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车上,宛佳脑子里想着要去见什么人?龙炎桀那么郑重其事,还要吴莽亲自来接?
风柳一双眼睛不安地飘着坐在副驾座位上的吴莽,他刚才是为了救自己受了伤,心里又感激,又莫名烦躁,忍了又忍,终于说,“喂,你的手还流血吗?”
吴莽诧异地从倒后镜瞟了她一眼,硬声道,“没事。”
“什么叫没事?有流就有,没有就没有。”风柳不满他的态度。
吴莽忽然叹了口气,“这点血对军人就算没事。”
风柳恼了,往前坐了点,命令道,“把手拿来!”
吴莽愣了愣,看了一眼她,想拒绝,又不忍,忸怩地伸出手来。
“天啊,那是什么鞭子了啊,竟然刮出那么多血痕啊?还说没事?”风柳眼圈就红了,边叫着,边掏出贴身的纯白丝帕,细心叠好小心翼翼地包裹上,嘴里不停嘟囔着,“还说没事,都破成这样了,再让脏东西感染了,化脓了,就很难好了,就算是男人也不是铁打的是不是?”
吴莽听见她絮叨,想说话,可看着她浓密的睫毛闪动挂着点点泪花,瞬间挑起他心底最柔软的弦,闭了嘴,静静看着她纤细的手包裹的动作。其实,有人关心,也是很好的。
宛佳本想说先去找个医馆包扎下,可看到风柳和吴莽的神情,便勾唇带笑没有说话。
“好了,可别碰水,等下到军营里要赶紧消毒,那么大的人了,让人操心。”风柳包扎完,赌气地往后椅一靠,不在理他。
吴莽很想说没让她操心,他最怕人絮叨,自己想来说话简洁,从不多话,可话刚出口,看见风柳白皙的,面上泛上点点微红,一双眼睛似乎好委屈,人就垮了,赶紧坐正,看着前方,手却轻轻的抚摸带着淡淡熏香的手帕,不经意地勾出一抹笑意。
沧州有很多欧式风格的建筑,很多东欧人在这座城市生活,来往人群中时不时就能看见碧眼金发的女子和男子漫步在街头,也有日本浪人逍遥的到处游荡。不过,依旧是一片平和景象,哪怕这是表面的。
一家东欧人开的餐馆雅致的包间里,龙炎桀和一位穿着军装,带着上等二级军衔的军官坐在一起,边上是穿着西装的霖庆。
三人相谈正欢,门帘一动,吴莽走了进来,行了个标准的军礼,“少夫人到。”
宛佳含笑款款而入,见到在场的两位站了起来,主动先向陌生的军官伸出手,“您好,我是宛佳。”
军官握住她带着一丝冰凉的小手,被她淡定自若却宛如莲花高贵笑意震住。果然像霖庆说的那样,这位贤内助很厉害。很少见年轻的新夫人能如此大方得体的见他这种等级的军官的。
“您好,少夫人。”
宛佳嫣然一笑,抽出手,再伸向霖庆,“霖伯伯,您好,又见到您了,真是荣幸。”她选择了跟随龙炎桀对霖庆的称呼,以显示自己的身份和立场。
霖庆一笑,“你好。”
宛佳忽然对神不守舍的风柳说,“快去陪着吴莽包扎下手,这里不需要你侍候了。”
风柳一喜,可又有些犹豫。
龙炎桀看了一眼吴莽的手和他脸上少见的黑红色,有些诧异,并不问,“风柳去吧,这里不需要人服侍。”
风柳这才脸一红,快步走进吴莽,硬冷地说,“还不快走。”
吴莽一愣,傻傻的哦了一声,跟了出去。
众人落座,霖庆首先笑着说,“宛佳脱去少女的身份变成了真正的妇人,似乎人也变了了些啊?”
