笼之中,也不愿失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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