龙炎桀握着宛佳的手,嬉戏般的口吻说,“女人嘛,是需要男人来改造的。”
军官诧异龙炎桀的玩笑话,他向来对女人是目不斜视的,不由审视着宛佳脸上的变化。
宛佳只是略微羞涩地低头一笑,再抬头依旧是淡若白莲,“该变的自然必须变的,作为龙炎桀的女人自然该有他女人的模样。”
龙炎桀薄唇一勾,他的小妻子更加有意思了。
“听说少夫人独闯敌营破宁军,可谓巾帼英雄了,没见面前还以为是位武功高强的女子,没想到看上去如此娇柔温婉,典型的江南美人。”军官目光透着欣赏,却话有含义。
龙炎桀朗朗一笑,介绍说,“这位是总统府派到隶军东北军政府的副都督,巫启容先生。”
宛佳嫣然一笑,微微点头,“副都督过奖了。”
“不过,南方革命党活动频繁,不知少夫人对此有何看法?又或许和他们有接触吗?”巫启容话音一转,抛出一个问题。
“内人从不过问军务,自然对革命党不是很了解。”龙炎桀几乎想都没想直接答道。
“哎,贤侄,此话差已,要做隶军未来总都督的夫人,对政治一定要懂,否则,很容易被人利用而转了空子。”霖庆笑里藏刀。
宛佳不动声色,似笑非笑,“不管什么党,一致对外,保护国土和人民就是好的。副都督您说对吗?”她一双锐利的眼睛毫不避让直视巫启容,自己是女人,说什么都有转换余地,如果这些话出自龙炎桀之口,那才叫做政治。既然这些人要抛出这样的问题,定有他们的目的,而龙炎桀也是心有准备,才会让自己露面。
既然露脸了,索性让自己锋芒更露些,好让这些总统府的人和霖庆多一份顾虑。
想罢,宛佳又是一笑,“我公公也是这样想的,作为儿媳妇,自然要铭记公公的遗志,助内子完成宏图大业,毕竟,能称为战魔的,世间仅我夫君一人而已。我,宛佳,引以为豪,并不能逊色。”
霖庆面色一沉,巫启容也是一怔,没想到宛佳直接将主题扯到最关键的问题上,龙战熊顽固抗日,霸占铁路的控制权,让总统府处于尴尬的境地,这是总统府的鸡肋。
巫启容飞快地回转,嘿嘿一笑,“好,好,太好了,炎桀老弟有这样一位霸气的贤内助,那真是福气啊。哈哈。”
龙炎桀面上笑着,握着宛佳的手用了点力,示意她说够了。
宛佳自然知道,但是,巫启容的话也明显在试探自己的底细,作为高级军官的妻子,又不是出自军阀家庭,对其背景的怀疑和个人立场,想必是总统府是最为关注的吧?她要想平平安安缩在龙炎桀背后,本就是奢望。龙炎桀是知道自己脾性的,既然能叫她来,就说明希望通过她的嘴说出他不便或者现在不便说出的话。
巫启容端起茶杯,抿了口,道,“不过,少夫人还是要面对现实,一致对外也得国力强大,还没达到前,采取迂回政策也是必要的。”
宛佳瞟了一眼龙炎桀,见他凝视着自己,仿佛给她力量,更有底气,淡淡一笑,话却尖锐了,“强盗终归是强盗,霸占了还会吐出来吗?”
巫启容脸色变了,眼神一冷,扫了一眼宛佳,就算自己级别没有龙炎桀高,再怎么也是总统府派下来的人,不看僧面看佛面,也得给几分面子。何况,被个女人抢白,实在令他不得不愤怒。
龙炎桀忽然哈哈大声一笑,“我这个小娇妻啊,可是有一张利嘴,我都说不过她啊。启容兄这下领教了吧?”他的话一下子将紧张而严肃的政治问题说成女人的利嘴。
宛佳非常醒目地立刻换了柔色,亲自站起来,端起茶壶在巫启容面前的茶杯满上,轻声道,“妇人之见,不过逞一时口舌之快,副都督乃将军之肚,定不会计较的哦?我以茶代酒,敬副都督一杯。”说着,自己端起了茶杯,等待巫启容的动作。
这话一出,巫启容岂能再绷着,忙换了笑容,端起茶杯站起来,“哪里,少夫人的见解很高。”
一顿饭貌合神离,泛泛的谈论到一些简单的军务。
回府的路上,龙炎桀握着宛佳的手,良久没有说话。
宛佳看着他,终是打破沉默,问,“总统府派副都督到隶军,是监视你吗?”
龙炎桀凝视着聪慧的她一笑,“猜对了,佳,我很抱歉,今天真不该让你出面。”
“是霖庆逼着让我出面吧?”宛佳无所谓的笑笑靠在龙炎桀的胳膊上,他伸出手臂将她揽入怀中,歉意地说,“其实,是我自私,是想借你试探他们的底细。”
宛佳玩弄着他金闪闪的衣扣,低笑,“他们也在试探,如果我不出现,又怎么能让他们视线转移呢?恐怕,我现在是他们最想防备的人了,毕竟枕头风还是比较厉害的。”
拥着自己的胳膊更加用力了,龙炎桀轻轻的吻了吻她的额头,“这就是我说抱歉的地方。霖庆想逼你出来,无非是总统府想对你试探,通常高级军官都是政治婚姻,不是军阀世家就是官宦望族,家庭背景代表了对总统府的忠诚度,也容易把控。所以,对你,他们的确很好奇。其实,你不出面,他们不过猜测你是个美人,英雄难过美人关罢了,是不会联想到南方的革命党的。”
宛佳坐直看着他,“你是说他们怀疑龙家和革命党串联了?不过想借我的名义试探你?”
龙炎桀抚摸着她的脸,面色沉静了许多,“不一定是这样怀疑,但,一定会防备。”
事态果然复杂了,隶军是总统府的直属军队,也是忠于总统府的主力军队,如今被怀疑忠臣度,结果会很严重。
宛佳柳眉微蹙,“巫启容是派来监视你的?或许想瓦解龙家在隶军里的威慑力?”
龙炎桀点头,凝重地说,“不愧是我龙炎桀的女人,一点就透,所以,佳,我真的很抱歉,没有实现承诺给你个盛大的婚礼,让你受尽委屈,还要你和我一起面对如此复杂的局势。”
小手捂上他的薄唇,缓缓的靠在他胸上,昂起小脸笑着凝视他,“爱是两个人的事情,你给我的婚礼已经是让我感觉最幸福的婚礼,尤其在这种时刻,让我跟在你身边,和你一起共同面对,才是最好的,起码,你的艰辛、困难、霸气通通和我有关。我不想只做一只蹲在金笼子里的金丝雀,我要做和你一起翱翔苍空的鹰……”
深情热烈的吻已经盖上她粉嫩的红唇,将她的话全都含进龙炎桀的骨血里。
什么叫爱?
为你生为你死,不够。
愿意和你并肩作战,不论面对生死不离不弃才叫爱。
龙炎桀深邃的眼神凝视着她,宛佳能看出眸瞳越来越沉的复杂,终始他霸气杀敌无数,可面对内斗和内耗,不是一般英雄就能应付得了得。自古多少英雄枉死在政治斗争之下。
宛佳心底猛一紧收,她忽然明白,从此,她不再是复仇夺权争斗的操刀手那么简单,她是眼前这位战魔英雄的手中利剑,必须互相信任,方能保证战胜一切。
静了一会,宛佳眼神流转,轻轻地说,“我送走了桀星。”
龙炎桀诧异,她怎么说出来了?他以为宛佳会隐瞒下去,直到桀星真正安全了。
宛佳自然是以为他是因为自己送走桀星的事情而诧异。就在刚才那一霎那,他的眼神警醒了自己,夫妻之间不该有隔阂和隐瞒,否则,误会会越来越多。
歉意地说,“对不起,我是担心桀星的安全,才没有提前告诉你。”
龙炎桀朗朗一笑,他的妻子果然是不会瞒自己的,只要宛佳自己能说出来,就说明他们之间是清白的。
“那桀星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可以坦白了吧?”龙炎桀松了神,褪去刚才的沉重,换上朗朗的笑。
宛佳歪着脑袋看着他,“如果说凶手是霖雨桐放进来的,你怎么看?”
龙炎桀敲了敲她的脑袋,“我信。”
“真的?可是,那天你对我的态度可是不好,反而很倾向霖雨桐啊。”宛佳似笑非笑地说。
“我想看你吃醋。”龙炎桀嘿嘿一笑,拧了拧她的鼻子,“可惜,我好失望,你太大度了。”
宛佳俏皮一笑,“那是我洞察你的心里没有其他人。”
龙炎桀一笑,满眼宠溺凝视着她,“我的心都被强悍的你填满了,没有地方容纳任何人。”
宛佳心如灌蜜,甜甜一笑,“我信你。”接着,正了色,认真地说,“在父亲病房的窗台我发现了霖雨桐的血迹,而她说自己的手当天在厨房受了伤,我问过,她说谎。杀父亲的是木村。”
龙炎桀面色一沉,咬牙冷哼,“哼,这件事当然和霖雨桐脱不了干系,我不过是要迷惑她。可是,木村?他居然敢杀我父亲!”
“桀星进门时父亲已经被下药,他发现窗外的树上有黑影,便追了出去。他受伤了,杀了四个日本人,包括木村。”
“受伤?严重吗?”龙炎桀大惊,顾不上谈木村,桀星一直牵动着他的心。
“还好,已经没大碍了,不过……他不愿意再回龙家,他杀了木村也等于替父亲报了仇,也算他对龙家有了交代,所以,我想尊重他的意愿。”
龙炎桀沉思良久,握住她的小手,“好,尊重他的意愿,何况,他杀了日本人,离开是对的。”
宛佳